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162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菩珠问道:“夫人为何又改主意,不愿同行?”

  霜夫人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去了。

  她望着前方的旷野,沉默了片刻,转回视线,目光落到菩珠的脸上,凝视着她,微笑道:“你父亲能归乡,这便是最好的事。我从此心安了。我便不去了。”

  一个女子,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了一眼误终生的人。

  是幸,还是不幸?

  而今老去,她回忆当年,是悔,还是不悔?

  菩珠和霜氏对望了片刻,未多问,只请她稍候,走到自己那红马之旁,从鞍袋中取出一物,回到了她的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注视中,将手中那用布仔细包起来的东西递了过去,轻声道:“此物留给夫人吧,权作纪念。”说完向她深深行了一个谢礼,随即转身,上马而去。

  她留给霜夫人的,是父亲的那几册西行手记。

  料父亲或是母亲地下有知,应也不会责备她的自作主张。

  当日她便出发西行,路上畅通无阻,再无半点阻拦。沿途各大小邦国,知悉她身份,皆国王王子亲自出城相迎,予各种方便。她披星戴月,一路紧赶,方七八日,便走了一半多的路。

  这日正在赶路途中,忽见对面道上黄尘滚滚,似来了一队人马,也不见打任何旗号,一时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便命随众停下观望。

  对面的那队人马渐渐近了,菩珠心跳加快,一把掀开遮挡了自己视线的幂篱,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几乎就要落泪了。

  对面那个一马当先正朝她疾驰而来的人,竟是西征去了许久的李玄度!

  “秦王殿下!是殿下来接王妃了!”

  随她同行的骆保也认出了人,惊喜地大声叫了起来。

  菩珠足尖轻踢马腹,催马向前,朝他迎去,很快和他相逢于道,一起停马。

  她坐在马背之上,眼中含着微泪,看着风尘仆仆的他丢下马鞭,敏捷地翻身下马,大步朝着自己走来,走到她的红马之前,他停了步,仰头,和她对望着,双目一眨不眨。

  片刻之后,他咧嘴一笑,朝她伸来手,轻声道:“王妃别来无恙?可有思念汝夫秦王?他思汝甚,夜夜入梦,便命我来,迎汝于道。”

  菩珠再也忍不住了,嗤地轻笑出声,泪却自面庞滑落。她伸手,让他握。他轻轻一拽,她便从马背上滑落,落到了他的怀中。

  双马交错,将二人圈在中间,挡住了两头众人的视线。或许也挡不住,他却肆无忌惮,将她揽入了怀中,低头含住她的唇,吻她于道,深深不放。

第146章

  菩父埋骨的所在, 位于荒野里的一片高坡之上,向着京都方向。

  十几年过去了,那片坡地早被荒草尽数覆没, 除去荒草, 方显露而出。

  一抔坍塌的土丘, 一块无名的青碑,碑前插了一支节杖。这便是全部。

  杖风吹雨淋, 地上节杆早已腐朽不堪, 但下半截, 却依然插入在地,至今尚未倒下。

  这一日, 荒野之上, 旌旗蔽日, 万名鹰扬校尉,身着玄甲, 光辉耀日。他们整齐阵列, 肃立坡下,祭吊英魂。

  在校尉将士的注目之下,菩珠迎着那来自旷野深处的猎猎大风, 一步步地登上高坡,来到了父亲的埋骨之地。

  祭官念诵着祭文,她跪在那抔荒丘之前,忆父亲当年的音容笑貌, 也再次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最后一次送他出门时的情景。

  他笑着答应她,说很快归来, 然而从那之后,再未归来, 这么多年,独自一人长眠于此。陪伴他的,只有瘴雨蛮烟,野风阵阵。

  她忽抑制不住情绪,默默垂泪,正陷入伤感,一时难以自持,忽感到手上一暖,抬起朦胧泪眼,望了过去。

  李玄度素冠玄裳,和她并肩而跪。

  他的神色肃穆,双目依然平视望着前方,一手却伸来,在袖下和她的手缓缓五指相扣,最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和有力,听着野风吹过坡地的呼呼之声和祭官那哀而不伤的铿锵献祭之声,心慢慢地定了下来。

