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风清水
听完林莹的打算，茨木童子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犀利评价道：“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我还从未听过，用来杀敌的刀剑是这么见血开刃的，你不如干脆在这柄长刀上挂个漂亮花圈，告诉众人它只是一件装饰物。”
林莹愣了愣：“也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吧……难道我不给萤丸开刃，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虽然相比于很多妖刀，萤丸是弱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不开刃就变成装饰品的地步吧？以妖怪血肉作为祭品帮助刀剑开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茨木童子淡淡道：“如果你只是打算让这柄刀经历这种程度的见血，那这对它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进益。”
“没有血肉献祭，只是划伤敌人见个血，是没有半点用处的，这柄刀不会得到淬炼，实力也不会有一丝提升，还是一柄废刀，半点用处都没有。”
被丢在角落里的萤丸虽然没有显化出灵体来参与进二人的对话，但他其实一直偷偷摸摸地躲在本体中听着林莹和茨木童子之间的对话。
当听到这里时，心中急切的萤丸差点忍不住化为灵体蹦出来，将自己的祈愿告诉主公，请求林莹助他一臂之力了。
不过顾虑到茨木童子这位大妖的存在，萤丸还是明智的认怂了，他可不敢惹茨木童子不快，最终是没敢现身，只自个缩在本体里急得不行——
好不容易有变强的机会，萤丸真的不想错过；而且，他也不想坐实茨木童子那句“废刀”的评价，他不想做一柄无用的废刀，他想做一柄能帮到主人，被主人重视的好刀。
茨木童子的话虽然难听，但未必没有道理，林莹不禁纠结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如果想强化和淬炼萤丸，最好还是替他开刃？”
“自是如此。”茨木童子毫不犹豫地说道，顿了顿，他瞥了林莹一眼，又说道，“你要是不忍心下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对茨木童子来说，弄死个把妖怪绝对不是一件让他良心不安的事情，他在魔界这些年，杀的妖怪确实是不多，但这不代表他一个妖怪都没杀过。
闻言，林莹不禁好气又好笑，直接白了茨木童子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可没软弱到这种地步。”
“虽然我确实希望大家能和平相处，一件事情能用和平手段解决就不必动用暴力，但这并不代表我惧怕杀生，不忍心取人性命。”
垂下眼帘，林莹轻轻叹了口气：“我毕竟是经历过平安京的大妖，手里绝不是没有血腥。”
第50章 魔界十
平安京是一个人鬼共生的混乱时代。
在平安京, 人类和妖怪之间的界限并不那么明显, 甚至很多时候, 在人类周围都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一只只妖怪，找到他们生活的痕迹。
这并不是说在平安京，人类习惯甚至喜欢和妖怪混居在一起。而是因为那个时代太过黑暗和蒙昧，人类修行者无法完全压制阴界的妖怪, 这才使得妖怪能肆意出现在人类聚居的村落和城池。
甚至于, 就连彼时天皇居住的平安京，几乎都快要沦为妖怪肆意玩耍的乐园。
更让居于平安京的天皇、众多贵族及修行者羞于提及的是, 在那时，阴界最大的妖怪团伙大江山就盘踞在平安京之侧，距离京都不过数里距离，对妖怪来说简直是顷刻便可抵达！
阴界妖怪建立的势力就硬生生地杵在平安京之侧，这对平安京的天皇和贵族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就算不提荣辱问题，大江山距离京都如此之近，一旦阴界的妖怪们心生恶意, 岂不是立刻就能召集百鬼攻进平安京？
不仅仅是天皇贵族们时刻为平安京外虎视眈眈的妖怪提心吊胆，就连生活在平安京的百姓也是如此，他们完全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哪一天被妖怪抓住然后吃掉。
对妖怪来说，人类也是列在他们食谱上的生物之一，甚至在妖怪眼中人类是称得上美味的存在。只从这一点便可以想象，当人类与妖怪混杂而生时，二者之间会爆发出怎样的冲突, 会有多少压迫和反抗。
说句完全不夸张的话，平安京人类与妖怪之间的仇恨简直比山高、比海还要深。
