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大战后的第二天,大军稍加整顿,分成前军后军,立刻开拔,赶回都城。
前军都是轻骑,抛弃辎重,一路疾驰,士兵吃喝都在马背上,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天路,绕开繁华市镇,赶到之前设伏的雪山脚下,昙摩罗伽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半个时辰后,斥候和奉命埋伏在此处的将领葛鲁一起返回。
葛鲁抱拳道:“摄政王,我们已经把海都阿陵和他的几千精锐困在河谷里,您之前吩咐过,不能和海都阿陵硬碰硬,只要困住他就可以,末将等这些天牢记摄政王的指令,守着所有出口,海都阿陵他们已经好几天没现身了。”
此前,苏丹古命葛鲁几人分别率几千精兵埋伏在雪山下,众人大惑不解:茫茫雪山,连鸟雀都见不到,只能偶尔瞥见苍鹰的踪影,从来没有人能够翻越雪山直接攻打圣城,摄政王让他们在这里设伏,不是白白浪费兵力吗?
众人不解归不解,还是老老实实按着吩咐挖掘壕沟陷阱,布置拒马路障,每天给弓|弩车擦几遍油,每隔一个时辰派斥候巡视,随时注意信鹰的动静,如此这般按部就班地忙活了一段时日,别说北戎兵,连只豹子都没看到,正抱怨摄政王多此一举,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地:他看到一群人像灵敏的山羊一样从悬崖峭壁间爬下来了。
葛鲁大惊失色,想起苏丹古的叮嘱,镇定下来,召集人马,联合其他几支伏兵,在海都阿陵放松警惕、冲下山坡之后,出其不意地发动突袭,以弓|弩阵将海都阿陵的五千精兵拦腰截断,逼他们退入河谷。
海都阿陵没料到此处会有伏兵,狼狈地渡过冰冷的冰川融水汇成的河流,葛鲁没有穷追不舍,退回营地,坚守营盘,牢牢地守住防线。
接下来的几天,海都阿陵时不时试着冲破防线,有时候还派出嗓门大的士兵辱骂佛子,意图挑衅,葛鲁他们牢记苏丹古的警告,坚守不出。
他们早有准备,粮食、衣物、炭火充足。海都阿陵发动奇袭,翻越大山,根本没有补给,连马也没有,也就没法以马血补充体力。海都阿陵自知胜算不大,不敢轻易突围,这些天没动静了。
葛鲁他们深知海都阿陵的狡猾,不敢掉以轻心,仍旧坚守。
昙摩罗伽听完他汇报的军情,眉头轻皱,召集另外几支伏兵的将领,派出几支轻骑斥候,要他们探明海都阿陵的位置。
将领们陆续赶到,都说最近海都阿陵不敢冒头,士兵巡逻时,经常在营地附近发现野兽的尸骨,应该是海都阿陵他们捕杀的,他们没有补给,只能猎杀山豹野狼。
葛鲁说出自己的猜测:“摄政王,海都阿陵会不会又翻越雪山跑了?”
昙摩罗伽摇头:“下山的道路不一定就能原路返回,而且他们没有补给,海都阿陵没办法再翻山越岭……”
他环顾一圈。
“海都阿陵不在河谷。”
众人惊愕地道:“不可能,末将等一直坚守,除非海都阿陵能插上翅膀飞出去,否则他没法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话音刚落,帐外马蹄踏响,几名斥候奔回营地,双手捧着一条绳索:“摄政王,在崖边发现了这个!”
昙摩罗伽看一眼缘觉,缘觉会意,拔出佩刀,朝绳索狠狠地砍了下去。
一声脆响,火星迸射,刀刃只在绳索上留下一条小小的凹口。
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特制的绳索。”昙摩罗伽拿起绳索细看,“海都阿陵用绳索临时在崖边搭建了一条绳桥。”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说,海都阿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了?他没有长翅膀,但是他们会搭桥。
葛鲁悔恨不已,气得直跺脚:“早知道我就追出去了……”
昙摩罗伽道:“你们的任务是坚守不出,以圣城为重。”
众人忙齐声应是,心里好受了点。
昙摩罗伽问斥候:“山崖对面通向哪里?附近可有部落?”
