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元丰帝的口谕下来之后,戚家以最快的速度帮戚容选择了一个苏氏宗族的侄儿过继到跟前,那还只是个襁褓中喝奶的小婴孩,如今正被戚容抱着在灵堂里守孝。
冯蓁感觉自己彻彻底底地成了多余的人。
戚容想必是不需要一个吃闲饭的表妹的。
阳亭侯府好似也没什么感情,她的大伯母黄氏前两日来吊唁时,说的话模模糊糊,大致是欢迎她回阳亭侯府住,就是如今家里添了许多人口,有些挤得慌,怕委屈了她。
冯华就更不必提了,怕是老死都不相往来了。
而萧谡呢,从那日她自晕厥中醒来,就没见过他的踪影。知道他定是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忙,她向来是排在尾巴上的,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能那般准确地不在。
再且,他已经成亲了。
冯蓁忍不住苦笑,看来她的外大母虽然有各种不好,但至少还让自己有种被需要的感觉,没觉得像个被排挤的人。当时若是她的桃花溪还丰润,或许她的外大母还能救得回来。
冯蓁又叹息了一声。
宜人走到冯蓁身边,“女君,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进去吧。”
冯蓁没回头地道:“宜人,等外大母下葬了,我带你回西京好么?”
“好,奴也想着西京呢。”宜人道,只是她望着冯蓁的眼睛却充满了忧心。
冯蓁转过头看着宜人,“放心吧宜人,跟着你家女君我,将来也能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宜人笑了笑。
冯华此刻正好从灵堂里出来,她每日都过来,但每晚也都会回蒋府去。
冯华不悦地觑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的宜人,然后撇开头直直地走了,扫都没扫冯蓁一眼。
冯蓁倒是一路目送着冯华走出院门,没入漆黑的夜里。
“宜人你先进去吧,我想一个人再站一会儿。”冯蓁道。
三皇子萧论在转角处看着冯蓁,平日都说什么玉郎、玉人,可谁又真正能是玉做的呢。然而此刻萧论看着台阶上的冯蓁,却觉得她就像一尊真正的玉美人。
莹润、白皙、纯净、冷冰冰。
第98章 终身事
那是一种被伤透后的冷。
冯蓁跟蒋琮那点子传闻, 萧论当然听过, 不过却嗤之以鼻, 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呢?
那些女人, 吃饱了饭没事干, 成天就干这些阴损之事。萧论想起小时候, 冯蓁牵着冯华的手, 多依恋啊。
谁知道这才几年啊, 就形同陌路了。就像他的阿姐。小时候, 他也是那般的依恋她,可她为了能不去草原和亲, 眼睛都不眨地就出卖了自己。
最后, 还是他亲自动手了结她的性命的,她的鲜血染红他的衣袍时, 萧论觉得自己有些兴奋, 她死不瞑目的神情也愉悦了他。
萧论看着冯蓁想, 真是个傻子, 为了这些人可不值得如此难受。
以往,萧论看冯蓁,美则美矣, 想要也是想要的, 但那不过是每个男子都有的收藏美人的癖好, 唯有今日,看着一身雪白衣裙的冯蓁,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翻飞如落叶,而她就像一只被雪压坏了的残蝶,让他心底那唯一一丝残存的恻隐之心居然动了。
冯蓁站了一会儿,许是累了,所以往下走了一步,也不管干净不干净的,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虚虚地蜷着托着下巴,仰望着飘着雪的夜空。
一时感觉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侧头看了看,竟然是萧谡,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能如此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身边呢?