双方互相争斗、彼此敌视，经年累月沉淀下来不知多少恩怨，人妖仇怨最深的时候，双方基本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恨不得拼到同归于尽的状态。
林莹诞生于那个黑暗蒙昧的时代，也正是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平安京成长起来。
这些年来，妖怪和修行者一见面，半句话不说、不分缘由直接开打，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事情，林莹见得太多了。
就连她自己，这三百年来四处游历时，也不是没有被不分青红皂白的修行者攻击过。
虽然从外表看，林莹是很柔弱，瘦瘦小小，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模样，甚至本体还是草木植物，让人下意识地认为她是那种与世无争、柔柔怯怯，一只手就能对付的小妖怪。
但…林莹她真的不是，她并非从未沾过血腥，更不会因为不忍心就不敢向妖怪下杀手。
她只是愿意为了心中的善意去克制，却不代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手杀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以，在此刻茨木童子直白地说出以妖怪血肉献祭刀剑开刃的重要性后，林莹也不过有一刻的犹豫和迟疑，便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了，我会替萤丸开刃的。”
林莹现在才明白，刀刀斋当初提及让萤丸见血开刃时的诡异神色是怎么回事，原来那时他就暗示过她“开刃”的真实含义，只是当时她却没听有明白，更没领会他的深意。
起身将角落里的萤丸拿了起来，林莹沉默了一下，神色平静地说道：“茨木，你在魔界这么久，想来对魔界生活的妖怪比较了解，能请你为我挑选两个适合用来血祭刀剑、助其开刃的妖怪吗？”
不等茨木童子回应自己的请求，林莹又勾起唇角难掩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很清楚，妖怪其实并没有‘恶’的概念。就算有的妖怪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也不会被阴界的妖怪普遍认为这是‘恶’。”
“妖怪本身就是遵循本性恣意活着的生物，善也好，恶也好，都是他们的本性。循着本性，恣意妄为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克制、不必收敛……这对妖怪来说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茨木童子扬了扬眉，他觉得接下来林莹要说的会是转折了，不然以她的性格，不至于铺垫这些话。
果然，下一刻林莹就耸了耸肩，格外理直气壮地说道：“虽然我很清楚这些，但还是麻烦你给我推荐两个比较血腥残暴的妖怪吧。”
“这样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林莹摊了摊手，语气十分坦然，“虽然我很清楚，杀两个我认为的坏妖怪，和杀两个好妖怪其实没有任何分别，背负的是同样的罪孽，但就让我在这个方面任性一点吧。”
林莹现在还残留了一点点前世作为人类时秉持的普世观，她还做不到在杀掉与她无冤无仇、也不曾作恶的妖怪后毫无愧疚。
所以，也就只能让茨木童子给她推荐两个本性比较残暴的妖怪作为血祭的祭品了，就让她在这件事情上自我欺骗一下好了，反正她现在是妖怪嘛，就算在这个方面任性……那也是循着本性而为嘛。
“其实你不主动请求，我也会这么做的。”茨木童子扬眉淡淡笑着说道，他拉着林莹重新坐下，又顺势将她拿在手中的萤丸接了过来。
林莹怔了一下，她觉得茨木童子可不像这么体贴的人，会注意到她坚持的那些与阴界普世观、价值观相悖的习惯和底线，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狐疑道：“为什么？”
茨木童子能有这么细心体贴吗？她才不相信，等会儿得出去看看今天魔界是不是出太阳了。（魔界没有太阳，天色常年暗沉一片。）
将剑身颀长狭窄的大太刀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茨木童子装作认真、实则随意打量了两眼后，手臂一扬，他又将这柄长达一米三的大太刀给丢到了山洞角落里，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不等林莹就他远远丢开萤丸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和意见，茨木童子薄唇微挑，灿金竖瞳中掠过一抹得意，回答起林莹刚才的疑问来：“沾染了业孽和血腥的妖怪更适合成为开刃的祭品。”
