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山玉
不一会儿,岸上的篓子就装了半篓子田螺和泥鳅。
手中材料有限,她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新鲜食物,只能把这以前穷人们常吃的贱物拿出来招待他们。
她不是没看到她捞田螺时,那些人隐晦的嫌弃目光,不过她不在乎,反正她也用不着讨好他们。
“真好吃!”二皇子吃得满手油光。
吴桂花发现,二皇子特别喜欢吃带壳的东西,只要是带壳的,像凉拌毛豆,清蒸大虾,甚至是水煮花生他都爱吃。
“你觉得好吃,是因为从来没吃过。若是天天叫你们吃,你会觉得怎样?”
小胖墩还是个纯粹的小屁孩,他嗦了半天都嗦不出来后,由吴桂花剜着螺肉喂了他几个,就失去了兴趣,一心跟旁边的酒酿小圆子做起了斗争。
二皇子则认真地想了想:“怕是会嫌麻烦吧。这种小食,吃起来耗神,怕是师父们知道了也不许。”
吴桂花摇摇头,头一次在孩子面前有了倾诉欲:“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它。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时候,这是我唯一能吃到的肉。而且那时候家里穷得连盐都快吃不上,捞这一碗田螺,只能加点水煮了吃,就这么一点肉,还要跟几个弟弟妹妹分,因为我爹我娘连这口肉都舍不得吃,要省下来给我们补身子,还怕我们饿死……”
二皇子听住了:从来没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世上的穷人是这样过日子的。小孩锦绣成堆的世界裂开了一条缝。
白水煮的田螺肉好吃么?二皇子想象了一下:即使加了这么些香料,好像肉里都有股淡淡的河腥气,那白水煮的……
吴桂花想起过去的事,想起那些被逼得活不下去,不得不拼死作乱,却只能成为他人谈资的西南乱民,起身端上最后一样菜:“两位殿下出身高贵,这辈子都不可能过这样的日子,但我还是想请殿下尝尝这碗白水煮田螺。若是有可能的话,殿下们往后吃大鱼大肉的时候,希望能想想,我们这些连吃这种田螺都要数着吃的穷人。”
二皇子望着眼前这碗什么调料都没加的田螺,良久,伸出了筷子。
第109章
难熬的夏天一过去, 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重华宫, 吃过最后一碗薜荔果做的凉粉, 小胖墩还不满意:“还要!”
吴桂花摊开给他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就是最后一碗了,殿下不信的话, 可以去厨房看看。”
小胖墩嘟噜着嘴,在院子里头转悠了好几圈,最后站在葡萄架下不动了:“姑姑,这真的能长葡萄吗?”
吴桂花知道, 这小家伙定然又是惦记上了吃葡萄,他也不见得是喜欢吃这个。就像夏天那会儿,在自己宫里,美貌小宫女给她削好盛好的甜瓜他吃两口就丢了,但跟在她身后, 从院子里甜瓜架子摘下来的, 淡得如白水一样,明显还没熟透的甜瓜,他一个人就能干掉一整个。
这孩子,用吴桂花的话,文明点说, 就是长了个劳动人民的脑子, 不是辛苦劳动来的,他还吃不香!
吴桂花薅着他的小脑袋, 把他带离这片好不容易养好的小苗, 吓唬他道:“别乱跑, 葡萄架里藏着蛇呢。”
初夏才移来的藤子,不到半年的时间,哪里长得出葡萄?可不能叫这小家伙祸祸了,她还指着多少能长几个。葡萄不像苹果梨等长在树上的水果,只要藤子养得好,一年出果的也不在少数,等到明年酿个葡萄醋葡萄酒都是好东西。
小胖墩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忽悠了:“真的?在哪呢?”
吴桂花也不全是在骗他,昨天中午她跟应卓坐葡萄架下边喝茶时,是真发现了有蛇,一条青青的菜花蛇。她挺高兴,她这有蛇,说明这一年来,她不住往院子里移花移草种菜种藤子有了效果,连蛇都愿意来待一待。用点封建迷信的话来说,蛇可是保家仙呢!
有蛇在,说明她这个屋主人要马上财源广进,富贵平安了。唔,这个时候,吴桂花总会忘记,她已经是坐拥四百万两银子的富豪。
但她想起昨天看到的,应卓那跟菜花蛇一样青青的脸色,就忍不住想笑:请他吃蛇羹他吃得挺欢,想不到他会怕蛇。
唔,用他的话来说,这不叫怕,这叫讨厌。好吧,讨厌。
小胖墩却没被她吓到,他手舞足蹈地往后院跑:“这还有蛇,快小顺,听见了吗?我们去找找!”
