作者:明月珰
郑从舵愣愣地看着冯蓁,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就叫出了自己的姓氏,“女君,你是……”
“我是城阳长公主的外孙女儿啊。”冯蓁急急地解释道。
郑从舵这才恍然大悟,是觉得那双眼睛挺眼熟的,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真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不过这位女君,真是次次见面都叫人咋舌。小时候是夜里翻墙,现如今则是强闯皇子府。
“杭长生呢?”冯蓁急得都大吼了,她感觉萧谡府里的人怎么反应都这么迟钝呢?
好在杭长生很快就赶到了,一见是冯蓁,立即殷勤地小跑着上来道:“蓁女君,蓁女君,我在这儿呢。”
冯蓁转头一看到杭长生就跑了过去,“殿下呢,殿下在不在?”
“殿下出城去啦。”杭长生道。
“出城?去哪儿了?”冯蓁追问道,“你快说啊,是要急死我么?殿下在哪儿啊?!”
杭长生见冯蓁花容惨淡,衣衫凌乱,又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是以也不好隐瞒冯蓁,于是道:“出了点儿事儿,殿下赶去救人去了,我也不知道殿下往哪儿去了。”
东南西北那么大,杭长生不知萧谡往哪儿去了,冯蓁又哪里找得到萧谡,即便找到了,只怕时间也晚了。
冯蓁的眼泪一下就滚出了眼眶,她还从没那么痛恨过萧谡的不在。无论他嘴上说得多天花乱坠,可当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是不在。
“女君,你别哭呀,也别急。”杭长生道,“我这就叫全府所有的人都出去找殿下,找到了就说女君有急事儿找他,殿下肯定会马上回来的。”
冯蓁用手背一把擦干了眼泪,她可再没工夫浪费在萧谡身上了,只是现如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她只能道:“若是找到他,告诉他立即去蒋太仆府上,切记切记。”
杭长生道:“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冯蓁点点头,转身便跑出了门儿,去时和来时一般,都像一阵狂风。
杭长生在背后看得咂舌,“这,也跑得忒快了。”他不知道冯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却得赶紧吩咐人去查,否则他家殿下一回府,一准儿要收拾他。
冯蓁一走,郑从舵就走到了杭长生旁边,“杭总管,怎么回事儿啊?”一个小女君,哪怕是城阳长公主家的又如何,强闯五皇子府,杭长生还上赶着献殷勤,这可跟郑从舵认知里的杭长生不是同一个人了。
要知道杭长生就是见了未来的五皇子妃那都是端着架着的。
杭长生平日跟郑从舵关系还算可以,便道:“教你个乖,下次看到蓁女君,该奉承就奉承,该殷勤就殷勤,少不了你的好处的。”末了杭长生又道:“不过,你可把嘴给我闭牢实了,否则扒了你的皮。”
郑从舵赶紧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总管,今日蓁女君到咱们府上的事儿,我也马上吩咐下去,叫人不许瞎说。”
杭长生满意地点点头,“赶紧地派人去找殿下,快去快去!”
却说冯蓁出了五皇子府,便直接打马回了城阳长公主府,却也没进门,只让门丁进去通禀,就说冯华难产,让城阳长公主赶紧进宫去请御医出来。
可御医都是男子,未必擅长接生,冯蓁也只是多留一手,死马当做活马医。她离开公主府后,又急急地去了南城,那是上官家所在。
徐氏如今就是冯蓁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也不知她回来没有,娘家又在哪里。可不管怎样,她总要去碰碰运气的,就算徐氏不在,万一她教了什么徒弟呢?
