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珍珠海盐棒棒糖
淳于夫人道,“那又有何具体的定义,不过皆在于陛下如何看待此灾罢了。陛下觉得此灾大,那便是大,陛下觉得此灾用的银子多,那便大,陛下觉得此灾连续几月不解甚为棘手,那便是大,若灾民反了,更是天大的灾。”
这个评价标准也太主观了吧,不过就是等于朝廷花的钱多,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陛下觉得麻烦,就算作大灾,万一有些败类把银子贪了,搞得灾民们民不聊生,此灾连续几月不解,或者是灾民流离失所,反了,让皇帝觉得麻烦了,这些问题都得算到公主头上,“若是今年有了大灾呢?”
“按国师的说法,若是十年内有大灾那便证明灾星不能被镇压,公主永世会被灾星所缠,轻则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永不可踏出安国寺,重则……”
月婵追问道,“重则什么?”
淳于夫人目光中露出惋惜之情,“重则公主需以身殉国,永葆我朝不受灾星侵扰。”
月婵痛斥道,“岂有此理!我看什么国师,分明就是弄虚作假的骗子!陛下老眼昏花,居然相信这些!”
“住嘴!”淳于夫人一把捂住月婵的嘴,“这是你能说的?”
月婵心中愤怒、同情、伤心、哀痛等等情绪交杂在一起,想起公主可爱的脸庞,淡然的说着自己只能偷偷吃干巴巴的肉干,月婵对安然公主产生了一种浓浓的保护欲,要为她做点什么,心里也盼望着这个皇帝能够极早醒悟,别去求仙问道只信方士,别把安然公主当做灾星困在这儿一辈子,天下能够永远无灾。
……
且说淳于夫人与月婵前去安国寺上香小住两日,府中因而只余侍郎父子三人与一些仆人。
日头正好,瀚宇和淳于行一起在庭院的亭子内纳凉,淳于大人正考校着瀚宇的功课,瀚宇答不上来,东张西望之际,见抄手回廊上,瀚文拿着一个小筐子低着头缓步行走,便知是大哥今日早上出城要去亲自为妹妹采买补脑的山核桃回来了,远远的叫道,“大哥,给妹妹补脑的山核桃买回来了吗?”
瀚文经抄手游廊快步迈入亭子内,满腹心事的样子,“买了一些。”
瀚宇扔下书,站起身,悄悄的舒了一口气,下次看书可不敢偷懒了,被爹考校的满头大汗的,拿过瀚文手中小筐子,探头一望,只有不到半篓,个头也都不大,“怎的只有这么小半筐子?”
淳于行见瀚文面露忧色,关怀道,“瀚文,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发生了何事?”
瀚文心事重重的坐下,“爹,二弟,今日早上我出城去,见到城外有一批流民乞讨,我询问了几人,原是西北旱灾的灾民,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至此只为求个活路,我便把随身带的采买银子都给了他们,因此没买几个核桃。”
瀚宇将筐子往石桌上一放,有些震惊,“还有这事?”
淳于行大人微微眯了眯眼,询问道,“流民有几?可有官员在场?可有施粥之地?现在情况如何?”
瀚文道,“我见到了约莫三四十人,因没有路引,不得进城,被守城的官兵赶在了城门外五里,我好奇跟上前去,原来这两日早已集聚了几百灾民,没有官员去看,他们也没有粥粮可领,随身更无半分银两,便在城门外乞讨,有的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
瀚宇皱眉道,“可是上个月在朝堂之上,太子不是已经派人去赈灾了吗?说是一个小灾,灾害面积范围小,不算什么大事,只需多加抚慰,朝廷还拨了赈灾银。”
瀚文肯定道,“我也记得上月西北报灾,太子曾派人前去救灾,此后便无音讯,我以为此灾已解,今日细细询问流民,为何背井离乡四处流窜,询问间方得知,原来他们竟从未得到半分赈灾银,唯一得过的几顿赈灾粮还是富商所赠,富商无可赠后,只得背井离乡沿路乞讨盼望能寻得一点活路。”
瀚宇摸了摸下巴,“是受灾范围过大,导致朝堂的赈灾银两不足以每乡都发放吗?”
瀚文摇摇头,“若是灾害面积过大,不足以每乡发放,为何不上报朝廷,追加赈灾银?”
瀚宇望向淳于行,“那就有另外一种可能了,赈灾银压根儿就被某些官员贪了?”
瀚文道,“赈灾归户部管,户部归太子管……太子作为国之储君,自然会将国之大事放在第一位,定是被底下的官员蒙骗。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若是底下的官员想贪钱,可对这些败类来讲,贪污不是越多越好吗?为何不继续向朝廷报灾呢?”
淳于行似乎陷入了回忆,叹气道,“定是他们最开始错误估计受灾面积,以为自己已经大大的捞了一笔,但是万万没想到受灾面积比想象中还要大许多。若是请旨追加赈灾银,那前面的赈灾银哪去了,总得有个账目,有经手人,桩桩件件皆需要人证物证,因此哪怕灾害范围越来越大了,他们也不敢报,因为他们经不起朝廷派专员去查账目,只想掩饰太平,反正天高皇帝远,只要不反,他们第二年还敢接着贪。”
瀚宇痛心道,“败类啊!”
