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也就是在这一日,冯蓁没想到世上还真有“峰回路转”的奇迹。
苏庆回来了。
原本已经死了的人却又活着回来了,虽然神色萎靡,腿上绑着夹板,身上还有许多伤痕,但的确活着。
戚容再顾不得什么恣仪,在看到苏庆的那一瞬间就飞奔到了他是身边,抱着他痛哭流涕。
苏庆也在哭,不过不是为了劫后余生,而是因为看到了满府的缟白,想起了自己大母。城阳长公主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噩耗,才心疾突发而死的。
苏庆跪在城阳长公主的牌位前,哭得肝肠寸断。
翁媪站在一旁也不停抹泪,“呜呜,如今长公主在泉下总算可以瞑目了。”
待苏庆哭够了,稍微振作了一点儿精神,冯蓁等人才好奇地围在他身边,想要知道为何他会死而复生。
“说起来,这都要多亏太子殿下,是他救了我。”苏庆道。
这桩事儿可就没办法长话短说了,还得回到城阳长公主死的那晚萧谡匆匆进宫说起。
石涧只给长公主带来了苏庆身死的消息,而元丰帝拿到的却是此次征西大军副帅的密函,信中怀疑严儒钧是故意让东路军失陷,而且迟迟不肯派援军营救。
苏庆便是在东路军中,遭遇了慕容部的主力,慕容永葆率领的精锐骑兵。
虽说这件事只是怀疑,却事关城阳长公主之死。原本元丰帝对城阳长公主是有些忌惮的,却也不能说完全无情,毕竟城阳长公主一直在辅佐他上位,丈夫、儿子都是为他而死,她也救过他的性命。
在城阳长公主活着时,这些恩也许还会“恩将仇报”,可是她这个时候死了就完全不同了,元丰帝的感恩之情就像溃堤的大坝一样,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
萧谡主动揽过了这件事,当即便带着自己的亲卫去了西北。元丰帝虽然不愿意太子涉险,但兹事体大,故意陷落勋臣,却是叫元丰帝难以容忍。而且至今西北战事也没有传回捷报,让他难免心忧。
只是苏庆不知道萧谡去西北不仅带上了自己的五百亲卫,而且还带上了太子妃卢柚。
洞房花烛夜太子彻夜未归,是因为城阳长公主去世,还可以理解,但新婚次日不带着卢柚进宫给元丰帝和顺妃请安,却仓促地让她上了马车往西北去就匪夷所思了。
晚上歇脚时,卢柚忍不住问萧谡,“表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萧谡看了看卢柚,微垂眼皮思索了片刻,再重新抬眼望着她,“平平,这就是你愿意身侍严儒钧的原因吗?”
平平是卢柚的小字,或者该说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卢柚眨了眨眼睛,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表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城阳长公主死了,是因为唯一的孙子苏庆死在了西北。父皇收到密函,是严儒钧故意让东路军失陷,导致苏庆落入了慕容永葆的手中。”萧谡把前后事说得很清楚。
卢柚一脸“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个”的茫然。
“是为了你吧?卢柿。”萧谡一句话便戳破了那种茫然。
被萧谡唤作卢柿的卢柚惨笑了一下,“表哥,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何德何能,能让严家大伯为了我而故意让一军失陷?”
她虽然反驳了这一项,可却对“卢柿”二字毫无提及。可见就是默认这个名字了。本来这在她和萧谡之间也不是秘密。
卢柿,不是卢柚,也不是什么死绝了的卢家的远方亲戚,她就是那个卢家的嫡女,萧谡第一任未婚妻卢梦的胞妹。若非这样的身份,严十七的母亲卢夫人也不会收养她。
卢柚这个身份,还是萧谡替她造出来的呢。是卢梦临死之前,乞求萧谡替她保护年幼的卢柿,这才有了今日的卢柚。
所以,她和城阳长公主之间实是血海深仇,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的深仇大恨。
也是卢柚演技了得,竟然让冯蓁和城阳长公主都以为她只是卢家的远方亲戚,温顺无害,还曾经可笑地妄想通过她来化解与萧谡的干戈。
卢柚不止一次在心里嘲笑过冯蓁的愚蠢,真是白顶着那张脸了。
“你还没见过喜鹊巷那个孩子吧?”
萧谡的话音才落,卢柚的身子就不由晃了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一般虚弱。
“是叫严堂吧?”萧谡讽刺地笑了笑,“可惜却不能人如其名,堂堂正正地做严家的公子。不过严儒钧挺喜欢那孩子的,十天半月总要去看看他。”
卢柚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泪似珍珠一般凄美地一颗一颗往下掉着,手痛苦地抚着胸口,感觉自己在萧谡眼里就像个丑角儿,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是他强迫我的,是他强迫我的……”
萧谡不为所动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卢柚的对面,“严儒钧这个人,虽然在女色上不检点,但还从没强迫过女子,他喜欢用他自己的权势、样貌引诱,那样更有趣儿。”
卢柚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萧谡,以一种缥缈的声音道:“表哥,你不信我?”
