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荼蘼夫人
伯华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次出门路远且危机十伏,惠姬有心想劝丈夫别去,却又舍不得仲父许诺的那一层粮食,两相为难之下,只能摸着自己还不怎么明显的孕肚一再嘱咐丈夫出门一定要提起一千万个小心,需得时时铭记,他要是有个好歹,家里这一家妇孺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两家的豆面都不多,做出来的豆饼肯定是不够他们吃二十天的,所以仲父他们还准备带些鱼干在身上,烤熟之后也是能饱腹的食物。
庄姬留了一陶罐白米出来,约莫有二十斤的样子,她是考虑到这些白米换出去容易,以后再想用鱼干换回来就不划算了,所以才留下这些白米以备不时之需。
远的不说,就说惠姬没几个月就要生产了,谁都知道这白米比豆面粟米养人,说不定到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四百多斤白米,五十斤细盐,四十斤砂糖,仲父他们分开装到了三个大背篓里,每个背篓上面都放了一层鱼干做遮掩。
出门前,庄姬把丈夫拉到屋里,遮遮掩掩的把一支季奵给她的那支发簪交给了仲父。
看着手里黄灿灿的物件,仲父当即双|腿一软:“这是……金、金子做的?”
季奵把发簪给庄姬的时候,仲父没在场,之前大家都惦记这粮食的事情,也没顾得上跟他说这件事情。
庄姬压低声音解释到:“这是女儿昨天给我的,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见仲父一脸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样子,庄姬摇了摇他的胳膊,不放心的叮嘱道:“记住,是遇到的事情的时候才能拿出来,要是没有什么要命的急事,你可别把这宝贝拿出来了,回来之后,我怎么给你的,你再怎么交给我。”
羽毛样式的发簪,庄姬虽然没有上头试过,但也是极其喜欢的,平常她束发都是随便用两根烂布条随便扎起来就算完事了,就这一只金(其实是黄铜的)发簪,在她看来完全是可以作为传家|宝以后传给仲和的宝贝。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平常挣扎着糊弄一家人的肚子都困难,哪有余钱去添置金发簪这样的闲物呢。
庄姬把发簪给仲父,也是再三思量过的,仲父头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有这支发簪傍身,无异于是多了一道保命符,要真遇到什么危险,只要把这支发簪拿出来,多少也能有些转圜的机会。
发簪有两只,不过季奵那支以后是要给她当嫁妆的,轻易不能动。
就这样仲父背着慢慢一背篓的‘鱼干’,怀里揣着庄姬给的金发簪,和兄长兄弟离开了渔村。
看着阿爹远去的背影,季奵有些愁苦的皱起了一张笑脸,庄姬一眼就看穿了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安慰道:“有你伯叔他们陪着,出不了事。”
为了安全着想,仲父他们还把家里的鱼叉带上了,鱼叉虽然是用木头打磨出来的,但是顶端的三齿叉被打磨得尖利无比,还是有一定的防身作用的。
男人们出来嗯,庄姬和惠姬这一家妇孺自然也不用出海捕鱼了。
不过大家都是作惯了事情的人,也没窝在家里闲着,早晚都背着背篓去海边赶海,毕竟能多捡一只鱼虾就意味着家里能多一口粮食,都是过着苦日子的人,谁也不会小看了这一点点粮食。
偶尔遇到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惠姬也会扯着庄姬感叹几句,说她家有了这番际遇之后,以后的日子眼见着就要好过起来了。
每到这时候庄姬就会连连摆手说:“好不好日子的现在也不知道,还不知道他们这一趟能换多少粮食回来呢,我这人又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只希望一家人能吃过吃饱不饿肚子就好了。”
至于那好日子,那真是想都不敢想了。
且不说庄姬她们,仲父他们出了村之后,那日子可真是不好过。
