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呦呦雨
只是心里多少有点惆怅。人升了,确实如他所说,一言一行,都与以往不一样了。
他想开口说,哪日请他们进衙门里喝酒吃饭,可是想一想现在的身份,公然的这么做是不成了,便闭了嘴。
他拍拍关兴的肩,道:“莫送,我走了……”
邓智林却笑道:“大人若赏脸,改日来家里吃顿饭,我这还有家人在府城呢,以后少不得要劳动大人多照应。可千万不能推辞,一定得来……”
不能公然的这样,只能以私下的方式来相处了。
“来,来……”新知府笑道:“那可得好好备席一番,千万别少酒少茶,不然我可不依……”
“定以上宾之礼相待……”邓智林笑道。
这话客气之中透着礼数,重视,挑不出理来。
但多少的多了一些敬畏,失了亲近。
新知府叫他们别送,出了客栈,进了马车,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是应该的。既便是知己之间也不该完全的毫无防备,肆无忌惮。这样才是常态!
不管如何,他只不失初心便是了。久而久之的,自然知他之心!
马车慢慢的往衙门里走了。
胡山长看着马车走远,这才关上了客栈的窗子,笑道:“老关呐,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以前总躲,现在我住你家去,你总不能躲了吧?!”
“我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明儿叫小涵来接我住进去,”邓智林笑道:“只别嫌小,万事不愁。”
胡山长就喜欢他这通透又自在,像朋友的样子,而不是战战兢兢,客客气气的,那就没意思了。他心里一暖。这是什么都没说,可就是把他当成是家人一样了。
邓智林老神神在在的坐在桌子上摆碗盘呢,笑道:“下午整出来的一点子花生米,咱喝两杯酒,这酒,我自个酿的,与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不一样,尝尝?!”
胡山长放下扇子坐到了他旁边,笑道:“我尝尝。”
邓智林倒了一小杯,乐呵呵的道:“闻闻这味儿,清浅梨花,雅不雅?!敬你这读书人,配不配?!”
胡山长差点没笑死,道:“不知道你是来谢我的,还是来堵我的?!”
说罢接了过去闻了闻,抿了一口,这酒真是没喝过,滋味绝了!他感叹一叹,“人生至此,值了!”
他搭住邓智林的肩,道:“喏,以后没事别躲,多陪我下下棋,说说闲话,人生难得逢知己啊……”
“你是真豁达,与一屠夫作知己,行。你都不嫌我粗鄙,我还能嫌你话啰嗦……”邓智林笑道。
这是说读书人啰嗦了呗!
胡山长不禁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人,就是不做作,好,极好!”
花生米是他炒的,又酥又脆,酒是他空间的果子和花酿出来的,只是烧鸭是外面买的,大晚上了,也不好叫林大厨忙活。
二人吃着喝着,渐渐的放开了拘谨,没有客套,倒像家人一样坦诚的相处。
“我来,是谢你,只是带礼来,又显得太郑重,没啥意思……”邓智林道:“所以就挑现在来了。我也是知道你是实在人,没那些个文人的臭脾气和假清高,这才如此的。若是那样的,一来我也不可能叫开涵认这样的迂腐师父,二来真是得了这样的赏识,那也是恨不得多送礼,敲锣打鼓的来,越多人知道越好,还能积些尊师重道的名声……”
“说句冒昧的话,我就觉得你和我投脾气,你呢,不那么虚,我也不来虚的,这样就挺好。”邓智林笑道。
这是真心话了!
胡山长笑道:“以后叫我平山就好。”
“在我家住着,放心,多的我也不说,包管自在是真的,”邓智林道:“县里书院是不回去了吗?!”