可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冯蓁的眼泪已经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就那么微微仰头看着萧谡,多想他此刻能抱抱自己啊,正大光明的,名正言顺的安抚她无处安放的痛楚。
然他却是一动不动。
萧论看着冯蓁骤然润湿的眼睛,看她无声地泪如雨下,又看着她将头搁到了自己的膝上,开始痛哭流涕。
萧论僵硬得不敢动,须知此刻虽然夜已深,但灯火通明,仆从还是来来往往的。冯蓁就这么哭倒在他的膝上,实在是很不合适的。
但萧论没推开她,却也不敢安抚她,手已经举到了半空中,就那么僵硬地停着。
冯蓁没哭太久,重新抬头时,看着萧论,静静地停了半晌。
然后好似被炸雷惊醒了一般,跟只受惊的白兔似的,眼圈红红地吸了口凉气,然后迅速地窜了起来,提着裙摆跑了。
转过角,无人处,冯蓁才停下了脚步,双手无力地撑在栏杆上,眼泪再一次簌簌如泉涌,而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痛不可抑的伤心。
先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真的看到萧谡了。
萧谡,萧论,毕竟是两兄弟,生得的确有那么一分半分的相似,可让冯蓁真正看错的,乃是萧论背后的那条虚凝的龙,和萧谡的真的很相似。所以她才会在那一刻放纵自己,再贪恋一次萧谡的温柔。
然而当她的头搁在萧谡腿上时,冯蓁就醒过来了,那不是萧谡的气息,没有她喜欢的那股隐隐的桃子香。
是萧论么?冯蓁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而她却没有起身,反而是将错就错地让自己哭了下去。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她总是要好好的活下去的不是?
没了萧谡那只羊,眼前的萧论就是冯蓁唯一的出路了。
所以冯蓁没有真哭,虽然肝肠寸断,却没哭得涕泗横流,抬起头时她的脸依旧漂亮,梨花带雨,眸如水洗。
但也是在那一瞬间,冯蓁的心骤然绞痛,她才那么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走出这一步,自己将失去什么。
到底她对萧谡还是心动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但就好似心头多了一粒朱砂,虽然小小的,但每一次心脏跳动时,都会摩擦得生疼生疼。
双手撑在栏杆上,冯蓁告诉自己,她可以再哭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一次,然后就再不能为萧谡哭泣了,要把他远远地甩在脑后,然后为了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萧论追着冯蓁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站在转角看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涕泗横流,毫无美感,却奇异地再次打动了他的心。
她和他,都是被最亲的人遗弃的人呐。
冯蓁哭了好一阵子,不经意地侧头看见萧论时,神情惊恐地转过身,又跑了。这一次惊恐,却是因为那么狼狈不堪的一面都被萧论看到了,少不得会觉得难堪。
却说冯华夜里回到蒋府去肖夫人跟前问安。
肖夫人叹息了一声道:“哎,蓁女君将来的亲事怕是难了哟。”
冯华低下头没吱声。
在常人看来的确是艰难的。女子美貌倾城又如何,可没了家世,那么就别妄想嫁入上京的顶级势力圈子了。
城阳长公主府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所谓的“承恩侯”那就是个小可怜,谁还能看得上?
没了长公主的冯蓁,顶多也就是个三流小侯府的女君了,而且还是双亲俱亡。哪怕就是嫁给严征西做续弦也不够格儿了。再论论冯蓁的嫁妆,长公主去得急,也没留下任何话,戚容岂肯再为她出丰厚的嫁妆?冯家那边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她阿母留给她的嫁妆却在冯华手里,关于此项两姐妹可再没议论过。但不管怎样,冯蓁的嫁妆肯定称不上多丰厚的。
再且,她身上还背着那样不堪的名声呢。
“你啊,还是要放大气些,她若是求到你头上,总归是你妹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肖夫人语含施舍地道。
冯华还是没说话。自从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后,她的话比起以前刚嫁进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一大半。
肖夫人看着木头似的冯华不由沉下了脸,“你与二郎如今也还是不说话么?”
冯华依旧不说话。
肖夫人怒道:“这世上的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何况你那妹妹生得那般妖娆勾人,如今二郎也知道错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做什么?你也不想想,就你现在这情况,要不是咱们家仁厚,又念在你去世的阿母份上,早该给二郎纳个贵妾回来开枝散叶了。”
冯华这一次总算开口了,“君姑有这样的打算也是应该。我这辈子也就只有五哥儿这么一个孩子了,阿母可能将他还给我?”
肖夫人嗤道:“这可不能,你那妹妹不就是你养大的么,瞧瞧都成什么样子了?”
“你明知道……”冯华气白了脸。
那天的事情最后蒋琮还是坦白了的,揽下了所有过错,本来也就是他一个人的过错,是他鬼迷心窍。
只是肖夫人和冯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将错就错,而将蒋琮的话抛在了一边。
“我知道什么?”肖夫人道,“华儿,这件事要么是你妹妹不堪,要么就是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堪,你怎么选五哥儿都只能放在我身边教养才好,是不是?”