他们每个人背上都背着小两百斤的东西,又不认识路,只能按照以前客商们说过的大致反向走,偶尔遇到陡峭的山路也不敢绕道,怕万一走错了反向,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再难的路也只能背着背篓走。
他们背着这么贵重的粮食和物品,晚上也不敢顺便找农家歇息,费钱粮不说,还怕遇到坏人人财两失。
好在他们三个大男人,也没有那么讲究,放下背篓随便在哪个空地上合上衣服就能睡一觉,运气要好的话,还能遇到空置的山洞休养生息。
晚上他们三人轮番歇息,随时都有一个人清醒着,要是有什么异样的话,随便叫上一嗓子,剩下的两人就能立马从睡梦中爬起来。
这一路风餐露宿不说,三个人还都提心吊胆的,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客商说的宣城城门时,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了。
他们在城外找一户农户,用一斤干鱼换了热水粗略清洁面容之后,才背着背篓进了城。
初来乍到,仲父他们也没敢分开行动,三人背着背篓,在城里晃荡了一圈之后,大致摸清楚了城里的情况。
宣城住着许多富商,富商们大都住在东城区,仲父他们只能背着背篓连忙赶去了东城。
这么多精贵的大米和糖盐,普通客商绝对是没那个实力买下多少的,想来只有城里的富商才有那个实力包圆了。
这些东西太过打眼,仲父想着最好是能找到一个大卖家,一下子把这些东西都包圆了,然后他们就能带着换回来的钱粮早点回渔村了。
事关钱粮,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他怕在宣城呆得太久的话,会引来他们处理不了的麻烦。
这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问他们背篓里的干鱼怎么买的,宣城离海院,鱼干也比渔村附近的滨城价贵。
在滨城,一斤干鱼只能换得三斤豆面或者一斤粟米,在宣城一斤干鱼却能换得五斤豆面或者三斤粟米,足足比滨城贵出了一半还多。
伯华不由得感叹到:“原来这中间差着这么多的粮食,难怪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客商来渔村收鱼干呢。”
伯华是三兄弟中头脑最灵活的,一听这干鱼中有这么多的运作空间,心思不由得就活络了起来。
入冬之后,渔村里的众人就不在出海打渔了,直到开春才会再次出海,中间这三、四个月的空窗期,足够他们来回宣城好几趟了。
要是他们运些干鱼来滨城,这一来一回间,能赚不少粮食呢。
不过纵然伯华心中再活泛,手里没有钱粮收购干鱼也是无奈。
他抬手调节了一下肩上的背篓带子,心里想到:等这些粮食物品换出去了,他拿到他的那一份分成之后,不就有了收购鱼干的资本了吗。
想到这里之后,他自觉得自己身上一下子涌|出了使不完的力气,背着装着小两百斤的货物往东城区走得飞快。
看着自家脚下生分的兄长,叔申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的问道:“阿兄这是怎么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之后,叔申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早点把米盐换出去,然后他能找个地方舒舒坦坦的睡一觉。
看着精神气十足的兄长,仲父回身看了一眼叔申,疑惑的耸了耸肩,兄弟两相顾无言,只能扯了扯肩上的背篓带子,连忙抬脚去追伯华。
三人走到东城区之后,看着道路两旁一排排挨着的房舍晕了头。
他们第一次来宣城,对城里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站在东城区也不知道该去找哪一个富商谈收购事宜。
三兄弟站在大道旁茫然了片刻之后,还是伯华随手扯了一个做家奴打扮的小厮,往他怀里塞了一捆干鱼之后,低声下气的向他打探起城里富商们的情况。
伯华的这个作态让那位家奴十分的受用,本来伯华他们是正经的平民,地位上来说要比家奴高一层,但是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所以免不了要放低些姿态。
