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这是皇帝对东罗王的警告。果然不久,东罗王派人携带贡品再次入朝请罪,这次秋狝,也派王子赶来朝拜。
但这种臣服的表象之下,焉知东罗王子不是心存不满,趁机利用这个机会,想杀一下中原李氏皇朝的威风?
最可恨的是,偏偏借着那个东狄妇来发难,这也正是其狡诈之处。倘若比的是男子击鞠,闭着眼睛在禁军羽林军里随便叫几个出来也能上阵。
胡贵妃越想越是紧张,心知这事自己是兜不住了,正要立刻赶去见皇帝请罪,皇帝那边的宋长生已经来了,代皇帝问今晚的筵席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贵妃知那东狄妇的动静弄得过大,这么快,连皇帝也知道了。
宋长生是皇帝身边内侍中的二把手,除沈皋外,便是他了。
胡贵妃不敢隐瞒,将起因和今日晚宴上的意外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宋长生诧异道:“竟是如此起的头!但不知贵妃这边将要如何应对?派何人领队比赛?叫我知道了,我也好回去禀告陛下。”
胡贵妃道:“我正想去陛下那里请罪。一时寻不到适合的人。”
“听闻滕国夫人是个中高手,贵妃未考虑她?”
胡贵妃冷声道:“我倒是盼着她能上。可惜她早早就摘清了,说腿脚受伤,不能上马!另几个也是一样!没一个肯站出来的!”
宋长生眉头皱了起来,叹气道:“这就不好办了,总不能强行逼人上马……”
他犹豫了下,正要告辞先回去禀事,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想到了人!”
宋长生扭头,长公主李丽华来了,便转身见礼。
李丽华快步走到冷眼看着自己的胡贵妃面前,口中道:“我想到了一位,端王王妃!”
端王王妃已年过四十了,但将门出身,年轻时是骑马射箭的好手,更打得一手好球。她和当年的梁皇后关系不错,梁后曾请她入宫指导毬婢,后来朝廷变局,梁后自尽,她也人到中年,便不再碰这些了。端王是明宗的旁支兄弟,一向闲散,不问朝政,这几年,王妃因儿女双全,父母俱在,加上辈分和地位高,倒是常常被办儿女喜事的宗亲贵族之家请去做全福长辈。
秦王和秦王妃的婚礼,当时请的全福长辈正是这位端王王妃,论辈分,王妃是他二人的皇婶。
这次的秋狝大典,端王夫妇也随扈同来。端王在白天围猎时伤了脚,今晚的筵席,王妃便未出席。
胡贵妃沉吟着,李丽华又道:“我见过皇婶的球技,年轻时便是与男子也能同场较技。虽说如今上了点岁数,但请她为领队,不必冲击在前,由她坐镇毬门,必无大碍!”
胡贵妃也觉有理,但想起萧氏等人的推脱,迟疑道:“就是不知道皇婶是否愿意……”
宋长生道:“咱家便随你二位一道过去问问!”
端王今日射猎不慎跌下了马,事发突然,近旁群马奔走,乱蹄纷纷,幸好当时和李玄度靠得近,李玄度眼疾手快飞身下马,将他从马蹄下给拖了出来。饶是如此,脚也被马给踏了一下,当场骨裂。
菩珠从筵席退出来后,直接回了自己住的西苑,想着晚宴中那东狄妇人的傲慢,就差直接指着鼻子羞辱了,心中有些不忿。想着胡贵妃到底将如何应对,是再找人应战还是用别的法子解决,渐渐出神,忽见怀卫奔了进来。
怀卫被她勒令入夜后不许外出,晚上便在行宫里游走,这家走走,那家逛逛。方才去了端王夫妇的居所,发现端王腿脚受伤,跑回来告诉菩珠。
菩珠对这对宗室长辈夫妇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记得前世李承煜被害后,沈旸和李丽华为了堵住朝臣之口,想请与明宗同辈的端王出来,支持他们扶的傀儡幼帝,端王拒绝,夫妇二人被软禁,后来如何,她也不知道了。
这辈子,王妃还是她和李玄度大婚的全福长辈。既得知端王腿脚受伤,想起自己这里带出来了金疮药,她便按捺下心事,拿了,先去他夫妇那里探望。
太医方来替端王检查过腿脚,刚走,因伤处肿胀疼痛,端王不断呻吟,被王妃训斥:“区区小伤而已,嚷得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断了腿!我就知道你无用,平日连骑个马都不成,叫你不要去凑热闹,你非要凑!看看!要不是运气好,今日秦王正好在边上,我看你如何收场!”