“你的选择没有错，挑两个沉浸于血腥杀戮的妖怪非常正确，他们的血肉能将兵器开刃至极其锋利的地步——毕竟，兵器被锻造出来，就是为了杀敌。”
林莹：果然这才是熟悉的、茨木童子的画风嘛！她就说他不可能那么细心体贴的啦，果然还是因为实用才打算替她选两个作“恶”多端的妖怪当祭品。
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林莹眨了眨眼睛，跪坐在茨木童子面前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好像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
再次被丢到角落去的萤丸：QAQ……委屈得像个一米三的宝宝。
但在茨木童子迫人的压力之下，深刻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萤丸根本不敢开口叫屈，他只能选择默默的、含着泪将委屈咽下。
QAQ主公什么时候离开魔界呀，他、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丢下八咫镜和八尺琼勾玉这大哥二哥不管自己跟着主公跑来魔界。
在林莹想起她究竟忘了什么、忽略了什么之前，茨木童子突而对她展颜一笑，俊美桀骜的面容上，这笑容灿烂恣意，如醉人的醇香烈酒，一下子又将林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不过你倒是真的让我刮目相看。”茨木童子轻笑着开口，眼角眉梢尽皆挂着开怀笑意，“看来这三百年，你不再宅在妖之森，而是四处游历，行事作风终于开始变得像妖怪了。”
想到林莹的行事作风之所以和大多数随心所欲的妖怪不同的原因，茨木童子不免有点不高兴，语气也不满起来：“你以前就是跟安倍晴明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才被他影响得不像正常的妖怪。”
扬了扬眉，茨木童子轻哼一声：“安倍晴明是半妖，他的立场注定介于人和妖之间，你和他不一样，你可别学他。”
林莹突然有点心虚：这个锅完全不该由晴明来背，因为她会有和大部分妖怪不同的普世观，完全是因为她残留的前世记忆在作祟。
“既然你打算在魔界狩猎妖怪，那正好。”茨木童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说道，“有个妖怪我想让你见一见，这次刚好可以顺路去找他，走这一趟你一定能有所收获。”
要说恣意任性，茨木童子是首屈一指，他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干脆一拍手替林莹做下了决定：“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茨木童子直接拉着林莹站了起来，他双手箍在林莹的膝盖处，一把就将她抄了起来，直接扛在肩上，带着还没反应过来、就头朝下被扛着的林莹大步朝山洞外走去。
萤丸：我呢？就不管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麻袋·莹：这熟悉的感觉……
第51章 魔界十一
上身着白色狩衣, 腰间系着红绳腰带, 下摆裤裙上纹绣有清雅竹纹的茨木童子却半点不见优雅和从容, 现下他的动作别说清雅端方了，简直就是粗鲁粗犷的代名词。
茨木童子直接将林莹扛着自己肩上，将她像个麻袋似的面朝下搭在肩头。林莹的腹部抵在茨木童子肩上，整个上半身却因为重力的原因不由自主地朝下方滑落而去。
若非茨木童子一直用右手紧紧箍住林莹的膝盖, 将她稳稳拉住, 单凭他这样粗鲁的扛麻袋姿势，林莹早就头朝地、倒插葱一样地栽倒了下去。
但就是没有掉下去的危险, 这般被人头朝下的扛在肩上，也不是一件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更何况，这姿势、这莫名的熟悉感，简直让林莹怒气UP、UP，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
随着茨木童子开始大步往山洞外走去，本就因视野倒悬而不适的林莹越发因视野的混乱而感到头晕，甚至都开始有点喘不过气来。
“茨木童子！你给我停下来…咳, 咳咳……”双手握紧捶打了几下茨木童子的背部，林莹怒气冲冲地冲扛着他的狗比男人吼道，结果却因为头朝下呼吸不顺而呛了气，顿时怒火更涨，“不许这么扛着我！”
林莹：我又不是麻袋！！
被茨木童子箍着的双脚不敢乱蹬，怕挣扎太过，踹得茨木童子不小心松开手——若真是那样，头朝下搭在茨木童子肩膀上的林莹很可能在重力的作用下直接滑下去, 头朝下摔个倒插葱。