吴桂花:“……”她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小胖墩有没有逮到蛇,吴桂花不关心。她心中另有隐忧:经过了一个夏天,太后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些。秋天是适合养病的季节,吴桂花听慈安宫人的话风,若是太后的病在秋天无法好转,恐怕冬天就悬了。
吴桂花猜测,这可能跟皇帝没跟去年一样,赶回来过中秋节有关。
今年因为资金充裕,人手也多,吴桂花是自己做的。她拣太后能吃的甜豆沙和五仁月饼各送了好几样送过去,结果被告知,太后身体不适,以后这种用荤油做的点心都不要再往这送。
所以,小胖墩才会在这个夏天如此有空。还是慈安宫人怕小孩子吵到太后的静养,即使有时候小胖墩没说他想到重华宫来,宫人们也会极有默契地把他往这里送。
时间一点一点往前流淌,吃过金波湖的白藕,九月就这么过去了。
皇帝是在九月底的时候回的宫。
吴桂花现在已经不会因为皇帝的归来而草木皆兵,她在这没人管束的两个月中,时常带着两位皇子晃悠,东掖廷也去了不少回。有一回,她甚至还到应卓在皇城戍卫司的办公地点站了站,守门的兵丁看她眼熟,还跟她聊了两句。她的心里,正逐渐失去对这所皇宫的敬畏感。
别看吴桂花当时跟人聊天特别热情,其实心里直撇嘴:她去天|安门时都不准跟卫兵聊天呢,这里还是皇宫,这些侍卫就这么松散,这样合适吗?
但不管合不合适,皇帝回来后,吴桂花还是老实窝了一段时间,只偶尔从路过的吴进和应卓口中打听着外面的消息。
比如西南乱民扑过几次,火却越烧越大,到十一月的时候,朝廷派出钦差去跟乱民谈判,却被乱民得知,钦差一边跟他们谈判稳住他们,镇南将军却一边派人剿了他们的大本营。随后情况再度恶化,甚至西南跟朝廷的通信都失去了两个月之久的联络。
十一月的时候,朝廷终于再度下旨调兵平乱。
这一次,应卓也进入了征讨大军。
“这些都在我的计划当中,本朝对西南作战从无败迹,我又不在前线,不会有事的。我的身份注定了这些人也不敢让我出事。”
应卓知道,他的安慰对关心他的人而言,没有一点用处:“如若想让陛下对我放手,我不亲自去一趟,向他证明我能镇煞怎么行?”
这一句话,让吴桂花终于有所动容。她说不出什么软话,只有一句:“这一次之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再不分开。”
应卓重复着她的话,许下诺言。
应卓走后,吴桂花总在想,人人都说她坚硬得像块钢,跟个男人似的,从来都不掉眼泪。可这种事,无论经历过多少回,她都不会习惯,也会难受得整夜睡不着觉。
每天睡去就是鲜血淋淋的战场,醒来都是被吓醒。吴桂花觉得,她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等应卓回来,她就该先疯了。
当然她每天做噩梦跟她隔壁的废后一到晚上就哭嚎不止有关,任何人每天伴着鬼哭狼嚎入睡,也很难不做恶梦。
我得快点找个事做。吴桂花想。
不过,十一月份早就到了农闲时分,就连草莓都被冻得不再继续生长。皇宫里不能乱逛,吴桂花即使想做事打发时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广智大师再一次进宫了。
吴桂花还记得,去年因为跟玉真大师佛道隔空斗法棋差一招,广智大师不得不出宫避开他。今年皇帝更加信奉玉真大师,她心想,这个时候广智大师进宫不怕玉真大师找他麻烦吗?
