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也
“考科举怎么了?每次春闱秋闱都有很多人来考。”
苏莹鄙视的看了胤禛一眼,“你这就不懂文人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了,像戴先生这样的品性高傲不羁的人,他要是不想给一个君王效力,他就是老死山间,都不会出山,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五十多岁才跑出来考科举,是吧?”
“啊——都老了!”戴名世考科举那一年还真的是挺轰动的。
苏莹摇摇头,“唉,是啊,都老头子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南平三藩,北平噶尔丹,让百姓不再受来自草原之患,他要是不是被皇上的功绩所折服,怎么会出来考科举?戴先生可是很有文名的,皇阿玛的武功是不容置疑的了,《康熙字典》也编好了,不就是缺一个天下皆知的文士归心吗?”
“你说的也是,”胤禛无奈的笑,“问题是咱们老爷子想岔了怎么办?戴先生可就咔嚓没了。”
苏莹想了想,把《南山集》放到胤禛的手里,“你把这本书和史记一起呈给皇上,让皇上看看,你说怎么样?”
胤禛扯了扯嘴角,觉得有这么一个福晋,他真的很难!
第104章
胤禛很清楚他把这两本书往上呈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烧, 不过,他更清楚戴名世的这本书如果落入有心之人手中会出现什么样的危机, 说实话,对于现在的官场, 胤禛觉得福晋说的很对,汉人官员做得再好也是被满人官员压着, 皇阿玛终究还是更信任满人官员。
这其实有三藩之乱和南明之乱的遗留原因, 还有南方隐藏的那些暗流。
这些年把史书翻了一遍的胤禛很清楚, 对于这种局面, 要不就是徐徐图之,慢慢引导让天下归心,把暗流消弭于萌芽之中,要不就只能等着有一天突然爆发出来, 就像这一次的福建流民,胤禛真的不信没有人的帮助, 那群人能那么顺利的到福建。
就像苏莹说的, 五十几岁还来参加科考的戴名世确实是一步很妙的棋, 用的好既可以彰显皇上的圣明,用的不好,只会让文人更加离心,也会让人更加不敢说真话。
读史书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胤禛清楚的知道了‘指鹿为马’的坏处, 而他手中的密探网络也让他清晰的看到了这些年朝廷上下出现的隐报瞒报各种灾荒灾情,还有那些满人官员明目张胆的贪腐。
皇上清楚这些吗?胤禛不敢猜测。
胤禛最后只呈上了一本《南山集》,他甚至专门找了戴名世让他写了撰写《南山集》的初衷, 看着这老头直言不讳的写要作为一个‘信史’,还死也不改。
胤禛只能也写了一篇,把他相识戴名世的过程详细写了下来,还专门对戴名世的品德加以褒扬——他这辈子除了拍过他家老爷子的马屁之外,还真没这么费劲的夸过人好吗?尤其是戴名世这个老头,那脾气是又硬又倔,还言之灼灼的说什么皇上是个明君,绝不会因言而降罪。
作为从小到大伴君伴虎几十年最有发言资格的人,胤禛对这个老头的天真报以‘呵呵’,然后就直接把戴老头这话给写到他的上书里面了。
把两篇上书写好封好,再把《南山集》用盒子包好,看了眼还觉得自己的书能被皇上看到而兴奋不已的戴名世,转身亲自把两份折子和一个盒子放到一起递到了梁九功手中。
胤禛把东西送了上去,简直是坐立不安的等了好些日子,就连他捅上去的福建灾荒后续他都没顾得上去关注,至于搜集太子一党的罪证什么的更是敷衍了事。
在几天之后才接到皇上微服出巡到了翰林院,然后和一个叫戴名世的老头子谈了半天话,甚至被戴名世说得哑口无言,气哼哼的回了宫,过了两天又去继续辩论(吵架)的消息,据说两人还对当今皇上的政绩造成的影响好好的掰扯了好几天,戴名世那几天可是把康熙皇帝给夸的就差说他是千古一帝了,那溢于言表的佩服之情,唉!