这家奴是富商家里的家奴,平常被人呼来喝去惯了,猛然被人这么捧着,心里可不是受用得很,当即跟三人把城里家资比较厚实的富商情况都跟他们一一说了。
这也得亏这家奴是富商家的使唤奴才,平常跟着主家在城里四下走动着,还是有一些见识的。
要说也巧了,这位家奴的主家就是宣城里排得上好的富商,是挂靠在宣平候府里的客商,在这宣城的生意往来上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仲父等人听他这么说了之后,激动的脸都红了,连忙紧紧的抓着家奴的胳膊问道:“我们来宣城是有一些货物要卖的,不知道小哥可不可以为我们引荐一下。”
见家奴面色犯难,伯华连忙补充了一句:“要是事情成了,我们兄弟三人绝对不会忘记小哥的引荐之恩,必然会奉上一份谢礼的。”
听伯华这么说,家奴心里也没多动心,只因为他见伯华他们三人背上的背篓里装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鱼干,别说他主家不收这些价格低廉的货物,就是收了,这么几筐鱼干又能卖多少钱呢,所以就算他们许诺要给他谢礼,想来也就是一点粮食干鱼,并不值得他担着被主家厌弃的风险去引荐。
见他面带轻视,仲父心里憋屈之余,还是拨开了叔申背上的干鱼让他细看背篓里装着的东西。
“这,这是白米?”看清楚背篓里的东西之后,家奴的面色好了一些,要是是白米的话,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倒也值得他到主家面前引荐两句。
家奴收起脸上的轻视之色,走在前面对三人招了招手:“那你们跟着我走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只负责引荐,事情成不成还要看我主家的意思。”
伯华反应最快,连忙扯上两个弟弟跟上,还没忘笑着奉承道:“够了,够了,不管事情成不成,我们兄弟三人都先谢谢小哥了。”
家奴领着三人走到一座宅子前停住,就只看这宅子是土砖垒的院墙,就知道这位家奴的主家确实是有家底的,他示意仲父他们三人在门外等着,他先进去禀告主家。
伯华十分机灵的扯下了一块衣角,把背篓里的白米,盐糖一样装了一点当做样品。
不得不说,伯华为了他那一成分成也是拼了,就连唯一一套衣服都下得了手撕烂了。
看着他从背篓了抓两样白花花的颗粒物时,家奴眼神一闪,忙问这是什么东西。
仲父连忙上前解释到这是盐和糖。
家奴闻言皱起了眉头,觉得仲父他们这是在诓骗于他,他主家家境颇为富裕,这盐和糖府里是有的,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么白这么细的盐和糖。
见他不相信,仲父连忙伸手分别蘸了一些盐和糖粒放进嘴里,确定这两样东西是安全的之后,家奴也半信半疑的伸手蘸了一些盐和糖粒放进嘴里。
嘴里的味道确实还真是盐和糖的味道。
可是他心里免不了奇怪起来——这么白的盐和糖,眼前这三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是怎么得来的?
家奴心中百感交集,他常年在富商面前行走,自然是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的,他把仲父手里装着样品的衣角抓在手里,交代三人在原地等着之后,急忙进府禀告主家去了。
他在心里暗自决定了,等会在主家面前一定要多说好话,因为这笔买卖要是做成的了话,仲父他们肯定会给他一笔不小的谢礼。
第81章 高价盐糖 、
看着一脸期待的两位兄长,一直待在一旁当透明人的叔申没忍住提醒到:“我说我们的东西这么精贵, 用不用多问几个人呀”
仲父想了想, 有些不确定的回道:“不用了吧?这家主人一看就实力雄厚, 应当时能把这些东西包圆的。”
伯华也在一旁符合的点头,他们初来乍到, 对宣城一点都了解,还是早点把东西换完了早点返程为好,不然他们带着这么多东西,怕是容易引人觊觎。
“可是我看这家富商看起来就势力不小的样子, 刚才他家奴不是还说了吗,是挂在宣平候名下的豪商,这偌大的宣城可是宣平候的封地, 我们三个平民,等会就是人家要强买强卖,我们可就丝毫没有反抗的可能了。”
这些大米盐糖说是三人的命|根子都不过分了。