斥候答道:“山崖对面是沙漠,人迹罕至,再往南几百里外有一块小绿洲,葫芦州,住在那里的部落是突厥人。”
葫芦州是一个小部落,因为他们的整块绿洲形状像个葫芦,所以被称为葫芦州。
毕娑眼皮直跳,脚底窜起一阵凉意,朝昙摩罗伽看去。
昙摩罗伽没说话,浓密的眼睫颤动了几下。
葫芦州再往南,就是高昌。
李瑶英应该到高昌了。
……
就在葛鲁向昙摩罗伽汇报军情的时候,海都阿陵带着饿得两眼直冒绿光的部下穿过寸草不生的沙漠,经过一个小部落,杀光男人,饱餐一顿,养足了精神。
部下问海都阿陵他们是不是应该去沙海道接应瓦罕可汗。
海都阿陵遥望撒姆谷的方向,思索片刻,鹰眼在日光照射下金光闪烁,果断摇头:“我们还没靠近圣城就遇到伏兵,佛子早有准备,大汗此战凶多吉少,我们不能再去送死。”
他感激瓦罕可汗,但他不会为了瓦罕可汗葬送自己的性命。
部下们茫然地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海都阿陵眯了眯眼睛:“天高海阔……我们哪里都去得。”
部下对望一眼,拔出佩刀,双手平举,跪在他脚下:“王子,您对大汗忠心耿耿,仁至义尽,大汗败了,他不是佛子的对手,我们需要一个英明的首领,而不是一头虚弱的老狼!”
海都阿陵扫视一圈,拔刀直指南方。
瓦罕可汗大败,北戎现在群龙无首,他崛起的时机终于来了。
☆、抱一下(修别字)
山崖前一地杂乱的脚印, 风声凛冽。
毕娑立刻叫来军中工匠,让他比较北戎人的绳索和王庭军中常用的藤索, 问:“北戎人用了这种铁索……我们有藤索, 可不可以用藤索铁钩临时搭建索道,让士兵滑过去?”
工匠仔细查看地形, 摇摇头:“我们的藤索可以用来攀爬城墙,搭建索道悬渡需要的是更坚固、更长的铁索,需要时间准备, 仓促援索悬渡,风险实在太大了,强行使用藤索,要死不少人呐!”
昙摩罗伽示意工匠退下,拨马转身。
毕娑冲上去, “末将愿冒险以悬渡过去追击海都阿陵, 阻止他攻打高昌……”
从山崖边的痕迹来看, 海都阿陵铤而走险,死了一批部下才成功脱身。他也可以冒险一试,以尽快追上海都阿陵。
昙摩罗伽摇头, “地形破坏了。”
毕娑一怔,回头遥望对面。
是了, 以海都阿陵的谨慎, 到达对面后肯定会破坏地形,阻止追兵,现在王庭即使派出最好的工匠也没法在一天之内搭建好索道。
他满头是汗, “末将这就带中军南下,走沙城,阻截海都阿陵。”
昙摩罗伽面无表情:“来不及。”
大军马上动身南下,行进速度也追不上。
毕娑抹了把汗。
海都阿陵的队伍行军速度可谓快如闪电,如果李瑶英已经到了高昌,高昌总能守十天半个月,那王庭还来得及驰援,如果她在去高昌的路上遇见穷凶极恶的海都阿陵……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急如焚,“末将可以带先锋精锐南下,以最快的速度赶至高昌,让援军随后!”
昙摩罗伽叫来缘觉,递给他一张铜符。
“她会走水城那条商道,你先带人追上去,找到人,不要去高昌,直接带她返回王庭。如果她已经到了高昌,留下保护她。若有紧急军情,可向周围部落求援。”
缘觉神色严峻,应了声是,猛地一提缰绳,带着十几个骑士朝南狂奔而去。
海都阿陵已经逃窜,葛鲁留下搜查河谷中是否还有他的部下,其他人拔营返回圣城,路上详细报告数日来的军情。
毕娑跟在后面,心头着实不安,几个奉命留守的将领找到他,向他打听撒姆谷的大战,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几句,问起圣城的情形。
一人道:“海都阿陵虽然未能冲出河谷,军中还是死伤了不少人。消息传到圣城,城中那帮贵族人心惶惶,不知道是谁吃饱了撑的,趁机散播谣言,说什么瓦罕可汗亲自带兵打过来了,撒姆谷的军队全军覆没,还说你小子也战死了,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一个个说得有板有眼的,我都差点信了!城中起了几场骚乱,一群贵人收拾了细软哭爹喊娘要出城躲避战祸,乱糟糟的,还有人让私兵冲击城门。内城守军派人来求援,海都阿陵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们哪敢擅离职守啊?”
