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对魏太师一党的审理, 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月。魏太师的罪状太多,魏语蓉的事只是一个引子。
魏太师确实是个老狐狸,就算到了这种地步, 仍然维持着理智,只认了那些证据确凿之事。
当最终审理到魏太师协助惠盈帝谋朝篡位一事时,他又是抵死不认。
当时观元康帝的神色, 若不是大启朝早废除了凌迟等酷刑, 他怕是恨不得将十大酷刑给魏太师来个全套。
宁成渊也有些感慨:“以此人的心智, 按部就班也迟早会位极人臣,又何必非要走捷径争一把从龙之功呢?”
宁映寒想了想:“惠盈帝登基前,他已经做过一些伤天害理之事了, 或许是当时他察觉皇祖父要动他,便联合惠盈帝先下手为强;也或许他是单纯想靠走捷径得到权力。不过他不肯说,我们也只能猜测了。”
宁成渊叹气:“如今他和路霆分头审理,看他滴水不漏的样子, 只能寄希望于路霆那边露出端倪了。”
“路霆并不是个聪明人,但也知道认下谋害皇帝是什么样的罪名,”宁映寒道, “只能试着伪造魏太师的假口供来诈一诈他, 但希望不大。”
宁成渊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惠盈帝才是这件事的最关键人物,他不抓回来,这件事很难审出结果。”
大启通信一般靠人力或信鸽, 速度较慢,晋王拿下京城时,大启最北边那些城市却还没有及时收到这个消息,自然没人敢拦着皇帝过城门。因此,惠盈帝已经一路通过了大启北边边界, 进入大启北边的一个小国北跃国寻求庇护。
北跃国主看着惠盈帝带来的精兵和献上的珠宝,同意了他的请求。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总比做阶下囚强。听闻大启京城传出来的消息,惠盈帝数次感慨自己选择逃亡的正确性。
但这毫无尊严的日子他能勉强忍受,他的几个儿子却未必喜欢。
得知惠盈帝“自裁”死在北跃国,他的几个儿子准备扶棺回大启时,连宁映寒都觉得有些悚然。
以她的才智都猜不透,惠盈帝到底是如何“自裁”的。
是一直被他打压的太子,是不满在北跃国生活的二皇子,还是因为生母被抛弃在京城而心生怨愤的三皇子?亦或是这几位皇子在斗争多年后,终于选择了联手?
没有人知道这一点,甚至几位皇子扶棺回京后,还交出了一份惠盈帝“自裁”前写下的自白书。
书信中承认惠盈帝曾谋害父皇一事,并在信中坦诚这件事的成功少不了魏太师和路将军的协助,还承认了自己因为秦老国公和童学士曾差点查明此事,便害死了秦老国公夫妇,指使武平侯陷害童学士等。
元康帝拿着这份“自白书”,难得陷入犹豫,书信中写得是事实,有了这份信作为证据,可昭告天下惠盈帝篡位真相,可为童学士等人昭雪。
但……
“这自白书八成是太子他们命人仿写的,”宁映寒道,“听闻惠盈帝身边有一位亲信太监,擅长仿写他人笔迹,惠盈帝偷懒时还曾自己口述,由此人代批复奏折。但这位太监,此次并没有跟着太子他们一同回来。”
“杀人灭口。”宁成渊肯定地道。
“是啊,若这封信真的是出自此人手笔,太子等人怕是不会留他活口,”宁映寒道,“这份信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有了这封信,便无需再死磕魏太师这个老狐狸,可以给童学士昭雪。太子他们,显然是打算用惠盈帝的命和这封信,给他们自己换来在大启一世平安的生活。父皇若用了这封信,那便是承了他这个情。”
“可笑的是,朕本就没打算对惠盈帝的子嗣们斩尽杀绝,”元康帝苦笑,“都说天家无亲情,不外如是。”
“惠盈帝当初为了皇位选择弑父,如今又被他的儿子所杀,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宁成渊道,“他们也算是看准了父皇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不然用了这封信,再对他们不利,他们又有何办法?”
宁映寒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这封信?”