  她望向父亲的坟茔,泪亦渐止住。

  大火熊熊,在僧人庄严的渡亡经声里,遗骨燔化,归入净坛。

  她双手捧着,下了山坡。原野之上,随着一声令下,那一万将士齐行跪礼,奉迎忠骨。

  浩劫已过。瘴雨蛮烟,亦皆消散。今日之后,魂灵归乡。

  倘若再有一次,年轻的父亲,他一定还会如曾经那样,选择佩着长剑,手执节杖,出塞外,征荒裔,剿凶虐,封神丘。

  无怨,更是无悔。这一点,菩珠深信不疑。

  动身启程之前,还有一个地方,有一人,她神向往已久,此番既来,自然要作停留前去拜见。

  接回父亲的遗骨之后,他们便去往银月城。西征的联军也将于此分营,一部分继续上路,另一部分暂时驻在城外,到时随李玄度一道东归。

  扎营之后,李玄度带着菩珠先去探望姜毅,在帐外,遇到了方替他换药出来的军医,问他伤情。

  军医说,大将军受的虽是外伤,但伤口长而深,几至胸骨,且刀刃沾毒,令伤口的愈合变得愈发困难。好在大将军体格过人,算是渡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正方才,伤口已除合线。但接下来,还要好生调养,方能慢慢痊愈。

  姜毅独自一人在帐内,坐于一张简案前,正阅着西域的舆图,案角放了一碗亲兵先前送进来的药,放了些时候,药渐凉,他想起来,伸手去端,动作略大了些,大约牵到伤处,手在半空滞了一下。

  菩珠正随李玄度掀帘而入,看见了,忙快步上去,将药碗捧了起来,送到他的面前。

  姜毅看了她一眼,含笑点了点头,接过。

  菩珠在一旁等着,见他喝完药,又抢着接回药碗,说道:“义父你的伤不轻,还没痊愈,自己要多加小心。怎不叫亲兵随身服侍?这里若无合适的人,我来侍奉义父!”

  姜毅道:“军医方已替我除了线,我这边也有人,你勿牵挂。”说着起身,便要向李玄度见礼,被李玄度一把拦住,请他坐回去,自己也入了座,和他叙了片刻关于明日一早分营两头行动的事,随后看向菩珠。

  菩珠方才一直在旁静静听着,此刻见李玄度望向自己,会意,便开口道:“义父,玉郎收到了金熹太后那边送来的消息,派丞相和善央来迎我们,想必人很快便就到了。方才我遇到军医,军医说,义父需休养,伤方能尽快痊愈,正好一起入城,在城里休息些时日。义父意下如何?”

  姜毅微笑道:“你们去吧,我不和你们同行了。去年河西战乱之时,我出来得急,马场那边,还有好些事未交待好。出来时日也不算短,须得尽快回去处理。明日我便随他们上路了。”

  “义父,你身体吃得消吗?”

  菩珠有些担心,忍不住又道。

  “我无妨。”

  姜毅看着她和李玄度,面上带着笑容。

  “你们放心吧,我的伤,我自己清楚。且真的无大碍了。”

  菩珠只好望向李玄度。

  他看着姜毅,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也好,叔父你早些休息。我回去后,再去见叔父。”

  姜毅颔首:“我在关内等你。”

  他起身送客。

  菩珠知他是不会入银月城了。

  她望着姜毅那平静如常的神色,想起前世他和金熹大长公主各自最后的结局,心中不知为何,泛出了一缕难言的失落和伤感之情。

  她不知姜毅此刻心中到底如何做想,是否真的如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往事已是寻常。

  或许这辈子,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和爱之人相知相守,所以也就暗暗希望,这世上的有情之人,皆能如她和李玄度一样结为眷属。