听到这里,毕娑心里咯噔一下:“城中起了骚乱?”
散布谣言的人肯定是北戎细作,他们事先混入圣城,制造骚乱,想从内部打开城门,引海都阿陵入城。假如他们的计谋得逞,葛鲁这些守将肯定会派兵回城帮忙,海都阿陵就能长驱直入了!
那人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听说寺中僧兵出面,骚乱很快平息了。”
毕娑心有余悸,还好留守王寺的巴米尔经验丰富,处理这种状况驾轻就熟,没有酿成大祸。
大军很快返回圣城,呜呜的号角声响起,百姓闻风而动,箪食壶浆,争相出城迎接大军,少女捧着晶莹的美酒上前,唱起歌谣,抛洒鲜花。
男女老少都换上了盛装,城中一片喜气洋洋,欢声雷动。
昙摩罗伽带着毕娑等人避开如潮的人群,从密道返回城中,径自去了王宫,接见大臣。
苏丹古还活着,民间百姓丝毫不觉得奇怪,认为这是因为佛子受上天庇佑,所以苏丹古才能死里逃生。
大臣们的感受就不一样了,他们才不会信那些传说。
众人进了大殿,看到一身戎装、气势肃杀的苏丹古立在阶前,惊恐不已,但一想到他打败了北戎,下手害他的贵族也伏诛了,一个个又忍不住眉飞色舞,先是一番歌功颂德,请求举行庆典和献俘仪式,然后极力撇清自己和以前薛家家主的关系,最后暗示可以趁机吞并北戎的领地。
毕娑皱眉,刚打了一场胜仗,大臣们就野心膨胀了。
昙摩罗伽不置可否,打发走大臣,召见军中将领,沉着处理军务,分派任务,指挥兵马调动。
“北戎部落贵族间矛盾重重,瓦罕可汗大败,联军已经四分五裂,莫毗多追击残部,其他几军严守关口,不要试图一举剿灭北戎,迫使他们各自为战,各个击破。”
众将领齐声应是,如此一来,北戎在几年之内无法恢复元气。
一道道指令发出,众人心中有了成算,领命而去。
期间,毕娑担忧地看昙摩罗伽几眼,遇到他两道冰冷如雪的目光,没敢吱声。
等众将领离去,昙摩罗伽走出大殿,立在长阶前,俯视脚下金碧辉煌的闳宇崇楼。
午后卷起一阵大风,天色昏暗,云层翻涌,殿宇宫室沐浴在沉沉暮色之中。宫墙之外,里坊长街人潮汹涌,万人空巷,百姓都走出家门庆祝胜利,欢声笑语响彻整座圣城。
普天同乐,率土同庆。
苍生安乐,可是她生死未卜,很可能身处险境。
是他临时更改了计划,让她提前离开。
因为李玄贞的到来让他意识到她终将离去,莫毗多的拥抱让他压抑不住心底的贪欲,她枕着他的大腿酣睡时,他无法控制想去触碰她的手。
书中经文,他早已倒背如流,明悟参透,他有自己的道,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一世踽踽独行,不过眨眼之间,唯一的陪伴,只是梦幻泡影。
但泡影如此美丽诱人。
当初默许让她随军,就是他的一时放纵。
再不放她走,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所有烦恼,都是接引,放下便是。
他放了人,却放不下心。
漫天乌云狂卷,铺天盖地,气势汹涌,云层间掠过一道道雪亮电光。
风声响彻大街小巷。
昙摩罗伽抬眸,遥望昏暗天际,风鼓满他的衣袖,袍袖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