就是后来戴老头子不知遮掩的说康熙皇帝南巡太过奢靡,花费太过,应该把这笔银子用来修黄河,不过,康熙皇帝竟然少有的没对这事加以反驳,保持了沉默。
胤禛那提着的一颗心瞬间放下,万分感谢皇阿玛那一年的殿试北巡还没回来,没在京城就代表着两个人没碰过面,简直是大幸!并感叹,一个倔老头拍起马屁来还真是狠!
经过太子废了又立一事,胤禛对他们家老爷子也有那么点深入了解,任何惹到老爷子的事,老爷子训斥也好打骂也好,只要不存在心里,那就是小事。
而即使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一旦老爷子把事情自己放在心里暗戳戳的琢磨了,也会变成大事,那就坏了,绝对是要憋大招。
现在这样,胤禛相信,就是让老爷子动手把戴名世咔嚓了,老爷子还不一定忍心呢!毕竟也不是谁都有那个福分能和皇上吵架的。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样,要看时机,要看方法。
御史赵申乔在远远的确认了和戴名世高谈阔论的是皇上之后,就默默地把家里面的弹劾奏章给压了箱底,想了想又翻出来,找了个火盆一把火烧掉。
戴名世不知道曾经有一场弥天大祸差点光临了他,他也正在家里抹汗呢。
戴名世虽然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之才世间少有,但这不代表他是个蠢货,他不仅不蠢,反而是天下间少有的聪明人,尤其是雍亲王把《南山集》递上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异常惨烈的梦,生生把他给吓醒了。
孔老夫子曾经曰过‘敬鬼神而远之’,可是易经也是所有读书人需要研习的重点,戴名世对易经也是略通,坐立不安之下,他焚香静心,给自己起了一卦,得了个履卦,有惊无险之象。
履卦:踩着虎尾巴,老虎不咬人,吉利。
履卦又称天泽履,本卦上卦为乾,为天,下卦为兑,为泽,上天下泽,尊卑显别,为小凶带吉之象。
戴名世一看踩虎尾巴,立马就想起来了他的《南山集》,他的那本书有多直白他还是心里有数的,这可是给皇帝看得,皇帝一不高兴,不就是踩了虎尾巴吗?
虽然卦象给的结果是吉利,戴名世还是战战兢兢的等了几天,遇到了一个一看就很有官威的同龄人,这个同龄人知识渊博还不摆架子,就是总是把话题往当今身上扯,扯吧,还总是言语之间颇为不敬。
做为一个对皇上的功绩非常肯定,并为之愿意出山为官的敬仰者,戴名世那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他面前辱没他的偶像的,那个言辞不免激烈了些,还说了什么‘除了南巡花费过大,再无何过错’之言,就连言及太子,他都用‘这是皇上的家事,吾等听命即可,相信以皇上之英明,自有其真知灼见,非我等所能及’给怼了回去。
不过回到了家,他回忆了一下这番谈话,想到了这些年朝中局势,以及那个把太子之事挂在嘴边的态度,那冷汗是刷刷的就往下流。
想这天下,在这个谁都知道皇上对太子不满,就是雍亲王平时谈话都多有避讳,还有谁能随意的言及太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皇上一样的小心眼,戴名世很是提心吊胆了两天,在再次见到他心中猜测之人后,反而坦然不少,不过,戴名世很小心的隐藏了他猜出来人身份一事,还很语重心长的对新认识的朋友说‘皇家之事不可多言,皇上自有决断’。
当脑残粉有文化的时候,那威力也是很恐怖的,处处迎合,还一点也没啥不自然,还整天你做的都是对的,如果有人反对那绝对是反对的人错了,就是偶有不恭之处,也是粉丝有脑子不盲从的表现。
康熙皇帝对这个老粉丝很满意,满意到每过几天都要去来个粉丝见面会,和人谈心(听人夸他),每当做完此事,他就觉得身心舒畅。
康熙皇帝对粉丝见面会乐此不疲,可就苦了戴名世,既要保持脑残粉的忠诚,又要保持一个有脑子的脑残粉的修养,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胤禛在旁观了一段时间,见识到了戴名世的花式拍马屁之后,总算是寻到了一个解救他的机会——虽然很不想管这个人,可是胤禛可还没忘记是他把书送上去的,在他皇阿玛心里,指不定他和戴名世就是一伙的。
当然了,身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胤禛绝不会故意去拆老爷子的台的,他只是在弘易和乌日宁贵休沐的时候带着他们去了翰林院找戴名世。
虽然稍嫌刻意,但是胤禛觉得他皇阿玛应该能理解。
康熙皇帝当然能理解,就是有那么点不理解,看在孙子和外孙的份上也理解了,不过看看这个近期相处的挺愉快的朋友脸上那敬仰中隐含畏惧的表情,康熙皇帝又觉得索然无味。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戴名世,康熙皇帝终于还是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严,“戴名世,你那个《南山集》朕看了。”
戴名世一脸欣喜,对着康熙皇帝叩首,“请皇上指正。”
胤禛无法直视的轻咳一声,马上就被他们家老爷子瞪了一眼。
康熙皇帝捋了捋胡子,“那本书写的不错,历史典故既然是事实,朕也就不指正了,不过书中的年号——怎么是南明的年号?”