“这封信是假的。”元康帝难得踌躇。
“信是假的,但内容是真的,”宁映寒道,“我们要的,只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元康帝最终下定了决心。
有了这封惠盈帝的自白书,路霆也不再坚持,招认了当年他助惠盈帝夺位的经过,还坦言了当年老皇帝身边的一位内侍曾在惠盈帝的指使下给老皇帝下了毒。
不过当年这名内侍那里出现了纰漏,童学士险些查到他与当年之事的关系,惠盈帝便干脆把童学士和这名内侍一同灭口了。
路霆还坦言,当时他害怕惠盈帝会连他一起灭口,便从早到晚粘着丹阳大长公主,三餐吃食都坚持与公主同食,就是防着惠盈帝下毒。
后来在魏太师的分析下,才相信惠盈帝暂时并无此意,渐渐放下心来。
路霆坦白到了这个份上,魏太师看了一眼供词便知刑部这次不是在故意诈他。
他拖了那么久不肯认罪,也是知道认下这个大罪之后便会立刻被斩立决,多拖一天便是多活一日。
看到路霆的供词,魏太师闭上了眼,这位曾权倾一时的权臣知道自己再无任何翻盘的机会。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顺便还把自己曾经的一些同党供了出来。
刑部负责审理的官员都是啧啧称奇:“供出的那么详细?本官还以为你会保下他们,帮你照顾你的家人。”
魏太师冷笑一声:“这么多年来他们对我心悦诚服,一半是因为我有权势,一半是因为我捏着他们的罪证。照顾我家人?我若去了,第一时间对付我家人怕就是他们。”
“这结党结的,彼此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刑部官员吐槽。
“我们都不是好人,搞什么正人君子之间信任那一套?”魏太师死到临头,放飞自我,怼得刑部几个官员说不出话来。
但不管怎么样,这桩持续了太久的审理终于落下帷幕,刑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行刑前,按照大启朝的规矩,魏太师可以选择见一个人,如果对方也愿意来见的话,双方会在狱卒看管下见面。
大部分死囚要见的都是家人、情人、友人等,但魏太师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狱卒和魏太师搭着话,不管曾经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到了他这里就只是死囚,因此狱卒对魏太师毫无敬畏之情:“你不想见见家人?”
“有什么好见的?”魏太师反问。
“你真奇怪,我在这里这么多年,绝大部分人,不管他们曾经多穷凶恶极,这时候都会想见见家人的。”
“所以绝大部分人都达不到我曾经的高度。”
狱卒乐了:“你还挺得意。”想了想,他又问道:“那魏语蓉姑娘呢?你想不想见她?道个歉什么的?”
“道歉?”魏太师好笑,“我为什么要道歉?”
“不是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狱卒道,“这句话还是之前这里的人教我的,他曾经就住在你那间牢房。”
“可我不觉得抱歉。”
狱卒愣住。
也许是连续多日,除了审讯没人与他交谈,魏太师难得愿意对一个狱卒多说几句:“若是你处在我曾经的位置,你也不会觉得抱歉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我看来只是蝼蚁,你会因为踩死一只蝼蚁感到愧疚吗?”
狱卒目瞪口呆。
“就像魏语蓉,她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而已,”魏太师第一次对人解释这些,居然是对着一个狱卒,“我根本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我又怎么会觉得抱歉呢?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碌碌无为的蝼蚁而已,生来就该匍匐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的脚下。能有机会为我所用,该是她的荣幸才对。”
狱卒被他这扭曲的观念惊得哑口无言。
“不过我的确有个人想见上一见。”魏太师突然把话题转了回来。
“……谁?”
“安国公主。”
“为什么?”
因为我想试试能不能让她成为下一个我,一个视其他人为蝼蚁的人,魏太师笑了,这大概会很有趣。
他并不了解宁映寒,但她具备这样的身份,也具备这样的智慧。就算她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高高在上久了,她自然会有,那些平庸无趣任她摆布的人,早晚会沦为她眼中的蝼蚁。
魏太师突然有些兴奋。是那种心理扭曲之人看到自己可能会后继有人的兴奋感。
但他只回答了狱卒一句话“此中原因不可为外人道也。”
第94章
随着惠盈帝的“自白书”被公之于众, 朝野间一片震动,但对这些反应早有预料的宁映寒没有过多关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 她准备去赴魏太师之约。
天牢外,宁成渊在静候宁映寒。
魏玺这个老狐狸行刑前突然要见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宁映寒,联想到他以往从不无的放矢的行事作风, 宁成渊难免有些担忧。便陪宁映寒一同至此, 只是妹妹要自己入内时, 他没有再坚持。
宁映寒没有在天牢中待多久,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从天牢大门中踏出。
“魏玺对你说了什么?”宁成渊好奇。
宁映寒想了想:“算是一份警醒吧。”
“他还有这份好心?”宁成渊奇道,“警醒了什么?”
