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157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众人看向殿口,见两名宫侍带入一个女子。有人认了出来,那女子便是大行皇帝后宫中的孙嫔。

  这孙嫔很早便就跟了大行皇帝,其父孙吉,从前是大行皇帝身边的太子谒者,在东宫时,份位良娣,后来晋为嫔。

  半年之前,大行皇帝御驾亲征被俘随后不幸身亡的消息传来之后,孙嫔等几名后宫嫔妃便都被送入了安乐宫养老,不久,安乐宫里不慎走水,据说烧死了数人,其中便有这个孙嫔。没想到今日,她竟死而复活现身于此,众人不禁惊讶。

  姚侯大吃一惊。

  孙嫔低头走到殿前,跪了下去,垂泪道:“皇后身孕有疑。当日她应是怕消息外泄,将我姐妹几人全部关到安乐宫,假意设宴,将我几人聚在一起纵火害命。我那几个姐妹皆死于火海,幸而家父早有防备,买通了宫中之人,当时将我救出,藏匿在外,我方侥幸得以活到今日……”

  她话未说完,姚侯便勃然大怒,再也端不住方才的风度,指着孙嫔厉声叱道:“一派胡言,竟敢如此污蔑当朝皇后!岂能容你!来呀,将她拿下!”

  一个武官奔了过来,拔出殿中卫士腰间的剑,朝着孙嫔便刺了过来。

  端王岂能容这姚侯手下之人得逞,早有亲信也拔剑上前,将人挡住了。

  端王问道:“你莫怕,只管将实情道来。你凭什么说皇后身孕有疑?”

  孙嫔哭道:“大行皇帝自前年秋狝过后,便从未召过我等后宫之人,皇后何来身孕?要么假孕,要么便是怀了旁人孽种!”

  她说完,泪流满面,跪地不起。

第141章

  殿内一片哗然。

  那年秋狝回来之后, 有一段时间,宫中隐隐确有消息流传出来,说太子当日堕马伤身, 恐有子嗣之忧, 这种说法, 一度流传甚广。但后来,随着李承煜的登基, 说法又变了, 变成是留王一党当日为了攻讦太子, 别有用心地捏造流言而已。

  这个说法也有道理。且皇帝虽还没有子嗣,但他年轻, 来日方长, 加上朝廷外忧内患, 这事慢慢便就被忘记,再没有谁有心思去盯着皇帝后宫里的那点子事了。

  众人谁也没有想到, 这个时候, 孙嫔竟突然现身,旧事重提。

  今日她是被郭朗带来的。也就是说,关于皇帝后宫里的这事, 郭朗应早就知晓。

  果然,郭朗望向遽然变色的姚侯,道:“姚相,孙嫔到底有无污蔑皇后, 等等便就知道了。端王妃方才已入宫,探视皇后。”

  姚侯盯着座上神色平静如水的郭朗, 心知,自己被这个共事了多年本以为是一条船上的老东西给出卖了!

  他也终于明白了, 为何从李承煜执意御驾亲征之后,他便托病不出。

  恐怕从那时候开始,这个老奸巨猾的“天子师”,立场便就变了,暗暗做好了摒弃他的皇帝学生、再与自己分割的准备。

  豆大的汗,不住地从他的额头沿着眼皮子往下流淌,他几乎不能睁眼。

  完了,一切都完了。

  坤宁宫中,端王妃带着羽林卫闯入内殿,将闻讯正要逃走的姚含贞拦在了后殿。

  姚含贞手里拿着一把剑,冲着端王妃胡乱地刺,双目圆睁,高声威胁。

  两个宫人悄悄绕到她的身后,冷不防从后扑了上来,一下将她压扑在了地上。

  姚含贞手里的剑被夺了,却还在拼命挣扎,又狠狠地咬在了一个宫人的手上,被甩开后,口里还是赫赫作声,状若疯狂:“我是皇后!放开我!你们这些贱人——”

  端王妃大怒,厉声喝道:“压住她,堵上她嘴,休要让她再撒疯!”