“这件事上我还是信严儒钧的。”萧谡看着卢柚的眼睛道。
卢柚怔了良久,才用手指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表哥,从来就没想过娶我对不对?”
“是。”萧谡直言不讳地道。
卢柚惨笑了一下,“我也清楚的,卢家已灭,我这样的家世自然配不上表哥的,城阳那老虔婆势大,就是表哥前些年也一直受她压制,我怎肯让表哥再为我家的事操心,所以你说得对,是我,是我勾引严儒钧的。”卢柚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背脊。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别说委身于严儒钧了,若是能让城阳那贱人死,就是让我委身于路边的叫花子我也心甘情愿。”卢柚的眼里闪出了幽暗的光芒。
“你看现在多好,她的血脉全都死绝了,多好啊,表哥,你难道不觉得我委身于儒钧是很值得的事情么?”卢柚笑了笑,笑得有些癫狂。
萧谡想了想,点了点头,“是挺值得的。”谁能想到,严儒钧那样走马章台的纨绔竟然对卢柚动了真情,不惜拿一路大军的性命来为她报仇。
卢柚又笑了笑,这一次却是重新带上了泪,“他待我是真心的,我却不知,总以为他只是贪恋我的美色。他给堂儿取名为堂,原来是真的想让他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的面前。若是早知道他为了我,竟然肯杀了鲁氏,我又岂会,岂会……”卢柚抬头望着萧谡,又岂会跟城阳长公主虚与委蛇而嫁做太子妃呢。
鲁氏便是严家大夫人,正是因为她运气不好,发现了严儒钧和卢柚的私情,这才暴亡的,严二十郎真是白白担了个罪名。
然则卢柚跟着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即便我知道他是真心的,我还是会……”卢柚惨笑着看向萧谡,“现在我说这话,表哥或许不肯再信我了。若是早知道我与表哥能有姻缘,绝不会不知廉耻地去引诱严儒钧呢?”卢柚低低地后悔着,想想如今的情形,萧谡即将登基,她则为皇后,那时候又有什么仇是不能报的呢?“是我太心急了。”卢柚呢喃。
萧谡轻叹了一声。
“表哥要怎么处置我呢?”卢柚楚楚地看着萧谡,泪痕为她绝美的脸上增添了一丝粉痕,显得那样的脆弱柔美,轻轻一碰就能采摘。跟严儒钧在一起,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将自己的美色和魅力运用自如了。
“那就要看到了西征军中,严征西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了。”萧谡站起身道,“哦,对了,那个孩子我让人抱来了。”
卢柚惨白着脸也跟着站起了身,幽幽地道:“表哥,你忘记阿姐了么?”忘记了卢梦,所以才会这么残忍对她么?
萧谡是懒得搭理卢柚,回她一句都觉得是浪费。
手里握着卢柚和严堂两人,萧谡很容易地就解除了严儒钧的兵权。本来因为东路军失陷,他就有些弹压不住各路军了,萧谡又是太子,是以由他坐主帅的位置,谁也没反对。
严儒钧被绑到了萧谡的跟前,成为阶下囚可脸上依旧含着笑,“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亲自来。”
“孤不来又有谁能压得住你?整路大军啊,五千兵士的性命,在你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么?”萧谡问严儒钧。
严儒钧转头看了看卢柚,“太子要杀我,是因为那五千人的性命,还是因为平平?”
卢柚闻言尖声道:“不可能,你是征西大将军,即便是太子殿下,也无权杀你,除非有皇上的旨意。”
严儒钧看着卢柚叹息了一声,再次转向萧谡。
“那五千人的命不能白死,孤也知道一旦回京,就有诸多制肘,严太尉也会重新出来,这就是你的倚仗是不是?”萧谡问,“正因为你觉得朝廷的法令治不了你,你才敢为了一己私欲而如此丧心病狂是也不是?”
“殿下说什么都好,我严儒钧一生为朝廷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殿下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故意失陷了东路军。”严儒钧道,他再次转头看了看卢柚。
严儒钧之所以敢弄死苏庆的确是有所倚仗的,因为怀疑永远只能是怀疑。他也并不怕萧谡,太子而已又不是皇帝。历史上太子没有好下场的例子可多了去了。
只是严儒钧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和卢柚的事会被萧谡发现,还找到了严堂。
“若我甘心就戮,殿下能放过平平和堂儿么?”严儒钧道,“太子殿下要的一切证据我都可以给你。”
“可以。”萧谡道。
只是严儒钧以为萧谡会一诺千金,可他的血迹还未干,萧谡就看向了卢柚。
卢柚抱着严堂,瑟瑟地不敢去看萧谡的眼睛,“殿下,答应过的。”
萧谡道:“所以你该反省,究竟为何孤宁愿违背承诺,也要杀你。”
卢柚将严堂藏在自己身后,瞪大了双眼看着萧谡,“表哥,你真的要这么狠心吗?”