“自从做了这安国公主, 似乎总有人想诱我行差踏错,”宁映寒没有正面回答,“这世上有太多丑恶,我绝不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宁成渊笑了:“你当然不会, 魏玺到底说了什么?”
宁映寒摇摇头:“不过是一个死囚最后的挣扎罢了,不提他了。白鹿和长青两家书院明日正式对女子开放,我还要做点准备, 先走了。”
宁成渊看着对他洒脱挥挥手便转身离开的妹妹, 眼里含着笑意,魏太师那个老狐狸原来也有失算的时候。
第二日,便是女子入学的日子, 一大早,一些贵女便等在了书院门口,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她们中有些人是被宁映寒忽悠来的,有些是父母想讨好安国公主, 便主动把人送了过来。但不管怎样,进学对她们来说都是件新鲜事,此时三三两两聚在书院门口,仿佛聚会一般开心。
辰时一到,书院开门。
众人新奇地打量着书院内部,来此之前,书院给她们每人提供了一份课单,她们已勾选了自己想学的科目。此时山长简略讲话过后,便有一些先生各自把她们引向不同的授课地点。
大部分人都是根据自己擅长的,勾选了琴棋书画等课程。却也有少数人,瞒着父母勾选了马术这类平时大家闺秀接触不到的东西,引得众闺秀好奇前去围观,看着教习师父在马背上驰骋的自由模样,又有不少人来问是否可以临时加上这门课程。
负责课程选择的女先生丝毫不为难她们,对于她们想参加的课程,都笑着应好。
一位将门之女,平日里大家都嫌她粗鲁,融不进京城贵女圈的,此时却凭着马术课上优异的表现让众人羡慕不已。
很快,便有人有些害羞地问她可不可以指点一二,她都是豪爽应下,反而让那些人不好意思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她若于琴棋书画等方面有疑问的话,她们绝对帮忙到底。
一来二去,参与书院授课的贵女们都熟络起来,参加宴会什么的都是亲亲热热地凑做一堆,讨论的话题都是别人插不进去的。
倒也不是她们刻意排外,只是一边在讨论人文地理、历史纵横、马场驰骋,另一边仍然如以往一般在讨论弹琴绣花,聊不到一起去,也算平常。
很快,便有未参与书院教习的贵女们,回家央求父母,也要进书院她们这时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单纯觉得,不参加书院,在聚会上都没什么话题。
对此,宁映寒放话,只要想进书院,随时可以。
瞬时,又有一批贵女涌入这两家书院。
宁映寒闲时翻看学生名单,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那是《满朝贵女都爱我》那本书中,中后期嫁与苏俊之的一位贵女,在用父亲的人脉为苏俊之铺了路后,成为了他后院莺莺燕燕中的一员。
宁映寒带着微笑,合上了这份名册。希望当这位姑娘眼界开阔后,不会再为区区一张皮囊和花言巧语所蒙骗。
不知是何原因,女子入学后,本来十分抗拒进学的那些纨绔子弟们也瞬间纷纷一心向学起来,搞得一些本来对女子入学颇有微词的官员们闭上了嘴。
宁映寒偷笑,这倒不出她的预料,且不提每日来书院都能接触到女孩子们这种原因。以往女孩子们不懂书院运作,鲜少会对男子问起书院相关。但现在女孩子们都入学了,也参与了书院的考试。到时姐姐妹妹甚至心上人问一句你的课业如何,难道你好意思答一句成绩比你低一半吗?
这些男子本以为女孩子们进学,都是玩闹性质。但选择相同课业的人,不论男女,小考时成绩都是一起排名的。
一开始考不过女孩子的,都会被嘲笑上几句连女子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