端王顿时收声。
王妃见丈夫不出声了,忍得仿佛很辛苦,又心软,正要安慰几句,婢女来报,说秦王王妃来了,忙接她入内。
菩珠向端王见礼,唤他皇叔,再问伤情,叙了几句话,王妃向菩珠道谢,说今日多亏了李玄度,否则端王只怕要出大事。又说自己当时急着接端王回来看腿脚,也没来得及向李玄度道谢,让她见到了人,先代自己夫妇言谢,等方便了,她再亲自前去道谢。
事实上,从来到这里之后,五六天过去了,除了当天傍晚在水边见了他一面不欢而散之后,菩珠就再没看到过他了。但端王妃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嗯嗯地点头答应。再稍坐片刻,见也不早了,正要告辞回去,忽见胡贵妃长公主和宋长生来了,开口竟是想请端王妃明日带领毬队上场,和那个东狄公主宝赤对阵比赛。
端王妃起先摇头,连连推脱,说自己老了,早就不问击鞠事了,让他们请年轻些的贵妇人们领队,待听得无人应承,而那个东狄公主那边竟已开始造势,隐隐有羞辱大夏之势,武将之女的风范便立刻显露,勃然大怒,当场答应:“只要用得上我,莫说区区毬场,便是上沙场去,我亦绝无二话!我虽一把老骨头了,比不了当年,但骑马去打几个球,还是没问题的!”
贵妃松了口气,端王却是担心不已。
几代帝王的边战,令几十年前还年轻的明宗便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和骑兵的重要,击鞠这项源自域外的体戏被引入军中,以协助训练士兵的骑术和砍杀人头的技能,军中时常举行大规模的比赛。后来国力渐盛,上行下效,风靡一时,上从皇室,下到街头,策马挥杆这种原本属于贵族的军事游戏变的人人崇拜。
端王知王妃年轻时是个中好手,但现在人到中年,平日最多偶尔在家随意玩玩而已,就算依然还能打得动,这种局面,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她却张口就应承了下来,既担心她技不如当年受伤,又担心万一不利,这责任该如何担当?于是咳嗽一声,不住向王妃丢眼色,示意她不要接。
王妃怒道:“你咳甚?我只恨自己是女子,不能领兵上阵!这个东狄妇如此狂妄,目中无人,羞辱我大夏!便是输,输在毬场,也非耻辱,下回赢回便是!如今倒好,你不去,我不去,难道明日不战而败,直接认输,派爷们上场,叫夷狄讥笑我汉人女子缩头乌龟,连应战之胆都无不成?”
端王被王妃骂得不敢透气,苦笑着,无奈低头下去。
那边端王妃已和胡贵妃在商议抓紧时间连夜召集毬婢组队之事。
贵妃命人将带出来的熟练毬婢唤来,连同训官,原本共十人,正好组成一队,不料点人,却少了一个,被告知其中一名毬婢这两日恰好生了病,上吐下泻,爬不起来。
贵妃忙命人再唤来替补的几名毬婢。
端王妃领人来到行宫外的一片空地,命人架设临时球门,上马挥杆击球,看了片刻,眉头紧皱,不断地摇头。
菩珠望着,渐渐热血沸腾,当听到端王妃问还有没人可供选择时,忍不住站了出来:“皇婶,我可以试一试。”
端王妃和胡贵妃等人闻声回头,见是菩珠,面露讶色。
端王妃神色迟疑,欲言又止。
菩珠知她在想什么。自己在河西长大,来京都才这么几个月的时间,怎会击鞠这种对马术和技艺都需训练才能上场的游戏?