淳于行沉吟片刻道,“瀚文、瀚宇且待我换身常服,一同再去查看一二,给陛下上个折子。”
……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淳于行和瀚文、瀚宇在城外转了半天,又去坊间的米行等一一问过米价,问过老板仓储,将所见所思所闻理了一个折子,第二日一早便在朝堂上呈给了皇帝。
皇帝高坐于宝座之上,看上去整个人恹恹的,精神不太好,站在一旁的小太监拂尘一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淳于行上前一步,呈上折子,“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皇帝扶着头,似乎头部有些不舒服,“爱卿请讲。”
淳于行低下头,双手捧着折子,“京城城门外近日聚集了几百流民,臣询问间得知其均来自于西北旱灾之地,一路流亡至此。”
户部李尚书和太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大呼不好。
礼部尚书柏泽心中也是大为一惊,虽然素知自己这位属下正直务实,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耿直的在早朝之上就把这件事禀呈了陛下。
皇帝皱起了眉头,袖子一挥,示意身旁的小太监把折子递上来,“灾民?”
淳于行回答简洁有力,“是。”
小太监快步为皇帝取来了淳于行手中的折子,陛下眯着眼,粗略的看了一眼,“为何流亡至京城?朕记得上月太子曾令户部派人前去赈灾,拨款一百万两,难道这些钱还不够几个县吃到来年?”
淳于行正义凛然道,“据灾民们所述,他们根本没有领到……没有领到过一两朝廷给的赈灾银,一碗赈灾粥。”
“污蔑!”户部尚书李越上前一步,“陛下,请您治淳于行的罪!”
淳于行一身正气,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敢问李大人,下官何罪之有?”
户部李尚书说话铿锵有力,不知情的人还会真的认为他受了极大的委屈,“陛下,西北赈灾一事,我部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不敢有一丝懈怠,太子殿下更是宵衣旰食,兢兢业业,废寝忘食,一心想着为陛下分忧,这淳于行居然敢质疑太子,质疑国之储君。况且,赈灾归我们户部所管,何时轮的到他们礼部之人插手,淳于行越职僭权,野心勃勃。”
淳于行双手向太子拱了拱手,以示尊重,“第一,下官非是质疑太子,而是怕底下的官员阳奉阴违,违背了太子想要为国为民、救济苍生的初衷。第二,同为我大历王朝的臣民,满朝文武均为大历做事,不是某一个人的户部礼部,那是天下的户部礼部,既然户部有工作没有做好,那就要经得起大历人民的质疑。”
太子被淳于行扣了一个高帽子,若是置之不理,倒成了太子一点儿也不为国为民、救济苍生了,忙向皇帝叩首道,“父皇,儿臣自领户部以来,不敢用错一文银,不敢乱花一分钱。”
皇帝揉着太阳穴,“好了,起来,起来。”
“是。”太子闻言站起身。
柏泽见陛下并无责怪太子之意,站出来为淳于行开解,“陛下,淳于大人为人刚正,太子殿下为人贤德,俩人皆为我朝尽心尽力,微臣看此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也有其他官员出来道,“是啊,陛下,淳于大人和太子的品德您都心如明镜,许是这几百流民信口胡说,欺骗淳于大人,辱没朝廷。”
淳于行此前曾去赈灾,深知灾害一事不可大意,必须小心谨慎,因此哪怕明知长官柏泽是在为自己开解,也要直言不讳,“今日之事是否有误会,且为防灾害越来越大,微臣认为此事应当彻查。”
陛下道,“怎么个查法?”
淳于行正色道,“一查,受灾之县有几,重新清点受灾范围,是否存在当地官员为了粉饰太平,不敢报灾,所以造成当地灾民四处流亡,二查,朝廷上月所拨赈灾银每一笔都用在了何处,是否哪个环节有所纰漏,没有把赈灾银落在每一个灾民头上,三查,现如今需要官府救济者几何,官库存粮几何,富人可募捐者几何。”
户部李尚书痛斥道,“查来查去,你说的每一桩每一条,还不是都想查太子是否明察秋毫,查户部是否有所纰漏。”
陛下捏了捏山根,“太子是朕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朕清楚的很,他断不可能容忍下面的官员贪污。”
户部尚书对着淳于行冷哼一声,十分得意。
太子松了一口气,“儿臣多谢父皇信任。”
朝堂上皆以为皇上已经肯定了太子,淳于行此番定会受罚,连柏泽都为自己这个刚正不阿的下属捏了一把汗,偏淳于行无波无澜,倒是毫无畏惧。
陛下换了一个坐姿,“淳于爱卿是什么样的人,朕也清楚的很。不过几百灾民,定是某些小乡小镇官员为了粉饰太平,刻意欺瞒,不敢报灾,所以造成当地灾民四处流亡,算不上什么大事。朕记得淳于爱卿以前也曾去赈灾,你的两个儿子去年也中了进士,你的年岁过大不宜操劳,两个儿子正是该磨炼的时候,既然如此,淳于爱卿此番朕就命你的两个儿子负责这些个小乡小镇的赈灾,所需银两拟票从户部取。”
淳于行还欲再言,“陛下——”
皇上不耐烦的摆摆手,“够了,朕今日也乏了,今日早朝就到这里,退朝。”
满朝皆跪,“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太子扶着陛下的手离去后,李尚书两步跺到淳于行面前,冷哼一声,“狗拿耗子!”