肖夫人说得好似她养的儿子肯定是没有不堪的一般。
冯华的指甲把自己的掌心都掐出血了,却也无可奈何。这真叫,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夜里冯华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夜夜都是辗转无眠,为她那够不着的五哥儿,也为冯蓁。
她不明白,冯蓁为何那么不懂事,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不容易么?那件事她的确有错,可那也是不得已啊,为何她不能体谅?若是能退一步,她自然会跟她解释的,跟她道歉的。
然则冯蓁怎么可以那么狠心?连五哥儿的满月宴也不来,自己不来就算了,还让外大母也不来?若是外大母来了,她早就夺回五哥儿了。如今城阳长公主一死,冯华就再没有盼头了。
冯华咬着自己的嘴唇,流着泪想,这就是她养大的孩子么?一点儿恩情都不记的么?
可怨归怨,冯华也实在是替冯蓁的亲事担忧,谁也想不到城阳长公主会走得这般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在灵堂,她多希望冯蓁能走上来,主动地拉着她的手说话啊,只要她多说几句好话,她一定会原谅她的。冯华如此想着。
然而肖夫人幸灾乐祸一般忧心的冯蓁的亲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解决了,让人惊得下巴都落在了地上。
连冯蓁都惊呆了,捧着圣旨呆呆的,半日没回过神来。
这话就得从前几日上京大热门的事儿说起了。有了这桩事儿之后,便再没有人议论冯蓁跟蒋琮那点儿鸡毛蒜皮的旧闻了。
晋王妃死了。
冯蓁听见宜人跟自己说谁死了时都没回过神来,“谁死了?”
“就是三皇子妃啦。”宜人解释道。
冯蓁这才恍然,她险些忘了三皇子萧论已经是晋王了,所以骤然听宜人说晋王妃,她都没反应过来就是以前的赵妃。
“怎么会没了?”冯蓁诧异,赵妃正年少,也没听说有什么病痛,突然没了自然叫人惊讶,也叫人怀疑。
“晋王妃前儿回娘家住了两日,今日就没了,还是在大司农丞家里没的。”宜人道,眼里似乎在问,这消息劲爆不劲爆?
好端端的晋王妃没死在晋王府上,却在回娘家的时候死了?这样的悬疑剧一时竟然将长公主府上空的悲伤都冲淡了不少。
因为戚容和翁媪也在议论这件事。
冯蓁问道:“表嫂,翁媪,你们可听到什么信儿了?”
戚容和翁媪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翁媪开的口。
“说是晋王妃与娘家的表哥有首尾,被晋王捉了个正着,才叫大司农丞把女儿领回去的。然后晋王妃就病亡了。”翁媪把一个精彩至极的故事讲得十分的平淡乏味。
不过这样也好,留给了听故事的人许多脑补的地方。
至于故事的真相,知道的也就萧论自己了。赵妃那蠢妇,他早就不想要了,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代替的好人选,也就让她继续坐着那个位置。
可如今既然找到人了,萧论出手那就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但他却比二皇子那时候高明多了,逼死了赵妃还不脏手。
因为赵妃,哦不,晋王妃的的确确是跟她的表哥有了首尾。只是她那表哥殷勤地出入晋王府却是萧论自己授意的。
晋王妃幼承庭训,贞洁二字还是很看重的。然而空闺寂寥,孤枕难眠,从她怀孕后,萧论就再也没碰过她,一直到现在,这都几年了。
虽然晋王妃被她表哥勾得有些心猿意马的,但却一直谨守分寸,丝毫不肯越过雷池半步。可惜再谨慎也奈何不得人心的魑魅魍魉。她不肯失去分寸,为她点一支助情香就是了。
两人干柴烈火滚做一团时,正好被萧论捉了个正着。这等事他自然不愿意声张,于是请了岳父、岳母过府好好商量。
商量的结果便是大司农丞把晋王妃接回了家,大司农丞夫人含着泪亲手了结了自己的女儿,保全了一家子。否则这件事捅到元丰帝跟前,就不只是死一个晋王妃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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