冯蓁的运道不算好也不算差。上官府的人说徐氏差人送了信来,今日就会上京,可这会儿人还没到,约莫在半道上。
冯蓁问清了徐氏大约从哪条路来,便急急地打马出了城,她这是自己去找徐氏了,若是等徐氏坐着马车,慢悠悠的进城,冯华的命就没了。
冯蓁径直往城门去,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她这一离开,万一冯华有个三长两短,她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可她不去找徐氏的话,冯华只怕是活不下来了,但找着徐氏也未必能保住冯华的命。
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选择,一个选差了,那就是遗憾万年的事儿。
到底冯蓁还是没转回蒋府,她知道即便她回去见了冯华最后一面,她阿姐如今在气头上也不会原谅她,唯有救得她的性命,才有将来重归于好的可能。
也是冯华命不该绝,或者说是冯蓁运气好,她出了南边的崇明门,快马加鞭地约莫走了二、三十里便遇到了一辆青油马车。
其实这一路上,马车的样子都差不离,也辨别不出那是谁家的,但冯蓁鼻子灵啊,徐氏是杏林世家的儿媳妇,身上长年带着药味儿,别人隔得远闻不出来,但冯蓁却是一嗅就闻到了,赶紧地调转马头,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敢问车里可是上官家的徐大夫?”冯蓁对着车帘子道。
徐氏一听,心下诧异,掀开车帘一看,却认出骑马的乃是蒋家二少夫人的妹妹蓁女君。
华朝虽然开放,可像冯蓁这样身份的贵族女君当街骑马的也还是少数,即便是骑马那也得戴上帷帽等遮挡,哪儿像她如今这般狼狈。
冯蓁汗涔涔的,背上沿着脊柱那一溜的衣裳全都湿透地贴在了背心上。要不是那张脸辨识度太高,她如今这发散衣乱的模样,只怕许多人都认不出来。
徐氏刚露出张脸,冯蓁就立即道:“徐大夫,我阿姐摔了一跤早产了,如今生死未卜,你能不能跟我去蒋府看看?”
徐氏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徐大夫,救命如救火,你我同乘一骑如何,马车实在是太慢了。”冯蓁急切地道。
徐氏点点头,提了自己随身带的药箱就要下车。谁知才刚掀开帘子,就见冯蓁已经在马车外等着扶她了。
徐氏可说是受宠若惊,没想到冯蓁竟然亲自来扶自己,又亲自扶着她坐上了马背。行动间,徐氏眼尖地发现冯蓁的腿只怕是骑马磨破了皮,手心也是血肉模糊的。
那是因为冯蓁本就摔了一跤,手上皮肤嫩而破了皮,如今又一直拉着缰绳,把那破皮的地方给生生地磨出了血泡来,血泡破了自然是满手血污。
“徐大夫,你抱着我的腰,把药箱给我吧。”冯蓁道,她怕徐氏不惯骑马,还提着药箱万一摔了可就坏了事儿,因此便一手拉缰绳,一手提着药箱,双腿夹了夹马肚,腾空而起。
唬得徐氏惊呼一声,赶紧地将冯蓁的腰箍得牢牢的。即便没骑过马,徐氏也知道冯蓁的骑术那是顶顶好的。
因为一进了城,城内大街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而冯蓁带着她,骑马纵横腾挪,瞧着惊险,可次次都能准确地避开行人,在路当中的车马之间穿梭好似游鱼。
快要到上官府时,冯蓁问,“徐大夫,你可还需要带什么东西?”
徐氏应道:“是,还得把我屋子里那套银针带上。”
冯蓁扶着徐氏下了马车,在徐氏的惊呼中,拉着她的手就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徐大夫,对不住,只是我阿姐实在等不住了,我拉着你跑行吗,咱们赶紧取了银针。”
徐氏能说什么,只感叹这女君跑得跟风似的,而自己则犹如风筝一般,被她扯得飘飘荡荡。但徐氏心里也不得不感叹,冯蓁对冯华还真是姐妹情深。
若是换做其他女子,哪儿能如此姿仪礼度全不顾及了,只为了救冯华一条性命。
千赶万赶地,冯蓁总算带着徐氏进了蒋府的门,只是刚一下马她的腿便软了,在地上摔了一跤,却没事人一般地爬起来,急急地将药箱递给徐氏,“徐大夫,你快些进去吧,我缓缓就来。”
徐氏点点头,接过药箱也小步地跑了起来,这是受冯蓁影响。
却说冯蓁,可能是因为腿上的伤太疼了,也可能是近乡情怯,竟真有些走不动路了。她自己能感觉到,大腿两侧湿漉漉的,那是腿间的血泡破了。
冯蓁扶着垂花门的柱子走了一步,手挪开时,只见那柱子上便留下了一个血手印,瞧着还有些渗人。
冯蓁走回冯华的院子时,见屏风内外还有人在进进出出,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到底她阿姐还没去。若是去了,这会儿院子里就该悲戚地静悄悄了。
肖夫人看见冯蓁回来,问了句,“你这是哪儿去了呀?”