柏泽呵斥道,“李越,住嘴!你又算的上什么好猫?自己职责内的事一塌糊涂,还有脸怪别人!”
李越道,“柏泽,我还没骂到你头上,你自己就跳出来了,好啊,难道你的属下要上这个折子,你毫不知情?淳于行今天干的这件事,你也有份吧?”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淳于行道,“李大人,随你怎么骂下官,下官做的事皆无愧于心,只是休要辱没柏大人,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是我一人所为,与柏大人无关。”
李越袖子狠狠一挥,拂袖离去,“哼。”
淳于行道,“柏大人,下官未曾与大人商议,私自上折,连累大人,请大人责罚。”
“勉之,”勉之是淳于行的字,柏泽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不把我牵连进来,这事无论陛下受理不受理都是一件棘手的事,又会得罪户部这群人,所以才未曾与我商议,只想着一个人扛了。”
淳于行有一些感动,“大人。”
“勉之,这件事是呈在明面上了,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重视,可前方道路多阻碍啊,你的两个儿子不轻松啊,若是差事办的好,在陛下看来,不过也只是小乡小镇的灾,若是差事办砸了,户部的人还不是都会赖到你和你的两个儿子的头上。”
淳于行道,“我既决心把这件事禀呈陛下,也不怕这后面的艰险,我的两个儿子也不会怕。我们怕的是对不起百姓,对不起良心。”
“勉之,”柏泽想起康王一直遍寻不得的宝藏,想要以此赈灾,安抚灾区百姓,且为了公主,明知太子与户部贪污也只能纵了,只能私下把这件事压下去,为的是不让这件事闹大,免得有人说灾害频发都是灾星惹的祸,柏泽想说线索就在你的府上,可是又恐将康王秘密暴露,只得咽下这句话。
淳于行道,“大人,要交代下官什么?”
柏泽道,“勉之,陛下虽命你所需赈灾银从户部所出,但看户部这情形,不给你使绊子都谢天谢地了,而且户部连年亏空,你的两位公子恐怕从此处支不到什么赈灾银,只得多从富商处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他们手中募集,或是邻近的省府有无余粮可拨。”
淳于行道,“下官铭记大人教诲。”
“你也别叫我大人了,唤我世宽兄,可好?”世宽是柏泽的字。
淳于行知道这是柏大人愿意与他亲近,把他当自己人,也不推诿,“世宽兄。”
“诶,”柏泽心里转了几个弯,“说来我有几个门生在各地为官,也不知道他们郡县可有余粮?此事还需细细商议,我冒昧的问一句,你的两个公子可在府上,既是他们负责这个差事,这些细节我最好还是亲自说与他们听,可否今日留我去你府上蹭个便饭?”
淳于行恭敬道,“属下求之不得。”
……
两人回到淳于行府上,瀚文、瀚宇即刻便迎了上来,淳于行将今日在朝堂之事告予两个儿子,四人摆了一壶茶,于书房细细商议。
柏泽将自己所知的可用的人脉细细讲给瀚文、瀚宇,又亲自在书房修书几封,给瀚文、瀚宇带着以便求助于他人。
瀚文、瀚宇皆是万般感激,对所领差事也无所畏惧,“多谢柏大人。”
柏泽摆手道,“何必谢我,更谈不上一个谢字,大家都是为了百姓能有个活路。”
瀚文亲自再为柏泽斟上一杯茶,“柏大人,请饮茶。”
柏泽眼珠微动,心里已有了思量,默不作声的挪动了一下手边的折扇,将其扇面展开,然后接过茶,假作双手不稳,一下子将茶水泼在了自己的折扇上。
淳于行道,“世宽兄,小心。”
“柏大人,请用,擦擦水。”瀚宇立刻递来手绢为柏大人擦擦手。
“哟,老夫太不小心了,”柏泽用瀚宇递来的手绢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子,再用这湿帕子擦了擦折扇扇面,自是越擦越湿,扇子沾了水,墨全都散开,扇面惨不忍睹,柏泽翻了翻折扇的两面,故意叹息道,“就是可惜这把折扇,老夫失了这把,没有其他用的顺手的。”
瀚文立刻耿直道,“柏大人,都是我的错,没有端稳茶水才害了您的折扇,改日必将登门谢罪,为您另寻名扇。”
柏泽道,“什么名扇不名扇的?我可用不着,你若真有心送我一把扇子,老夫也不客气了,你给老夫寻一把不容易被水侵蚀,能够多用几年使得顺手的一把便得了。”
淳于行道,“这倒容易,也有现成的。多年前,陛下曾赐了一把玉扇给下官,下官这个粗人,哪懂什么玉扇,一直放在仓库里,从未用过,承蒙世宽兄不嫌弃,我就叫瀚文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