  然而,她也知道,这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随李玄度一道被姜毅送出来,回到了自己住的帐中,至晚间,心中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两人已分离许久,此番重逢,李玄度眼中看她,比从前愈发娇美动人,怎么爱都不够,天一黑,便只想和她腻在一起。

  今夜无事,他早早地闭了帐门,命人无事不许打扰,抱着娇妻上了榻,见她卧在枕上,钗横鬓乱,幽情暗起,便搂她入怀。玉肌花颜柳腰肢,一番云雨,意犹未尽,过后仍抱在怀中爱怜,却发现她似心不在焉,便停了下来,问她在想什么。

  起初她不语。

  因鸾儿小,方不过周岁,她这趟出来没带在身边,留在了都护府里。李玄度想起她昨夜也是和自己亲热过后,怎么的就想到了鸾儿,还在自己怀里哭鼻子,以为她又想儿子了,慌忙哄她,说很快就能回去了。

  菩珠摇了摇头,趴到了他的胸前,纤指玩拂过他的眉尖,随即叹了口气:“分明近在咫尺了,你说,义父他为何连入城也不愿意?他不想再见你姑母一面了吗?你姑母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伤心?他们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我想起来,心里总觉着有几分意难平。”

  李玄度恍然。

  他望着她带了几分疑惑的美眸,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大约能够理解姜叔父的心情。他应当不是如你所想那般,不愿入城,而是即便入了城,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姑母……”

  他顿了一下。

  “姑母当年出关之后,便就不仅仅只是从前的金熹公主了。我猜,姜叔父对她,爱愈是深,便愈是担心成为她的负担和累赘,故宁可不见。”

  菩珠出神了片刻:“我懂了,是我想岔了。姑母她一定能理解的。”

  李玄度翻了个身,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吻了吻她的素额,低声道:“好了,你莫胡思乱想,早些睡吧,养好精神,明日便带你去见我姑母。”

  菩珠嗯了一声,在他怀中乖乖闭目,睡了过去。

第147章

  清晨, 初升的朝阳之光洒在宁静的银月河上,微风拂过,河面波光粼粼。

  对于城中的人们而言, 这是一个欢庆的日子。

  笼罩在头顶的战争阴云彻底消散。受金熹派遣的西狄丞相和善央作为使者, 已出城百余里, 去迎接尊贵的客人。

  中午之前,他们便应能将贵宾迎至城中了。

  王宫的一处寝间里, 阳光亦洒入东窗, 照在一个身着绣着精美云凤纹的绛色丽衣的女子身上。

  她静静地坐在临窗的镜前, 正梳头更衣。

  善央夫人柔良已很久没有为金熹梳头了,今早却放下一切事务, 特意入宫来为自己昔日的女主人梳妆。梳好头后, 从妆匣里取了一支凤衔如意流苏的金步摇, 插在了她的鬓边,端详过后, 低声笑问可否。

  金熹抬眼, 望着对面的镜中映出的女子。

  她早已不复青春,但朝阳的光里,镜中的人, 望去依旧是鸦鬓乌袅,眉若翠羽。

  她微微凝神,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在京都皇宫的深苑玉楼里坐于窗前晨起梳妆的少女, 忽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

  “娘亲你好了没?我们何时出发?”

  金熹回过神, 转头,见怀卫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心急火燎地催。

  才大清早,他的额头上就冒出了汗珠子。

  也不知已转悠多久了。

  儿子渐大,在王宫之中,外人面前,已开始学会如何树立一个王应当该有的老成和威严,但到了人后,在自己的面前,却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半点儿也没变。

  柔良夫人笑着给他倒水。他笑嘻嘻地接过,咕咚咕咚几口喝完,随即奔到金熹身边,牵住她的一段衣袖,撒娇似地晃了两下。

  “娘亲,再不出去,我怕就要迟了!说不定等我们出了城,四兄四嫂还有大将军他们都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