但不管怎么说,广智大师曾经救过她。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吴桂花还是赶去慈安宫看望了他。她因为心情不佳,有段时间没到慈安宫,才知道广智大师是因为太后才进的宫。
入了冬,太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沉迷于长生不老术的皇帝总算慌了神,整个十一月份都在为太后延请名医不说,还专门派人去五台山将广智请下山,希望有了大师的祈福,能让太后的病势转好。
这一回,广智据说被留在太后宫中为她念经祈福,连照面都没来得及跟吴桂花打,她就被请了出去。
她原以为这一次肯定跟广智无法叙旧之后,过了一天,广智却亲自登门拜访她,来谢她给他带的那些小食。
一年未见,这位年纪不大的大师却没有什么变化。仍然那么年轻,眼神仍然那么睿智。
吴桂花最近心情不爽,倘若能有这位佛学大师给她灌几碗鸡汤的话,她也不会拒绝。
但大师对吴桂花那一院子的植物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她养在西北角的那几株菊花和水缸里的碗莲,还向她请教了半天的栽培方法。
吴桂花哪说得出来?她自己都是头一次种。
而且她觉得,她的这些花长这么热闹,还是叶先的功劳。因为她不懂,这院子里的花都交给了叶先和他带来的那些人打理,如今大师问起来,她只能挑着她知道的,那些泛泛的法子说了说。
好在大师也不在意,两人就着养花聊了聊心得之后,天色黑透了底,大师也告辞了。
吴桂花好歹求大师给她留下来几句经文,打算今天晚上再做恶梦,就念那个经文,看看能不能把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睡觉。
别说,这经文驱不驱邪她不知道,催眠的效果还挺好。
吴桂花念了两遍,瞌睡立刻就来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这么瞌睡了,她觉得好像还差点什么,还是睡不着觉。
吴桂花瞪着眼想了会儿:对了,是隔壁的废后,她今天晚上没叫!
吴桂花:“……”废后以前天天在隔壁嚎得她嫌烦,现在废后忽然没叫,她还不习惯了,这什么毛病啊!
吴桂花眨了下眼睛,心里唾弃着自己,打算再把那经文多念几遍。
这时,一根木管从她床对面的窗口伸了进来。
吴桂花头皮一下炸了。
第110章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睡着, 吴桂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那根伸进来的竹管喷出一口白烟,又慢慢退了出去。
吴桂花摒住了呼吸。
今晚的月色极好, 透过窗纸照得她床头上的烛台都微微反着光。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出,竹管那头的窗纸上印着的那小片黑黑的影子半晌没动。
吴桂花便也不敢动。
她不晓得对方来了几个人,也不晓得那白烟是什么,只能躺在床上硬挺着等那白烟散去。还好, 到她憋气憋得快要爆炸的时候,那片黑影总算移开了。
吴桂花小口小口地呼出一道长长的气,再小口小口地吸足一口,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但没有打算马上起身。
去年她遇到小偷之后,应卓把重华宫附近的暗哨又给她加了一倍。别看这里不显山不露水, 周围的几座废宫之中都留的有人。甚至叶先还跟她交底, 说她这里每天晚上都至少有两个人彻夜不眠守着她的。他们的这个习惯,从重华宫底下起出了大批量的钱银就有了。
吴桂花不知道为什么隔壁没有第一时间来救她,但这种时候,她按兵不动别瞎掺合才是最好的。
她躺在床上默默数着时间,果然, 数到三百多个数字时, 院子里有了动静。
吴桂花听那动静,悄悄翻个身下了床, 用手指把窗纸捅开了一个洞。
三个人在她种的那一地菊花那斗得你死我活, 不是, 是两个人跟一个人在对打。被打的那个黑衣人没坚持多久,就失手被擒了,由另外两个人拎着出了重华宫。
吴桂花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叶先的声音:“吴姑姑,您在吗?”这人跟其他人不同,不管什么时候叫她都是带着疏远而尊敬的距离感。
吴桂花给他开了门,他果然来说的是今夜来访的那个人。
但他一来就是道歉:“……本来已经捉住了他,可惜他牙齿里藏着毒囊,我们没留神,叫他服毒自尽了。”
“那他会不会是去年的那个人?”
叶先道:“对不住,我要先找去年在这的暗卫们来问一问才知道。现在我先叫我院子里的那些人认一认,看这人有没有人认识。”
吴桂花想了想就朝外走,叫叶先拦住:“您这是……”
“我也去认认吧。毕竟对方是冲着我来的,说不定我也认识呢?”
叶先想想也是,便放她开了门。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叶先把那人的尸体弄到了隔壁院子。
因为吴桂花这边的门开在侧面,从她这道门往隔壁院子去,要先穿过半条宫道再左拐到跟风荷苑在一条水平线上的宫道,再往前走一段才到隔壁院子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