  立刻又有几个宫人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很快将人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又拿东西塞住了她的嘴。

  一个老傅姆上前,伸手探了探姚含贞隆起的小腹,立刻便知有异,撩开她衣摆,掀开两层中衣,见她小腹之上,赫然绑着一只圆枕。

  很快,服侍她的宫中老姆便战战兢兢地认了罪,说她一开始便是假孕,只是按照月数,渐渐增大绑着的枕头,掩人耳目,同时暗中养了十几名和她月份差不多的民间孕妇,打算到了分娩之时,抱一男婴冒充龙子。

  端王妃望着那还在地上奋力扭动的姚含贞,心中不禁暗叹,皇权诱惑之大,竟叫人盲目疯狂至此地步,摇了摇头,叱了声白日做梦,便命人带着这老姆去往长庆宫偏殿作证。

  老姆到了地方,见里头乌鸦鸦全是人,头也不敢抬,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将方才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群臣激怒,将身边那些平日和姚侯往来亲近的人全都推了出去,总共数十人。那些人面如土色,有为自己辩解说毫不知情的,也有朝着端王下跪求饶的。正乱纷纷你一言我一句之时,一名军官疾奔入殿,向端王禀告,说方才已抓获了一支为姚侯所用的禁军,计三千余人,连同军械甲衣,皆一并缴获。据招供,原本拟定今夜三更突袭端王府,继而控制京都。

  殿中这下更是群情激愤了。众人围着姚侯,纷纷唾骂。

  姚侯本已软坐在地,面无人色,任凭众人切齿唾骂,一语不发,待听到端王命人上来,摘去他的官帽和腰带,打了个哆嗦,慢慢抬头,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对面,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郭朗咬牙切齿地骂:“郭老贼,我栽你手里,事败,无话可说!但你,枉先帝与大行皇帝对你敬重有加,你背叛二主,投向秦王,你不死也就罢了,还有何颜面,坐于上首之位?”

  郭朗为古齐地之人,年轻起,便慕春秋晏子,认同其所言,“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为官为臣,只有将人间大道和天下大事洞察于心,方能随机应变,做出利国、亦利己之正确抉择。

  朝廷局面已败坏到如此的地步,拥秦王登基,乃利国利民亦利己之事,他问心无愧。

  至于阴了姚一把,他更是没有丝毫的愧疚。但对当日未能成功阻止李承煜执意御驾亲征,以至于有了后来的种种变乱,他心中始终还是有些自责,此刻听到姚侯如此指责,暗暗含了几分愧意,一时沉默了下去。

  他的一名门生大臣立刻喝道:“姚贼!大行皇帝当日御驾亲征,太傅是否苦苦劝阻过?分明是你撺掇所致!何况,以今日朝廷之局面,除了秦王,还有谁人能集大贤,施长策,济天下,周万民?还有谁能顶起这江山宇宙?”

  他话音落下,众人立刻高声赞同。

  姚侯哈哈狂笑:“谁人能做,轮不到我这将死之人开口!我只知一件事,不管秦王今日立下何等功勋,他当年就是做过随梁太子谋逆逼宫之事!为此,被囚无忧宫三年!天下人尽皆知!他乃一罪人罢了,戴罪之身,如今有何资格登基为帝?他若可为帝,姚某是否可以说,在场衮衮诸公,认定谋逆乃一小事,过去便罢?既如此,我今日之罪,又算的了什么?”

  “天下人服不服,我不知,我姚某是第一个不服!死了也不服!”