脚不能乱蹬，但空着的双手却完全有用武之地，加上茨木童子那一头丰沛的毛茸茸白发又长又密还结实，简直就是最好的借力点，林莹当然就不客气地决定加以利用了。
两手把茨木童子高束成马尾的白发当绳子一样拽着，在茨木童子大步前行中，林莹颇有些艰难地直起了上半身，总算摆脱了倒栽的姿势。
趴靠在茨木童子肩头，林莹一手撑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就毫不客气地抓住了茨木童子额上那支颀长一些的红犄当做稳住姿势的支点：“你到底要干嘛？就算是要带我去见哪个妖怪，起码也先告诉我是去见谁啊！”
见茨木童子只沉默着继续大步往山洞外走去，林莹探头看向他们身后这段幽深狭窄的山洞，蹙眉道：“你太急躁了，把萤丸给落下了！趁现在还没走远，快掉头去把萤丸……啊！”
“啊啊啊啊啊……茨木童子你发什么疯啊！！！”
林莹后面的让茨木童子掉回头去、带上萤丸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因茨木童子的动作而不可抑制的发出一声惊呼，这话被打断后，就再也没有再说一次的机会了。
因为，当茨木童子发现林莹抓住他的犄角、不至于再掉下来后，原本还克制一二的他立刻加快速度，就像一阵狂风似的刮过狭长幽深的山道，朝山洞外刮去，速度极快，在空气中炸响了音爆之声
当然，茨木童子从大步前行到突然加快速度，是不是因为他想要回避有关萤丸的话题，那就是件见仁见智的事情了，除了他自己，没谁知道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茨木童子突然化作一道狂风卷向山洞外，靠在他肩膀上的林莹差点没直接摔下去，幸好他额上那支颀长的红犄足够结实、足够靠谱，才免去了林莹被甩飞出去的下场。
饶是如此，林莹也不由被茨木童子这番骚操作给惊道，在像个麻袋一样挂在他的肩膀上随风飘着时，她使劲拽着茨木童子的长马尾泄愤：“你就不能慢一点吗，跑这么快是要做什么！”
“这样比较快！”茨木童子哈哈大笑着，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林莹像一阵风一样卷出了幽深的山洞，冲进了洞外漫天飞舞的大雪中。
在爽朗狂恣的大笑声中，茨木童子扛着林莹于狂风哭号、霜雪大作中快速向前方远行，即使是密集到足以遮挡人视线的鹅毛大雪也在茨木童子刮过时让开道路，在茫茫大雪中空出一条笔直通往远处的通道。
离开飘雪的雪山后，茨木童子带着林莹轻车熟路地朝目的地行去，显然他早就打算带林莹去见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妖怪，所以对这条路非常熟，途中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径直而去。
虽然林莹不知道茨木童子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又是要去见魔界的那个妖怪，但她却发现所过之处越来越温暖，周围的环境也开始从银装素裹演变至草茵轻轻，渐渐的又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当坐在茨木童子肩上的林莹能远远看到前方地平线上出现的一片森林，能看清这绵延百里的庞大森林的轮廓后，茨木童子总算稍稍放缓了前行的速度。
他改疾奔为大步行走，而坐在他肩膀上的林莹终于不再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堵着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拽了拽茨木童子额上的红犄，林莹鼓起腮帮子，略带忿忿地怒道：“你把萤丸给落在雪山了，我都让你掉回头去带上他了，你怎么就装没听到似的径直往前冲呢？”
“现在好了，现下我们都不知道距离刚才的雪山有多远了，萤丸一个人被丢在山洞中，万一被误闯进去的妖怪发现然后带走了怎么办？”揪了揪茨木童子束成马尾的白色长发，林莹不禁抱怨道。
——不是林莹对茨木童子把萤丸丢在雪山的事情没那么生气，所以只不轻不重的抱怨几句，实在是因为，再多的怒火都被刚才迎面吹拂而来的狂风给吹散了。
现在林莹还能剩下那么一点怒气，记得找茨木童子秋后算账，正是因为她深深觉得对不起萤丸，实在不该把他一柄刀孤零零地丢在雪山。
“我想带你去见的妖怪就住在前面的森林里，等你见过他后，再回去捡那把刀也不迟。”茨木童子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眉宇间一片狂妄恣意，“他要是不那么蠢，就会留在原地等你，不必担心他会走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