“徐大夫没来么?”冯蓁问。
“来了来了,可算是赶回来了。”肖夫人道,这才反应过来,冯蓁是去接徐氏去了。
两人再相对无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天上的月亮都出来了,可算是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肖夫人当即就双手合十望天,然后急着问,“是弄璋还是弄瓦?”
冯蓁却已经快步走进了屏风内,“徐大夫,我阿姐怎么样了?”
旁边的稳婆抱着小婴孩儿走到肖夫人跟前,“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小公子呢。”
一时蒋琮也跑了进来,“生了么?是生了吧?”
屏风内,徐氏将冯蓁从另一侧拉了出去,压低声音道:“二少夫人伤了根本,又失血过多,怕是得调养个三、五年才能恢复正常。而且以后……”
“以后什么?”
“以后子女上也是艰难了,即便怀上,对身子的损伤也大。”徐氏没有隐瞒冯蓁地道。
冯蓁微微愣了愣,知道这对身为蒋氏儿媳妇的冯华来说是多残酷的事情,可眼下也只能道:“只要人活着就好,徐大夫,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徐氏摇摇头,“是二少夫人平日里调养得好,身子骨康健,而且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我还觉得奇怪呢,按说她血崩成那样,早该挨不住的,没想竟然强撑着将孩儿生了下来。”
冯蓁扯了扯嘴角,“可能是老天保佑吧。”
孩子一落地,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就松了下来。冯华因为耗尽了力气而半昏半睡没有动静儿,肖夫人顾着怜惜刚生下来的五哥儿,而蒋琮又无脸去看冯华,只能守在肖夫人身边瞧着自己的儿子。
戚容上前拉住冯蓁道:“幺幺,你阿姐没事儿了,跟我回去吧,你瞧瞧你现在,简直像是你生了场孩子似的。”
冯蓁有些愣愣的,这才发现原来戚容也在。
戚容是因为冯蓁往公主府送了信儿,长公主派她来的。宫中的御医长公主倒是没去请,不过因为御医也有轮值的,今儿擅长妇人科的御医恰好休沐在家,所以也是冯华命不该绝的一个原因。
冯蓁对戚容点了点头,只是还没动脚,却因为心神放松,紧绷的身体断了线,就那么软软地倒在了戚容的脚边。
她强催仙桃成熟,本就是把自己的精神耗尽了,后来又强撑着四处奔走,心里的焦虑、痛楚、对自己的憎恶交织在一起,精气神此刻全都抽走了,哪里还再撑得住。
城阳长公主看着医女在旁边替冯蓁换药,不由皱眉对戚容道:“蒋家怎么搞的,自己的儿媳妇生孩子难产,不跑去想法子,倒是让幺幺一个未出阁的女君上下奔跑,你瞧瞧这大腿都磨成什么样了?要是留了疤痕,将来嫁人之后可怎么跟夫家解释?”
戚容看着冯蓁手心里、大腿上的伤也是觉得触目惊心呢。“阿华是幺幺的阿姐,她是心急这才跑上跑下的。至于蒋家么,儿媳妇没了再娶一个就是。”戚容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长公主侧头看向戚容,“什么意思?吾还正想问你了,幺幺都晕倒了,怎的不在蒋府寻个客房安置下,请了大夫看了才好,难不成她家儿媳妇生个孩子,连这些事儿都顾不上了?”