  他的狂笑声传遍殿内四角,清晰入耳。众人静默片刻,相互对望一眼,立刻纷纷反驳,道明宗当日既又赦了他罪,自是知晓秦王乃是蒙冤。

  姚侯哼了声,道了句“文过饰非”,便就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任众人围着自己驳斥,脸上挂着冷笑。

  端王心中愤懑,又有几分无奈。

  以他对侄儿李玄度性情的了解和当年那对皇家父子的情分,他不信侄儿真会随梁太子作乱。但当时偏偏明宗愤怒之下,坐实了他的罪名。后驾崩之前,虽也赦了他的罪,甚至还有传言,道明宗有意将皇位传给秦王。但毕竟,那只是传言罢了。

  事情已过去了这么多年,时过境迁,朝廷上下,本已淡忘这段旧事。偏这姚家老狗见事败,死到临头,也要拉人,再咬上一口。

  他这满口的狡辩和胡言,虽完全不会影响大局,但终究是有几分刺人。

  他眉头紧皱,正要命人将姚党一众先全部带下去,忽见殿外进来一名宫卫,说宋长生求见。

  宋长生是从前孝昌皇帝宫中的侍人,位置仅在沈皋之下,也也一直被沈皋所压。孝昌皇帝驾崩之夜,沈皋一同死去,他当时人不在皇帐,侥幸活了下来,但在李承煜登基之后,便被打发去了冷宫,管着些不痛不痒的小杂事,从此再无他的消息了。

  宫中见多了如此随主发达、又随主失位的内侍。运气不好的,早早死去,运气好的,也就是在深宫里度日,最后老死罢了。

  一个普通侍人而已,众人早已将他忘记,端王也是如此。此刻这种时候,却听到他来求见,顿时觉得蹊跷,便叫人带入。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宋长生很快入殿,朝着座上的端王和郭朗见礼道:“宋长生拜见端王殿下,拜见太傅。今日来此,乃是有事相告。”

  这宋长生从前常被派着在外走动,也去过几次端王府,端王对他有些印象。方两三年而已,见他便就鬓角生白,相貌苍老了不少,想必退居冷宫之后,日子并不顺遂。但语气听起来,却不急不缓,态度亦不卑不亢,心中愈发不解,也不知他到底何事。便道:“你讲。”

  宋长生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先转向昔日蓬莱宫的方向,下跪,郑重叩首过后,方起身道:“圣仁太皇太后驾崩之前,咱家曾蒙秘召。太皇太后言,她去后,有朝一日,倘朝廷生乱,乾坤无主,便令咱家面见端王殿下,传口谕,她留有懿旨,封于蓬莱宫寝宫左右惊鸟铃正中的大匾之后,命端王取懿旨,公示群臣,昭告天下。”

  殿内起先一片寂静,随即发出一阵压低声的激动的议论之声。

  端王反应了过来,兴奋无比。知这个宋长生应是蓬莱宫之人。

  如此重要之事,他绝不敢信口开河。

  端王定了定神,和身边的郭朗对望了一眼,霍然起身,带着众人便要往蓬莱宫去。走过那还坐地上的姚侯身旁,想了下,冷脸命殿中侍卫将他和一干同党亦一同架去,叫他亦听听,那道懿旨,到底说了何事。

第142章

  蓬莱宫自姜氏驾崩后, 便就深锁大门,平日除了几名老宫人守着,再无旁人出入。

  昔日层台雕栏草木芳菲, 而今阶生暗苔, 瓦落蛛丝。

  那扇关闭许久的大门开启, 众人随了端王与郭朗急急入内,穿过已是蔓爬野草的宫道, 很快来到了姜氏生前的寝宫之前, 停在宋长生所说的那面大匾之后。

  两名宫卫架起长梯爬上去, 果然,自匾后的一方空间里找到一只乌檀木匣, 下面人接过, 拭去浮尘, 捧到了临时设的一张香案之上。

  端王带着众人焚香跪拜,净手后, 亲自上前, 开启匣盖。

  众人屏息观看,见外匣中套了一只内匣,再开启, 便露出了一卷帛书。

  此应当便是姜氏生前所留的懿旨了。

  端王取出,展开后,飞快浏览了一遍,心中大石顿时落地, 亦是感慨万分,抬起眼, 对上了对面那一道道朝着自己投来的目光,定了定神, 将懿旨转给宋长生,自己回了位置,领着众臣朝香案跪拜聆旨。