她说:“河西地方虽偏,但民众亦喜好击鞠,没有马,却有驴打球,还有步打球。我从小也喜欢,应当能够一试。”
端王妃看了她一眼,点头:“既如此,你上马奔一圈,再接几球,我瞧瞧!”
菩珠操起击球的月杆,翻身上了一匹马,纵马奔了一圈,打了几只球,找着些感觉后,示意端王妃可发球了,迎着朝自己猛然投来的一只拳头大小的红漆马球,侧身转臂,挥起月杆。
“嘭”的一声,小球朝着她对面数丈之外的那只球门直飞而去,不偏不倚,从球门的中间洞穿而过。
端王妃大喜,抚掌道:“妙啊!就是你了!明日你随我上场,叫那个东狄妇好好看看,我汉人女子是否可欺!”
第59章
胡贵妃派去刺探的人又回报, 说那个东狄公主还在马上练习击鞠,看着和毬婢们配合熟练,平日应当没少打。
其实不用刺探也知道, 对方既敢提出如此的竞赛要求, 实力必定不能小觑。
相较之下, 这边却是临时七拼八凑而成的一支毬队。秦王妃是刚加入的,端王妃的年纪也大了些, 虽有技巧和经验, 但在马上, 无论是肢体的灵活度还是体力,必是没法和年轻女子相提并论的。
众人皆不敢放松, 端王妃更是深知, 毬场固然是造孤胆英雄的地方, 但想要获胜,整个毬队的配合亦是必不可少。考虑到自己毕竟多年未曾真正上场打过了, 为稳妥起见, 想临时请个精通此道的男子再来全面指导一番。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今日刚从马蹄下救了自己丈夫的秦王李玄度。
少年时的秦王除了射猎,亦酷爱击鞠。
他曾拥有全京都最为昂贵的一块毬场:在皇宫校场中精筛泥土, 以油脂浇筑出千步的周长,反复滚压过后,所得的场地不但平整耐磨,且即便是曝晴, 群马奔走其上,亦是纤尘不扬。他还曾嫌宫中卫士不敢和他真正对阵, 常乔装出宫去到南市毬场与人打野球。有一回沉迷其中,天黑竟也忘记回宫, 待侍卫寻到他时,见满场沸腾,他衣衫不整,驰球场中,正与人并驱分镳,争夺皮毬。
他十四岁时,便曾率少年子弟大胜意图在京都扬威的番国毬队,当时他策马挥杆、志气超神的一幕,王妃印象深刻,至今不忘。
她立刻将菩珠叫到一边,说了自己的意思,叫她打发人去将秦王请来。
菩珠其实连他现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装作若无其事地答应,正要叫人去他的帷帐碰碰运气,兴奋地跟在她身后看热闹的怀卫便嚷了起来:“阿嫂好些天没看见我四兄了!他也没来找她!”
菩珠恨没有早把怀卫的脑袋给捺进地洞里用泥巴堵住他的嘴,尴尬地看着端王妃解释道:“他这几日事忙,为方便人找,一直住在外头……”
端王妃便知他夫妇或暗有龃龉,也不说破,只含笑点了点头。菩珠忙派王姆去寻李玄度来,暗暗叮嘱说是端王妃的意思。王姆答应,很快回来,道没见到人,被告知说,秦王与韩驸马、于阗王子几人傍晚追逐猎物出围,此刻尚未归营,一时寻不到人。
端王妃只能退而求其次,派人将禁军里一个有名的教头请来指导,利用这比赛前的仓促一夜排定个人位置,练习配合和战术,到深夜,约定好上场进攻或者后退的暗语之后,便叫人散了去休息,养足精神,准备明日应战。
这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行宫。
萧氏从筵席回来后,还暗中关注此事,派了个婢女留意胡贵妃那里的动静。当得知是端王妃领队应战,便认定明日必输,同情之余,也觉着她不够聪明。
年纪都那么大了,竟还看不清形势,这般贸然应承,只怕名声要毁于一旦。正庆幸自己避开了这麻烦事,又被婢女告知,不止端王妃,秦王妃也加入了毬队,且还是她毛遂自荐提出要上场的,不禁诧异万分。
一个从小在河西边陲那种地方长大的罪官之女,她会打什么马球?
