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欣妤
苏宓姿没想到年沛山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候。难怪他曾写了情信也不敢署名,说怕他配不上她。
她以为,他说那些话不过哄她开心。
苏宓姿听着开心,林老板就把压箱底的陈年烂事都讲出来, 比如为了法华寺里头一棵大杏树的归属,他们一群孩子打过架,十分惨烈。
年沛山他母亲喜欢吃杏子,年沛山只有有空,日日都要去法华寺去守着,除了寺庙里的僧人,不许别人摘一颗。
想象年少时的年沛山,一身褴褛在法华寺摘杏子,苏宓姿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再次确认:“林大哥可说的是京城的法华寺?”
林老板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说的都是真话:“怎么了?”
“没什么。”苏宓姿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在禅房门口,见过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少年瘦高瘦高的,神情冷峻,生人勿近。他在树上摘杏子,十分自在,他……临走之前,还给苏宓姿一颗杏子。
仔细想想,那少年的眉眼与年沛山很有几分相似,都是高眉骨,山根挺拔,眼光锐利,显得很傲。现在的年沛山腰背更加宽阔,看着更有用气势。
那时的少年身边出现过一妇女,神色匆匆,苏宓姿没仔细看,现在一想,那妇女的腿是瘸的……而她的婆母年老妇人正需要拐杖才能行走。
某些隐隐约约的线索,正以混乱的方式寻找到彼此。
林老板讲得眉飞色舞,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苏宓姿留他吃饭:“沛山应该快回来了。”
林老板特意来一次,应该是有话想对年沛山说。他话多,但能看出来不是坏人。人总有难处,可能他有事找年沛山帮忙,苏宓姿愿意帮他一把。
林老板却摆手谢过:“他今时不同往日,必然忙得很。我也还要赶回家去与内人摆烧饼摊。”
苏宓姿有些搞不懂了,却只能送他出去,让春黛给他包了一些银钱。
一看那包银子,林老板赶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能收。今日我来,是想对他和他母亲说声谢谢,当年我父母突然离世,是他们分了一口粮给我才能活到今日。”
原来,林老板当年是孤儿。
苏宓姿惊呆了:“那这钱更应该给你了,做生意总会用到。”
林老板赶忙退出门外:“当年我差点误入歧途,进了土匪窝,要不是沛山,或许活不到现在。”
送走林老板,窦智又跑回来禀报,年沛山今晚上不回来,留在衙门里,不必等他回来吃饭。
春笺在一旁,她问:“为何不回来?”
爷每晚上都要回来陪夫人的。
窦智抓头:“剿匪有些进展了。”
“哦。”苏宓姿没放在心上,她本来也没想等他一起吃晚饭。
窦智一溜烟又跑去衙门,年沛山给他吩咐了其他事。
晚上苏宓姿洗漱了,躺在床上,她琢磨林老板说的那些话,难道当年那个摘杏子的小哥哥,就是年沛山?
年沛山早就认识她?却不告诉她?
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也有可能是身边少了一个人,苏宓姿躺在偌大的床上,空荡荡的,风吹起窗帘,怪吓人的。
又来了一阵疾风,怕是要下雨。窗户还开着,苏宓姿唤春黛来关窗。
春黛就在隔壁房里值夜。
苏宓姿叫了两声,竟然毫无回应。
这丫头向来挺上心的呀。苏宓姿从床上起来,扶着肚子,披上外衣,趿拉上鞋去开门,刚走没两步,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春笺被人扔进来,手被绑在身后,嘴巴里塞着布巾,说不出话来。
那春黛呢?难道已经被害了?
屋子里暗,外头又下起雨来,苏宓姿只依稀看到对方的身姿魁梧,隔着一丈远,仍旧能闻得到对方身上的臭味。
“快叫年沛山放了我哥哥!”对方嗓门极大,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在夜里晃眼睛。
刀上没有血迹,或许春黛没事,只是被打晕了。
苏宓姿捂紧肚子,她保持冷静:“年沛山不在这里。”
对方一步步逼近。
苏宓姿慢慢后退,偏离床的方向,靠向柜子:“我说了,他不在这里。”
声音发颤。
对方挥着手里的长刀,抵住苏宓姿的下巴,刀片反射清冷的月光,正好照在苏宓姿的脸上,啧啧啧,这汉子吐了一口唾沫:“小娘子可真是娇美。”
这人的体型、神态十分猥琐,让苏宓姿想到了围场狩猎那一回,不自觉身子打颤,腿发软。
年沛山不在这里。
方才响动极大,家里两个男仆都没有反应,说不定……指望不上了。
苏宓姿决定和他好好谈:“你说的哥哥是谁?”
