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淳
工资该发多少就发多少,不论他写多少封信回家,都再也拿不到一笔多余的钱,也没有人再来帮他付房租,说慕家已经养他到二十六了,总该自力更生了。
以前特别好领的子弹和军用物资,现在根本拿不到,以前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训练场、办公室、资料室,现在拿不出通行证根本进不去。
甚至因为犯了些无关痛痒的小错,就被人大做文章,职位越降越低,到最后连军衔都被彻底剥夺干净。
日子开始渐渐变得捉襟见肘,不得已之下,他和顾长英从昂贵的小洋房里搬了出来,住到了余琨瑜给顾长英租的那个老房子里。
好歹付了三年的房租,怎么也算是个免费的住处。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短短的三个月内。
如梦如幻,滑稽又现实,让慕彭勃觉得无比好笑。
“我以前总以为,我不必靠家里的荣光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以为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没料到,没了慕家,我竟会落到如此下场。江时,哈哈,好一个江时!”
漆黑的夜里,男人抓着一罐子酒,对着清风明月,红着眼眶大笑。
顾长英苦涩地抱住他:“没事的,彭勃,你的本领我最知道,如今不过是有人不放过你故意刁难罢了,只要你坚持下去,就一定能东山再起。”
慕彭勃靠着她的膝头,眸色茫然,神情痛苦,微微用了力,仿佛在抱最后一块浮木。
......然而浮木只是浮木,不是救生船也不是豪华游轮。
也会有受不了的一天。
顾长英的稿费不低,还有两千块钱的赔偿费,也不用交房租,也不用付学费,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她的日子可以过得很好。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富足。
但如今多了一个没份正经工作的慕彭勃,不仅要用她的钱,花起钱来更没个数,大手大脚的,非好酒不喝,非好菜不吃,连穿衣洗脚这种事,都要顾长英伺候。
来到民国的这小一年,顾长英觉得自己从一个富家太太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中学学生,再变成了一个极其压抑的丫鬟和泄欲对象。
一步一步,都在往后倒退。
如果这些顾长英都可以忍,那么这一天,她在慕彭勃抽屉里发现了鸦片这件事,就叫她浑身发颤,恐惧的不能再恐惧了。
她是在现代长大的人,这点三观还是有的,对毒品的容忍度比这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低。
几乎可以说是零容忍。
以至于这件事情,叫她完全不敢往深处想。
巨大的心理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扶着胸口深呼吸半天,只觉得这个家叫她再也呆不下去,浑浑噩噩的出了门,下意识就走到了江家的那条巷子。
她躲在巷口,看着江时出门,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驱使着,居然上前敲了门。
江家的保姆过来开门,看见是她有些诧异,但到底还是把她带到了女主人面前。
这个时间,正是午后日头渐落,开始凉快的时候。
余琨瑜正窝在软塌上看书,姿态慵懒,目光灵动,浑身都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贵妇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顾长英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她没和江时离婚的话,那么这样的生活,是不是都应该是她的......
然而她来不及细想,在余琨瑜疑惑温和的目光下,只能先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顾长英看着对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冷,盯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淡,直至最后结成寒冰。
她说:“滚出去。”
……说实话,顾长英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余琨瑜如此冷漠如此愤怒的神情。
冷漠的有些吓人。
所以她不敢再争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最后一个希望之地。
而余琨瑜,她现在确实已经愤怒至极了。
如果面对的是顾长英这样的“敌人”,她会强忍情绪,要么攻击回去,要么就叫她滚开。
绝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半点脆弱。
但如果面对的江时这样刚归家的亲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嚎啕大哭。
江时才刚从机械厂那边回来,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摘,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进了怀里。
他吓了一跳:“你跑慢些,我身上衣服硬,你别撞,小心......”
“哇——”
然而后面的话全都被小姑娘的哭声打断了。
“.......怎么了这是?”
江时拉开她,板正她的脸,皱皱眉,语气带上了几分焦急,“谁欺负你了?”
余姑娘抽抽噎噎:“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太可怜了哇——”
“......”
第49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所以, 那天慕良哲来找你,还送了那么一大堆礼,也是因为这件事?”
临近深夜,院子里的挂灯亮了起来,树影憧憧, 带过的风也总算有了几分凉意。
余琨瑜像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躺椅上,蹙着眉,开始追本溯源,咬文嚼字地查探起整件事情的经过。
因为夏季闷热,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又渐渐大了, 长发洗完后不容易干,夜风一吹更容易受寒,所以两个月前, 她就把头发剪短了。
剪成了齐耳的短发, 越发衬的面容宁静眼神灵动,一双黝黑的圆眼睛湿漉漉的,乖乖巧巧地盯着你。
江时被她看的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点点头:“算是吧。”
余琨瑜就觉得有些恼怒和后悔:“谁稀罕他的那些东西呢, 咱们自己又不是买不到, 早知道就不收了。”
“不收多吃亏啊。”
江时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短发,唇畔笑意浅浅,“好歹是人家愿意拿出来的唯一赔礼, 要是不收, 我不就白跪这么一遭了。”
“唯一的赔礼?”