“暂时不回去了……”胡山长道:“为人师长,弟子三千,听起来是风光,桃李天下似的。真有事的时候,门前冷落车马稀啊。所以,这一辈子,有这么一个弟子,才值了……在哪儿教书不是教?!在县里,在府城,我都行……”
第134章 天机
“好。”邓智林笑道:“既是这样, 把家里人也接来,我家里小,挤挤总行的。不够了就再买一间住,都使得!总得亲近些才好。等你家里人来了,叫小涵认一认。”
这以后就是一门亲了。
胡山长乐了, 笑道:“行。你那肥皂的出息, 我有分成, 有钱着呢, 别愁,我自个买个。也不拘大小,只要与你那近就行。咱以后就是亲兄弟……”
邓智林见他搭着自个的肩,一时哭笑不得。
这是喝多了。大约心里多少有点失落的吧。
在摇摆中不想入仕, 其实有点想进一步的心的人, 这还有选择的余地。当不得不, 完全不能的时候, 这性质又不一样了。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胡山长说了自家的情况,他的祖父是京中胡氏大族的庶子, 后来就分出来成了支脉, 也是他祖父争气, 考中了进士,外放了官员,一路升迁直到二品, 二品在京中是不算什么, 然而在外放的官员之中, 二品,算是在地方上极有势力的了。
因此,这支系就这样发展起来。
也因为祖父争气,所以嫡系那边也对他很客气,一直没断了来往。到了他父亲一辈,他父亲就有点花天酒地了,举人都没考上,只一个秀才,想捐官都捐不了,祖父没法子,就随他去了。祖父只他父亲一个儿子,想要再培养别个的儿子,那也没有啊。他父亲就花天酒地嘛,也就别指望能有什么大出息,是负责任的人了。干别的不行,妻妾娶了几个院子……
那造的啊,满家里都是吵闹脂粉味儿……
他祖父致仕以后看着家里乱的不行,差点没能气死。然后他就出生了,祖父就把他养在膝下教导,择院另居,然后费心教养,本来是寻思着等他考上了,就给找旧关系,给做个官,结果没等到这一天,祖父就去世了。
家里就靠祖父一个人撑着,他这一走,家里跟塌了似的,那乱七八糟的啊。他那父亲是个不中用的,小老婆一堆,外面更是一堆烂帐,家里就给这些女的瓜分了,那是树倒猢狲散。他父亲也是受不了这个打击,不知是因为老爹死了,良心发现受不了打击,还是女人们只是图钱财,一哄而散,把他给刮空了受不了打击,反正就是醉生梦死起来,最后就喝酒喝死了……
也是怪了,娶了一堆莺莺燕燕的,结果只生下他一个,还是庶出的。然后他父亲一死,正室夫人也带着嫁妆归宁了。
她的母亲是小老婆,也是命不好,养上几年也跟着死了。
然后族里就把胡山长给立为嫡嗣了,可惜祖父一走,父亲留下的并不是多么风光的家业,而是一堆帐。那可真是一言难尽。
好在还有名声顶着。没有家业,也就没人来争抢,因此才平平安安的到了现在。
也是祖父余声好用,当时给他定的是一个旧友的孙女为妻,他孝期过了以后就娶过了门。当然不可能是嫡出的,是庶女。
人虽胆小不会当家,也不敢,但胜在心性极好,胡山长很满意。
很受父亲那个坏影响,因此他也没有妾,婚后生了一个女儿。
然后他就受聘来留谷县里当山长了,妻子和女儿一直在老家守着家底子呢。
家里总得有人的,也是因为是宗妇,所以每年每节的,都是她主持料理,打理田产之类的。
胡山长中了进士以后,嫡系那一脉就想要拉拢他为之所用,他为了不成为棋子,没有做官,只是一直呆在留谷县里。
当时也是多亏了现在是新知府的好友举荐和照应,不然日子没那么好过!