“你这婆娘问什么?”对方神态语气极其粗鲁。
“你不讲清楚条件,我怎么帮你达成目的?”苏宓姿咬紧牙关,昂起头颅,“实不相瞒,我当年与林哥有婚约,我不嫌弃他卖烧饼的,只要他能养活我。谁知道……被年沛山抢了先。”
苏宓姿的脸上划过一行清泪,她撇过脸十分倔强的模样,简直让人心疼。
大汉似乎有些动摇了:“就是下午来的那个男的?”
苏宓姿头埋得更低,不甘愿一般,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嗯”来。
好久不对年沛山演戏,演技都生疏了呢。
大汉盯着苏宓姿良久,似乎想起什么往事,叹一口气,把自己的伤心事讲出来。原来他当年也有一门婚事,和春头的桂花。桂花长得不好看,但桂花也不嫌弃他穷,两个人一心过日子,却还是被桂花她父母反对了。
最后,桂花被逼着嫁给了一个瘸腿的老男人做继室,换了一大笔钱。别人是穷得家徒四壁,他是家里的良田都被人占了,无奈上山当了土匪。
土匪窝里有个二当家,对他相当的好,带着他在土匪窝里晋升,吃香的喝辣的,知遇之恩,不可不报。
这次年沛山捉了他的二当家,他便是来救人的。
苏宓姿认真地看着他,倾听他的伤心事,不时点头:“谁说不是呢?都是苦命的人啊……这乱世上,有谁是容易的呢?有谁愿意做土匪呢?”
这易地而处的一番话,可真是让土匪打心眼里感动,他那么大一个人抹眼泪:“所以,拼了我这条烂命,我也要救了二当家。”
汉子的刀松了许多,苏宓姿点着剑锋,微微退远一些。
“可你这样进了年沛山的宅邸,还伤了他的下人。年沛山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而我在他心中本就……只是个女人罢了,”苏宓姿掩面哭起来,“他就算是愿意放了你二当家,你也难逃一劫。我们都不容易,我曾想着逃跑,偷偷攒了些银钱,不若给你做盘缠?”
汉子吸一吸鼻涕,看着苏宓姿,似乎有些动摇,随即又紧了刀口:“不行,我不能背叛二当家。我的命是他救的……就委屈你陪我演戏,到时候给你个机会,杀了年沛山,跟我回到山上,自由自在,如何?”
苏宓姿两眼亮晶晶,感动得几乎哽咽:“好,谢谢哥哥。不过,到时候我能带上林哥一起吗?”
演戏就该演全套。
“那必须的。”汉子答应得很干脆。
这时候,年沛山从外头回来,带了很多人,人人举着火把,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亮敞。
年沛山说:“汪青山,你给我出来!”
春黛一路跑来报信,说是有不轨之徒闯进院子里。一想到苏宓姿怀着身子在家里,年沛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他最怕的是,她已经遇害。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
汪青山押着苏宓姿慢慢出去,大刀搁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苏宓姿咬着唇,忍住向年沛山呼救的急切。
年沛山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来,冷静地说:“你不是要救人么?”
“是,放了我哥哥们!”汪青山敞着嗓子喊。
反正他这次也跑不脱,能救几个是几个。
苏宓姿有些傻眼,不是说只有二当家吗?现在怎么是哥哥“们”?
若是放一个人还好说,放许多土匪……以年沛山的权利也很难吧。
正在这时候,徐州的知县衣衫不整地跑过来,明显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的。徐州知县的意思是,这次剿匪的对象十分顽固,好不容易抓到二当家这样的角色,怎能轻易放过?
若是被皇上知道,事情可大可小。
年沛山毫不犹豫:“所有的问题我来担。”
说着,年沛山挥手,叫人带过来几个囚犯,蓬头垢面,手上脚上脖子上都有枷锁。
“哥哥,小弟我来救你了!”汪青山的喊声十分粗犷。
对面的一个男人摇开头上的碎发,欣喜地应了一声:“多谢弟弟!”
“放了。”说放就放,年沛山十分爽快。
他不想听这些人废话。
一个个烧杀抢掠,手上人命无数的土匪头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住的,这一下解开枷锁放虎归山,以后再想捉住可就难了,徐州知县直叹气。
汪青山歪头,看了看刀下的小娘子,这娇嫩可爱模样,骗人可是极有优势的:“你这夫君真爱你。”
本来,他出来一趟,没想着全身而退,但手上握着如此好的棋子。拿捏着她,和保命仙丹一个道理。
苏宓姿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他是还没玩够……”
汪青山露出下流的笑容:“那正好,你随哥哥去山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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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这时, 几个土匪都放光了。
隔着两丈的院子,年沛山对汪青山说:“该你了,放人。”
他的目光冷冽。
汪青山狡黠一笑:“不过一个小娘子, 待我逃命之后, 给你送回来。”
苏宓姿心惊,被土匪掳走的女人,还“回得来”么?
拼死也要留在这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