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一切皆空,生死轮回,他万事看淡,还是希望她能尽享红尘。
她这么好。
昙摩罗伽抱着瑶英,感觉到她的生命在逝去。
如此突然。
就像她来到他身边,悄无声息,从天而降。
他像是在不停地往下坠,深渊无底,周围越来越暗,越来越冷。
缘觉小声抽噎起来,毕娑汗出如浆。
昙摩罗伽取下瑶英腕上的持珠,念诵经文。
天色渐暗,房中点起蜡烛,医者在隔壁房间讨论,煎药的人大力煽动扇子,侍仆进进出出,气氛沉重。
昙摩罗伽双目紧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怀中的人忽然动了动,发出几声轻轻的呢喃。
温热的鼻息洒在他胸膛前。
昙摩罗伽呆了一呆,捏着佛珠的手指蓦地一紧。
怀中的人接着扭动了几下,睁开眼睛,眼睫轻颤,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脸色雪白。
“李玄贞没事吧?”
她迷迷糊糊地问。
李玄贞为她挡了一刀,她刚才心口剧痛,浑身都疼,这会儿才缓过来,假如他出事了,她这关熬不过去!
昙摩罗伽眸色幽深,沉默不语,两指探了探她的脉象。
脉象仍然虚浮,不过至少平稳了点,比刚才要好多了。
他再低头细看她的脸色,她脸上爬满细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唇色恢复了些,不像刚才那么白了。
掌中的身子慢慢暖和起来。
昙摩罗伽闭上眼睛,握紧佛珠。
瑶英意识还没恢复清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黏的不大舒服,挣扎要坐起身,“李玄贞呢?”
她又问了一遍。
昙摩罗伽面无表情。
房中其他人都打算去佛前跪着祈祷了,没想到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瑶英居然自己苏醒,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目露狂喜之色,一起冲上前。
“公主!你没事了!”
“好些了吗?哪里难受?”
瑶英揉揉脑袋,“我没事……”
她想起昏迷之前的事,目光掠过身旁的昙摩罗伽,怔了怔。
“摄政王怎么在这?”
昙摩罗伽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世多畏惧……”整句引用佛偈,上一章也引用了两句佛偈,忘了标
☆、施针
月光撒下一片霜雪似的清辉, 廊前风声琳琅。
昙摩罗伽立在石阶前,面似寒月, 碧眸清冷, 听着身后屋中断断续续传出的缘觉和瑶英说话的声音,闭了闭眼睛。
她没事。
寒意一点一点浸上来, 他站在月色和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中,把涌到喉头的腥甜之意压了下去,思绪渐平。
心底皱起的波澜慢慢恢复一片平静。
哐当一声巨响, 院门被大力撞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在亲兵的簇拥中冲了进来,剑眉紧皱,神情焦灼,一阵风似的刮过前庭, 踏上石阶, 两道满是焦虑的目光和昙摩罗伽的视线对上, 脚步微微一顿。
“阿郎!”亲兵从屋里奔出,“七娘没事了!”
李仲虔满脸都是焦躁,收回视线, 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问:“怎么回事?明月奴怎么突然就病了?是不是李玄贞那厮做了什么?”
亲兵答道:“太子殿下倒是没做什么, 还为七娘挡了一刀, 受了伤。不知道怎么回事,七娘忽然就发病了,病势凶险, 摄政王请了多少医者来看,都说不中用……万幸,七娘刚刚转危为安了。”
“摄政王?”
李仲虔扫一眼立在门外的男人,大踏步进屋,直冲到长榻前。
瑶英正在听缘觉说她晕厥以后高台下发生了什么,忽然看到他阴沉如水的脸,愣了一下。
“阿兄。”
她轻声道,有些心虚。
李仲虔一张脸黑如锅底,眼神严厉,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去。
“我没事了。”瑶英飞快地道,“今天只是一场意外。”
李玄贞为她挡了一刀,惩罚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这会儿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仲虔没说话,坐到榻边,端详她半晌,摸了摸她的额头和手心。
额头还是冰凉的,手心微热,脉象平稳,指腹可以感受到咚咚的跳动。
“还难受吗?”