  宋长生将姜氏生前所留的这最后一道懿旨,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

  “宣宁四十一年六月,己亥日,甲子时,帝深夜前来觐见,言,三十九年太子逼宫谋逆一案,他早知悉,当日秦王实与此事无任何干系,系梁太子之谋,陷他于不忠不孝之地。”

  “帝又自责,言其当日急怒,心智昏蒙,以至铸错,令秦王负屈衔冤。如今自知大限将至,考量再三,秦王实宽仁厚爱,英才大略,必能守宗庙,固社稷,故立下遗诏,欲传位于四子秦王。”

  然而明宗也有担忧,怕自己的这个决定对于朝廷而言过于突然,引发动荡,所以那夜,他深夜持诏来蓬莱宫面见姜氏,希望姜氏在他去后,能亲宣这道遗旨,助力秦王登基,继承大宝。

  姜氏在懿旨中说,她当时慎重考虑过后,以皇次子晋王成年,素日无过失,皇帝越长立幼于礼法不合为由,阻止明宗传位秦王。而这些年,目睹国家朝廷之种种变局,临终之前,思当年之虑,是非固然难以论断,但自己当日之举,却未尝不是武断。

  跪了上百人的殿前,悄无声息,众人皆是侧耳倾听,耳畔,除了宋长生念姜氏遗言的声音,再不闻半点异响。

  宋长生念完,眼眶已是泛红,顿了一顿,清嗓,最后望着对面的端王郭朗等人说道:“太皇太后言,明宗当日所留之传位圣旨,封于她的大棺之中。她去后,若国家安宁,便永不开启,待大葬之日,随她长封地下。而若国生大变,开棺取诏,天下臣民,当遵明宗遗诏,迎立秦王,嗣位承祧,继绍前烈。”

  他话音落下,殿前静默了片刻,随后便有大臣感而拭泪,念太皇太后临终,竟还如此为朝廷苦心安排。起先是几个人,继而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泣声一片。

  风过,殿角的惊鸟铃微微晃动,和着低泣,碰触出了几声寂音。

  端王郑重收起太皇太后懿旨,看了眼瘫软在地,面若死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的姚侯一干人,和郭朗等人商议了几句,命收监,随后便领着群臣上路,马不停蹄,一齐赶往皇陵。

  姜氏之棺,内外四层,最外一层,是为大棺。

  到了奉安殿,一番祭拜礼仪过后,在择定的吉时,请出棺椁,开启了最外层的棺盖。

  随着沉重的棺盖被徐徐开启,果然,里面露出一只秘匣,端端正正地放在二层椁的椁盖之上。

  众人屏声敛气,看着端王捧出秘匣。他打开,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幅卷轴,摊开在了祭案之上。

  郭朗带着百官上来,亲阅明宗当年所留之传位遗诏。

  诏书本体黄帛,两端以玉卷轴,帛面为祥云瑞鹤隐纹,两侧各有一九爪盘云金龙。

  正是传位诏书的制式。

  而内容,也如姜氏遗言所讲,明宗意欲传位四皇子秦王。

  诏书之末,盖有两枚大印。一为国玺,一为明宗大印。

  照制,国玺由历代皇帝传承而下,而皇帝大印,则在皇帝死后陪葬。

  明宗在位四十多年,在场的许多大臣,对他的大印,再熟悉不过。

  这遗诏上的印,纹理鲜明,细节丝毫不差,正是当年明宗所用的皇帝大印。

  秦王继承大位,再无半点可质疑之处。

  端王手捧遗诏,带着众人出奉安殿,到明宗陵前祭拜,当时呼拜之声,震响原陵,惊得山鸟簌簌而飞。

  端王领群臣回到京都之后,又立刻将此事昭告天下,京都民众闻讯,无不沸腾。朝廷随后一番商议,择定了宗室和大臣代表,以六驾之车赶往河西,迎秦王归京登基。

  队伍出发离京之后,端王等人便就翘首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