萧谡淡淡地道:“本来是可以放过你的,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被指婚给了孤。”
严儒钧能为了卢柚而甘心就戮,萧谡为冯蓁毁掉一点儿承诺又算什么?如今城阳长公主身亡,冯蓁再无依靠,指不定被人怎么寒酸,她心底的痛楚他只要微微想一想就眼睛发酸。
想想那日她昏厥在城阳长公主的尸身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去照看,萧谡就恨不能连城阳长公主府的人都全部屠掉。
而卢柚,正是那个阻碍他名正言顺地将冯蓁纳入羽翼之下的人。
何况,严儒钧本来就该死,五千性命啊,就为了卢柚和他的一己私欲而没了。
第100章 千百回
萧谡杀卢柚, 荣恪原是不该反对的, 毕竟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这个, 不仅跟人私通,连孩子都有了。然则现在却不是杀卢柚的时候。“殿下,如果此刻她没了, 那名声对殿下恐不利。”荣恪劝道。
要萧谡真成了皇帝, 这事儿就不是事了,皇帝的后宫每年死一两个都算少的。然则太子却不一样,万一元丰帝动摇了, 换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荣恪觉得自然还是要稳妥行事才好。
“所以孤需要一场西北战场的大捷,来堵住他们的嘴。”萧谡道。这也是他为何要杀了严儒钧拿走兵权的原因。
当然,他也是在给萧论机会。
可是萧谡算得再精, 也没算到萧论就在这个时间差内, 弄死了赵妃, 而说服了元丰帝将冯蓁指婚给了他做新的晋王妃。
翁媪大吃一惊地道:“太子殿下斩了严征西?他怎么能……”即便是妇孺也知道像严儒钧这样的大臣,不请旨是绝对不能擅杀的。
“怎么不可以?他枉顾东路军的性命,明明已经探知到慕容部的主力, 还把夫君这五千人派去送死,证据确凿,正该当场斩了以振士气。”戚容愤愤道, 只要一想到苏庆差点儿就死了,而长公主也是为这件事而离世,她就恨不能严家的人都死绝呢。
冯蓁倒是想得出, 萧谡如今在西北军里的威望会有多高。严儒钧可是严太尉的儿子,还是征西大将军,萧谡为了“不值钱”的士卒之命,不请旨甘愿自己受责罚也要为士卒出气,这样的太子能不被军士爱戴么?
“夫君,你还没说你是如何得救的呢。”戚容着急道,“不是说慕容永葆是当着大军的面把你给……”
苏庆道:“那只是个替身。慕容永葆见严儒钧不肯退兵,就找了个空挡将我换了下去,因为我是大母唯一的孙子,他威胁不了严儒钧,就想着以后拿我威胁大母,可谁知道……”
谁知道城阳长公主居然死了,慕容部在上京绝对是有眼线的,这个消息传回去,那才是真正要苏庆命的。
苏庆回忆道:“那天夜里,我知道了大母的噩耗,还以为小命休矣,没想到在慕容部的人动手前,太子殿下的亲卫却闯进了牢房。”
“他怎么知道表哥你没死的?”这下连冯蓁都忍不住插嘴了。
“太子殿下也是怀疑慕容永葆当时舍不得,所以才派人连夜兼程到西北打听我的消息的。也算是我命不该绝吧,运气好的被太子殿下的人找到了。”苏庆道。
冯蓁心想,这还真是萧谡会做的事儿,他想事儿总是比别人想得更多更宽。
“既然早就救出了表哥来,为何却不提前往上京送信,表嫂痛苦得差点儿就随表哥去了。”冯蓁替戚容问出了问题。
苏庆低下头道:“其实太子殿下的人将我救出来时,我已经被折磨得快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所以才没送信的,万一让你们空欢喜,岂非更悲痛?”
这虽然是个理由,但绝对不充分。
冯蓁想了想道:“表哥,外大母的死不是你的错。是让你陷落于敌手的人的错,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庆诧异地抬头看着冯蓁,却没想到自己这位表妹竟然如此敏锐,他的确是因为无法面对他大母的死,才让萧谡暂时隐下他还活着的消息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兵败被俘,还为此气死了自己的祖母,苏庆只觉得抬不起头。
随着萧谡回京,很快所有人便知道了西北大捷,慕容永葆授首,还是萧谡亲自斩下来的,他领着西北军将慕容部的残部一直追杀到祁东山以北的大漠里去了,斩首数千级,让慕容永葆这一支的慕容部,青壮年几乎全部覆灭,二十年内再无战力。
这一役跟着萧谡因功封侯的就有三人。华朝的规矩是,一战里斩首千级才能得封侯爵。著名的飞将军可是到死都没能赚够军功封侯的,而此役的将士运气实实在是好,萧谡身为主帅,升无可升,所以一丝功劳都没占,全数送给了属下。
谁也没想到从没领军上过战场的萧谡居然斩掉了慕容永葆的脑袋,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快得萧论都还没准备好,他就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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