余琨瑜听得不是很明白, “不是说, 慕家已经把慕良哲派回了金陵,准备彻底放弃慕彭勃这么一个嫡子继承人了吗?”
“家族血脉的联系,哪有这么好割裂开来的。”
男人摇摇头,“你看我当年,能做的都做了,还亲自跑了一趟顾长英家,当着她的面说就算她嫁过来了,我也不会认这桩婚事,但是你看到头来,我家里擅自给我娶的亲,还不是要我自己负责。”
“那你的意思是......慕家根本就是在装样子?”
想到这里,余琨瑜一下就从长椅上坐起来,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真是太不要脸了!我定要让他们好看!”
江时忍不住笑起来:“也不能说是装样子,最多只能说,是慕明辉在赌,赌他引以为傲的那个儿子,能挨过这一遭,东山再起。”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慕明辉这次肯这么低声下去地叫他次子过来跟我致歉,甚至还在明面儿上把慕彭勃逐出了家门,其实并不是看在段师长的面子上,他纯粹只是忌惮我而已。”
男人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夜空,“如果慕彭勃当时真的拿枪把我打死了,那么慕明辉最多也就是打他几顿,或者革职,或者剥去军衔,却绝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可偏偏慕彭勃只是狠狠地侮辱了我一顿,没斩草也没除根,那慕明辉就要担心我日后得了势,报复起来会给他慕家带去多大的影响了。”
毕竟江时还活的好好的,个人价值完全没有遭到半点折损,那么段师长以及其他看重他的上峰就一定会花费大心力去护着他。
所以慕家弄不死他。
既然慕家弄不死他,那么就只能乖乖服软,用最大的诚意去获得江时的谅解,避免以后刀刃相向。
“慕明辉最大的毛病,不是不懂得明辨是非,也不是太过狠辣冲动,而是脑子太蠢,在对真相没有绝对把控的情况下就轻率出击,偏偏动作又不够干净不够利落,优柔寡断,目光短视,狠辣不到实处。”
江时一边说,一边帮余琨瑜剥橘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果皮果肉间上下翻动,衬着月光和灯影十分漂亮。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温柔的不能更温柔:“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当年我读书时,回回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却回回都被师长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连个实质性的处分都没给吗?”
“为什么?”
男人把剥好的果肉塞进她嘴巴里,笑意浅浅,“因为我每次都挑准了合适的敌人,用了最合适的方式弄死的他们,且把他们弄的死得不能再死。”
余琨瑜瞪大眼睛。
江时弯弯唇:“其实慕彭勃和顾长英看不惯我,想弄死我,我能理解,只不过他们太没脑子了,选来选去,偏偏使了最愚蠢的法子。”
“那最明智的法子应该是什么?”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动声色地,极其卑鄙地把我暗杀了。”
余姑娘嗤笑一声:“你当政府是吃素的,会查出来的。”
“查出来有什么要紧的,慕家压下去就是了。你以为慕家是什么小门小户吗?真要算起来,段师长都还不够格跟慕明辉叫板的。所以查得到真相的人,位置已经坐的够高,不会因为一个我就和慕家撕破脸面。而会因为我和慕家撕破脸面的,也查不出真相。”
男人摊了摊手,“这样一来,慕彭勃顶多被他父亲斥责一顿,什么大事儿都不会有。”
“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他蠢呗。”
江时吊儿郎当地翘着腿,“我当年出去杀人,挑的都是孤兵,能力出众但没什么亲友的那种,所以弄死了也不会有多大的麻烦。但慕彭勃就不一样了,一挑就挑中了我,他也不看看小爷人脉多广,亲友遍布全国......不,遍布全球,无数人都跟老子有过命的交情,他以为爷真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虾兵蟹将不成?”
“不仅如此,他还挑了个最开阔的地儿,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当众折辱我,捅了一个马蜂窝还不自知,搞的一连串的人都恨上他了。”
——虽然江时说的话听上去有些自恋。
但确实是这样的。
慕明辉说是说把慕彭勃逐出家门,但其实心里还抱着那么一点期待。
他在赌,赌这个儿子不靠家族庇护,在一落千丈的逆境中,仍然能重新站起来,这样等慕彭勃再次出头之日,就是慕家彻底归于他手之时。
真说起来,江时这次的举动,还给了慕彭勃一个磨砺自我的机会。
以慕明辉对这个儿子的了解,他还真做得到。
慕彭勃心智比一般人坚砺,手段狠辣,能力也出众,哪怕没有慕家帮着,他依然可以出头。
但慕明辉算到了一切,偏偏漏掉了一个前提:
他儿子慕彭勃以前是温室里的花朵,需要磨砺,可江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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