他们为了买这些东西,跋山涉水来到宣城, 一来一回可要耽搁二十来天,要是换不回粮食布匹的话, 他们已经错过了二十多天的打渔时间,要是再空手而归的, 两大家子人可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非得在今年的寒冬里活活饿死不可。
这一点倒是仲父两人没有想到的, 他们两先前已经沉浸在马上就要把这些粮物换成粮食和布匹的狂喜之中了。
事关一家老小的生死, 仲父和伯华也不由得慎重起来, 他挥手把两人早点一起,三颗脑袋抵在一起商量到:“叔申的担心确实不能不防,要不这样吧,等会我一个人先进去,你们留在这里等我,要是我在里面谈得顺利的话,在出来叫你们,要是……你们就带着东西去其他地方买了。”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伯华和叔申又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仲父的那个但是时什么意思,不过他们两一个有一家老小要养,一个还未成家,一点血脉都没留下,此时也不可能大义凛然到站出来说要自己先进去,换仲父在外面等着。
三兄弟互相看了看,相顾无言,片刻之后,伯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仲父的肩膀,沉声保证到:“你放心,要是有个万一的话,我们把东西换出去了之后,一定会把属于你该得的那八成稳稳当当的交给弟媳。”
安慰人的客套话在这个关头伯华觉得没有必要说,这个时候,仲父最想听到的肯定就是这个保证了。
仲父点了点头,正是因为他相信两个血脉兄弟的人品,才敢提出自己一个人只身进去去合富商交涉。
不提他们三兄弟站在富商门外有多提心吊胆,屋里的富商听家仆来报说外面有人上门来买粮食和盐糖时,货物品质还不一般的时候,心不以为然之际,还是让家奴去把人叫进来。
这位富商平常是做皮毛、玉石生意的,每天手底下进出的财物数量之巨,布匹铜币用木箱装的时候也是有的,还真没把家奴口里这品质不凡的糖和盐放在眼里。
宣城虽然没有盐矿,产不了盐,但是离宣城四、五百里的盐城却是有盐矿,往来客商在盐城买了盐四处贩卖,宣城因为离盐城不远。
一布币就能买一斤粗盐了,遇到行情差的时候,两斤也是买得的。
当然了,这盐也是分好劣的,供给贵族的盐品质要好一些,是白中稍微带点黄的精盐块,没有普通粗盐块里面那么多杂质,吃起来也没用那么重的苦味,价格就要稍贵一些,一斤精盐的价格从未低于两布币过,价格足足贵出粗盐一倍多。
平民和奴隶吃的就是粗盐,黄褐色的盐块,里面沉淀着许多的杂质,吃起来又苦又涩,跟贵族们吃的精盐完全没有可比性。
富商家吃的就是这种价格更贵的精盐,他手里捏着大把的布币粮食,平常在吃穿上总是尽可能的在不违制的情况下给自己和家人最好的吃穿。
那位家奴得了主人首肯,立马出来叫人了,见只有仲父一个人应声上前之时,他还有些纳闷呢。
仲父转身看了看伯华和叔申一眼之后,才回声对家奴解释:“我先进去和你主人详谈,把事情谈妥之后我在让我这两位同伴进去。”
说实话,仲父会这样安排,还真是让这位家奴有些意想不到,他的主人是富商,手段自然是不缺的,不然也不可能让他赚到这么大一份家产。
只是原本他以为仲父这一行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精明的生意人,还以为他们只是好哄骗的老实平民,没想到竟然还是有一些心眼的,还懂得给自己留后路呢。
富商家谈事会客用的房间是扑的木地板,家奴领着仲父在屋前褪掉草鞋之后,就屈膝跪在了门外的地板上,他朝屋内抬了抬头,示意仲父进去。
仲父低头看了看廊下自己那双沾满泥土的草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他身上穿得是衣服是云初给季奵的那一套男子衣裳,面料剪裁都和现在平民普遍穿着的麻布衣服不同,这衣服上的布料纹理细致,看起来倒也还算体面,这让仲父心里凭空升起了一点底气,他攥紧拳头给自己打了气之后,才托着背上的背篓微微低头走进了屋里。
看着进来的只有仲父一人,富商也好奇的问过仲父,得知他的两位同伴还留在外面之后,也知道仲父这是在防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