萧氏追问,婢女道秦王妃自称在河西打过驴打球和步打球。
萧氏一怔,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恰这时郑国夫人也听闻了消息来寻她,二人就此议论了一番,郑国夫人叹道:“我看贵妃这回是病急乱投医,未免失策。似你这般现成高手不好好来请,竟派了如此几个人应付。端王妃也就罢了,也算宝刀未老,但这位秦王妃算怎么回事?驴打球步打球是个什么东西?这都竟能拉上去凑数!可惜啊,明日若是输了,夷狄必定讥笑,我们这些人的脸面怕也要跟着丢光了!”
萧氏摆手:“罢了罢了,若不是我今日恰好伤了腿脚,又怎会坐看夷狄妇人猖狂至此地步?但愿明日不要输得太过难看就好……”
她正说着,见郑国夫人朝着自己身后的方向点了点头,笑着站了起来,扭头,才发现是丈夫沈旸来了,站在门口,脸上不见什么表情,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自己和郑国夫人的话。
他总领此次大典的护卫之事,这几日都住在行宫之外,并未与她同居。此刻见他忽然这般来了,萧氏想了下,依旧懒洋洋地坐着不动。
郑国夫人掩嘴笑道:“沈将军既回了,我也该走,免得打扰你夫妇。”说罢朝着萧氏暧昧似地挤了挤眼,迈步便要走,不料沈旸对自己道:“我那边事忙,回来取些衣物,取了便回,夫人自便。”说罢迈步去了。
郑国夫人回头,见萧氏依然那样坐着,唯神色隐隐发僵,忙装作不见,借故告退。
这一晚,西苑对面的李承煜和太子妃姚含贞也获悉了这个消息,二人心情各异不提,西苑之中,李慧儿和怀卫则是激动无比,争相给回来的菩珠打气,说明天要早早地去毬场看她打球。
菩珠沐浴过后便躺下睡觉休息,准备迎接明天的比赛。
这场比赛她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因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前世的这个时候,李丽华因为韩荣昌前妻之事耻于见人,并未参与秋狝。而这辈子,随着她的到来,才发生了如此一件意外的事。
说实话,即便是到了此刻,菩珠还是有点惊讶于自己当时那一刻的热血沸腾和情不自禁。
她暗暗有些羞耻,为自己的毛遂自荐,争出风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知道这些明哲保身的道理,并且原本也决定如此践行的。
现在她只需安安静静地等待明年姜氏去世,局势变乱,她再伺机行动便就够了。今晚的这个临时决定,和她的初衷是相违背的。
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东狄妇人如此挑战,端王妃都人到中年了,尚能为捍卫尊严而热血一拼,自己明明也可以上去尽一份力的,倘若仅仅只是为了保全自己避免丢脸便视而不见,坐看那东狄妇人施加羞辱,她过不了己心这一关。
毕竟,她前世也曾做过这个皇朝的皇后。
这是她应当承担的责任。
最后她如此告诉自己。
菩珠很快便排除了脑海中的杂念,准备入睡,养好精神迎接明日的毬赛。
临睡前的一刻,恍恍惚惚间,她脑海里忽又浮现出了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是一道男子的身影。
他现在不知道回来了没?
他若是知道自己明天要上毬场,又会是如何的想法?
……
清冷的月光之下,低空翔着一只金眼的玉雕,紧紧跟随地面上的主人。
玉雕之下,李玄度纵马,追踪着前方的猎物。
那是一只非常狡猾而强健的公鹿。公鹿仿佛预感到了死期的降临,夺路狂奔,他几次跟丢,又追踪而至,锲而不舍,始终未曾放弃。
猎物在前,耳边风啸,他浑身的毛孔全部舒张,衣衫下热汗滚滚,鼻息里更是充盈着血腥的刺激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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