他悬着的心放了回去,沉声问,声音嘶哑,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灌了冷风,嗓子里像是有一把剪子在绞动。
他不会忘记她发病的那一次,他请遍大夫,甚至去求了李德,所有大夫都摇头叹息,告诉他药石罔效,劝他早点为她准备后事。他一直守着她,叫她的名字,要她回来,直到她苏醒。
舅舅死了,阿娘疯了,他只剩下明月奴了,假如她也离他而去,他还有什么可眷恋的?
瑶英摇摇头,道:“阿兄,我好多了,摄政王今天一直在照顾我。”
她记得昏迷前在台下看歌舞,昙摩罗伽在王寺修养,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居然会看到他,而且他又换上了苏丹古的装束,心里纳闷。
刚问了他一句,他一声不吭,起身就走了。
瑶英一头雾水,和旁边的缘觉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问他怎么回事。
缘觉悄悄抹了眼泪,和她说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还告诉她,她受伤后一直昏睡到天黑,期间脉象越来越微弱,毕娑把医者都请了过来,尝试了很多方法,差点要给她放血了,昙摩罗伽一直在照顾她。
瑶英愣了半晌。
杀手刺杀她的时候,昙摩罗伽怎么会出现得那么及时?
他也在长街附近?
他很少出王寺,而且现在还病着,又有歌舞戒律,为什么会去市坊?
一个猜测如电光一般掠过瑶英的脑海,不过她不敢确定。
不管怎么说,今天昙摩罗伽一直守着她。
李仲虔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亲兵说了大概的经过,瑶英昏厥的时候,苏丹古在她身边。
听说刺客是王庭人,事关王庭朝堂争斗。
李仲虔眼前浮现出苏丹古的那张疤脸,眉头紧锁,道:“你身子虚弱,好好休息。”
说着站起身。
瑶英拉住他的袖子:“阿兄,你是不是要去找李玄贞?”
李仲虔神情冰冷,凤目里寒光闪烁。
瑶英扯着他不放:“阿兄,李玄贞现在重伤,你去找他,问不出什么,他的事情由我来解决,我们说好的。”
李仲虔脸色沉了下来。
在高昌的时候,他答应过瑶英,不会冲动行事。
“李玄贞阴沉古怪,不可捉摸,必须要提防他……”
李仲虔坐回榻边,欲言又止。
李玄贞阴郁深沉,他怀疑李玄贞想对明月奴做什么。早在长安的时候,他就发现李玄贞看着明月奴的眼神格外阴狠。北戎大败,朱绿芸和义庆长公主不知所踪,李玄贞竟然没有亲自带兵去寻找朱绿芸,只让亲卫去打听消息。他越想越觉得古怪,借着出使的机会把明月奴带到王庭来,就是担心他不在的时候李玄贞动手。
不料李玄贞竟然悄悄跟到了王庭,还潜伏在明月奴身边。
虽然他救了明月奴,李仲虔依然无法放下戒心,而且他心里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李玄贞和他一起在北戎的那段日子,可谓九死一生,他为明月奴赴汤蹈火,真的只是为了弥补他的过错?
李仲虔不信。
“我会提防李玄贞的……”瑶英想起昏倒前李玄贞那双布满红血丝的凤目,眉头轻蹙,道,“阿兄,我心里有数。”
……
李仲虔来了以后,亲兵围住小院,毕娑、缘觉和其他王庭人都退了出来。
毕娑朝昙摩罗伽走去。
他站在阴影里,望着窗前映下的朦胧灯火。
“公主好多了……公主问起您,您怎么不进去?”
昙摩罗伽摇摇头。
以什么身份进去?
她有兄长关心,有忠心的部下服侍。
他平静地道:“让医者再去看看她。”
她才刚刚恢复,可能会反复发作。
毕娑应是,抬脚走开,领着医者进屋。
医者为瑶英看完脉,啧啧称奇。李仲虔不放心,跟着医者出了屋,想要细问瑶英的病情,医者不懂汉文,他不会王庭语言,鸡同鸭讲了半天,缘觉顶了上去,他整天跟着瑶英,学了些汉文。
不一会儿,毕娑领着一名医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