戚容道:“大母,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可蒋家,蒋家的气氛怪得紧。”
“不怪那才有鬼了。幺幺每次回来都说华儿的胎养得极好,自己也小心,怎么会突然就摔了?吾非得找蒋家要个说法不可,吾的孙女儿可不是什么人都欺负得了的。”城阳长公主愤怒地道。
戚容摇摇头,“不是那种怪法儿。我瞧着肖夫人似乎对幺幺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儿。”戚容说得算是委婉的。而且不仅肖夫人,冯华那院子里所有人好似都对冯蓁不对劲儿,不是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当看不见她一般,那是一种无声的不屑。
长公主听完,沉吟片刻,“叫人去把华儿身边的有实带过来,她必然清楚。”
也只有城阳长公主才能如此霸道,直接叫人去把蒋府的侍女带了出来。有实被带到长公主跟前时,吓得一脸煞白,怕她为了替冯蓁遮丑而弄死自己。但即便如此,有实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不能对不住冯华。
所以有实不带城阳长公主问,就“咚”地一声跪了下去,求长公主为她家少夫人主持公道。
听完有实的话后,长公主、翁媪和戚容都惊住了,然后面面相觑。
“你是说幺幺和蒋玉书有染?”城阳长公主在最初的惊讶后,便笑了出来。
有实知道这叫人难以置信,若非她亲眼看见,也是不会相信的。“奴是亲眼看见的,少夫人也正是因为亲眼看见了,才会上阶梯时踏空了。郎君从屋子慌慌张张地出来,蓁女君也跟着跑了出来,还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奴气不过骂了她一句,她就跪在少夫人跟前哭着说她错了。”
听得有实这般说,戚容道:“原来如此,我说肖夫人见着我时怎么也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竟是出了这样的丑事儿……”
戚容话没说完,只听得长公主道:“闭嘴,你知道什么就在哪儿瞎放臭屁。”长公主说话一向文雅,这屁啊尿啊的,从来不会在她嘴边出现,没想到这会儿急了,却脱口而出。
戚容原是坐着的,闻言立即起身请罪地垂首站到了一旁。
长公主看着戚容道:“蒋琮算个什么东西,幺幺能看上他?这些且不说,幺幺有多依恋她阿姐啊,就算是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可能碰蒋琮一根汗毛。也就华儿会蠢得相信,有时候人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是事实。”
这话城阳长公主是说给戚容听的,但也是说给有实听的。冯华那蠢货指不定是被人算计了,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说,还能害得她们姐妹离心。长公主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阴谋论。
翁媪道:“奴也是看着蓁女君长大的,她绝不是那种没廉耻的人。可既然蒋二郎是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只怕……”
长公主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掌拍在小几上,瞠目道:“蒋琮,竖子!”
有实无话可说了,因为翁媪说出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冯蓁是无辜的,而真正行了无耻之事的人只有蒋琮。是姐夫强逼小姨子?
有实摇摇头,她知道现在是宁肯相信冯蓁背后勾搭郎君,也不能去想是郎君强迫小姨子。那样冯华可还怎么活下去?
“不是的,不是的,是蓁女君亲口承认说她错了的。”有实大声地反驳道。
长公主也拔高了声音,不管她是真相信冯蓁,还是假相信,但这屎盆子是绝对不能扣在冯蓁头上的,不然她和严家的亲事就毁了。“她自然是错了。蒋府那么大个院子,竟然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么?单留一个爷们儿和小女君在一处?可是幺幺是断然不会跟蒋家那竖子有苟且的!”
“什么苟且?我和谁?”冯蓁趔趄地奔到了槅扇门边,看着次间的长公主和有实等人。
城阳长公主就是在冯蓁的屋子里审问有实的,多少也是存着冯蓁醒后,让她亲自辩驳的意思。
“女君何时醒的,怎的下床了,你伤得那般重。”翁媪赶紧走过去要扶住冯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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