“我当时也想过回乡,只是,有了肥皂的出息,和族里所得的利益,一回去,只会被绑住,人嘛,只会越来越贪心,与其被捆住在那,还不如就此把妻女接来,族里现在有了好处可分,族老们总会帮着料理家里的事的,只有无不尽心的,所以,我才下定了决心,不然,利一大,可能女儿婚事都能被人利用了……”胡山长道:“我那妻子是个没有主见的,就怕被人哄了,把姐儿随意嫁出去……这也是我的一桩心事之一……”
胡山长笑道:“不怕你笑话,看着开涵这性子,我是真喜欢,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姻缘,只是也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只顾合适不顾儿女愿不愿意的人,所以我才不起这个话头,再则,我也存了私心……就怕他们成了却不好,到时候,我是连弟子也没了,女儿也没了,岂不冤枉?!所以啊,人接来了,就见见,若是不成呢,我那女儿多了一个兄长,若是成了,我这一辈子,也就放心了……”
邓智林点点头道:“这才是正理,咱为大人,可不能只包办婚姻,孩子的事,得孩子们自个儿愿意才成,一个都勉强不得……”
是啊。若是委屈了,这一辈子可就不顺心了。
邓智林是不想委屈了胡山长的女儿,但也不想委屈关开涵的。所以他说的是实话,而不是客套话。
“这孩子来我见见,我还有一个女儿,来了正好相处相处……”邓智林道。
胡山长是知道些当初蔡氏的事的。他便笑道:“原来人在这儿……”
这邓智林也是真的正人君子了。说实话,这种事的,便是弄了来做小老婆,也是使得的。若不是正派人,不会这样。
“肯定相处得来,我家女儿受她娘影响挺深的,最是乖巧懂事不愿意强出头的性子,与小涵暂且不论,只是与你家开兰肯定相处得来,那孩子并不是强势的人……”胡山长眼中有浓浓的思念女儿之意!
二人聊至三更天才罢。
当晚邓智林就没离开了,就与他一道起居,第二天一早,关开涵来接,便一道结了帐离开客栈,回了家。
赵玉和带着小凡是紧张的不行,那是恨不得打扫个干干净净的,扫榻相迎啊。
“这两个院子有一道小门连接,那一边是开兰住的,咱们大老爷们都住这边挤一挤……”邓智林笑道:“过一段时间,她也该回来了……”
胡山长对准备的房间很满意,笑道:“挺好。以后我就在这屋里授课!”
赵玉和给倒上茶来,奉上那是殷勤的不得了。
胡山长笑道:“都是自家人,甭客气!”
然后又给见了林大厨,这便安居下了。
一面写信回留谷县去,一是给书院,他要暂辞山长一职一段时间,也没说以后还回不回,更没说归期,二是给县城里的家里管事,叫他把家里东西收拾了,带着不多的仆人,到府城来落脚,又叫他们准备相看府城的宅院,不必大,只需要清净点,离某某街近点就行,又叫采买一二个婢子或婆子,言是安顿妻女所用。
信一去,安排起来就快了。
胡山长已遣人去接妻女了。
一切安排妥当,也不耽误,就给关开涵授课,不是在院子里讲的,而是在屋里关紧门窗讲的。
邓智林去听了一把,讲的是什么呢!?都是不能叫外人听见的。
说的都是当今朝堂里的关系,派别,人物,以及本朝的一些机要之处。然后再说的便是春秋左传里面的人物和事件始末……
邓智林光听着就汗直下啊。
这种课,在外面,那是永远不可能听得见的。
谁敢教?!
想死你就教。
虽然春秋左传在后世是完全开放的,但是在这个时候,这本书,全是讲政治的,这是犯忌讳的,只有帝师教皇子时,士家大族教子弟时,才会用到这本书,而且都是关起门来挑子弟教的。
有些悟性不好的,就千万别教,要是个二愣子,没悟性的,学个半熟然后在朝上显摆起来,干点蠢事,是灭族之祸……
这书在世家之中,那是极其重要的传家之书。一般都是培养能臣,权臣这一种时,才会传下去的。
想一想,这其中有多深刻!
而这胡山长教出来的,比后世一些文史学家总结出来的可精髓多了,为啥?!不是胜在于学问,而是他祖父有过实战经验啊,总结了一辈子的经验啊。
那能一样吗?!
胡山长是他祖父手把手教出来的,那个心得,可想而知了。
这可真是看家本领了!
胡山长认为关开涵早已经有了考举人的资质,这些不必再教了。
但要往上走一步,光会些经史子义是不够的。
想在那个圈里混,爬,就得懂最基本的规则,然后才能摆布得开。若是两眼一抹黑,只凭自己摸索,想要升迁那是不可能的。
光只会干好事情是不够的。能力很重要,但是能抓住机会,更是一种嗅觉和直觉,还有才能和本事。
而这个,就必须要深谙这个,还要会藏拙,才能得到真正的往上升的精髓。
开涵有这么一个老师,真的是捡到宝了!
若是光有能力,又嚣张,不藏拙,不会敛锋芒,没有智慧,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官,只会死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