反正那什么屠杀不是他爷爷也不是他爹做的,康熙皇帝作为一个孝顺的,对这个只要不涉及这两位,就可以当作没看到,就是这年号,那时候他都做皇帝了,这年号还不改,身为被敬仰的对象,康熙皇帝表示他还是很不爽的。
戴名世不解的抬头看康熙皇帝,“回皇上,之所以那样记是因为可以清楚直接的知道这些南明小朝廷存在时间,您不觉得弘光、义兴、隆武、绍武、东武、永历这些或存一年或存两三年的年号正可以说明南明气数已尽,而彰显大清蒸蒸日上吗?”
康熙皇帝惊奇的看着畏惧俱散,恢复了和他辩论时的样子的戴名世,“是这样吗?”
戴名世严肃的点点头,“正是如此,一个只存在几年,还是同时共存的三个以上的南明政权,就是我,初听闻之时都觉得荒唐,可惜,经过考证确实如此,我在记录之时也是再三斟酌,最终还是觉得应该给明之一朝给个确定的结束时间,而南明,就是这个标志!南明结束就是明朝彻底终结!”
从来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的原因的康熙皇帝想到了戴名世现在所在,“你进翰林院也是想要做这个?”
戴名世点头,“是啊,我进了翰林院之后,还发现明史的编纂之中多有错漏之处,修史怎可如此草率,史学本就是应该如实记录,可惜现在,唉!”
胤禛再次无奈的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戴名世扬起头,掷地有声道,“史学不如实,枉为修史之人!”
康熙皇帝哈哈一笑,“戴先生起来吧!你说的对啊,在什么位置,就好好做什么事,既然如此,这本《南山集》就不用改了,戴先生你也好好修史,等你不想修了,就找这个老四。”
戴名世大喜,有了今天这金口玉言,他半辈子的心血得以保全,他再次觉得皇上真是个好皇上,微微哽咽 ,“皇上英明!”
第105章
完美的把隐患解决掉, 胤禛才有心带着福晋和儿子出门公费旅行。
说是公费旅行,其实就是紧跟着康熙皇帝的步伐北巡塞外加避暑。
这一年难得皇上没有给他派差事, 而弘昭也快要两周岁了,所以, 胤禛就决定趁着这次机会拖家带口的出去走走。
要出去走走,最高兴的莫过于弘易。
过了十一岁生日的弘易越来越有小大人风范, 对着他阿玛的时候也不会非要争个子丑寅卯来了, 在外的时候也是越来越注意形象, 这两年发现自己在书院的无敌境界之后, 架也不打了——他不打,也压着他能打得过的所有人不打,转而开始专攻学习,在书院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先生喜欢, 同学恨恨又不能拿他怎么办的风云人物。
有了这个自发的纪律委员加学习委员的加持,往康熙皇帝处诉苦的人直线减少, 一抽查成绩, 还全体往上浮动不少, 这让康熙皇帝老怀甚慰。
这次北巡塞外加避暑,依然是挤挤攘攘的去了半个朝廷,除了太子被康熙皇帝点名带着之外,剩下的阿哥们就比较随心, 比如胤禛就是有时间又有闲,就想举家出行,自己报了名的。
北巡塞外, 弘易不是没去过,只不过以前都小,一路上都是被塞在马车里,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路边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现在好了,他长大了,可以自己骑马了。
不过,他自己骑也就罢了,他还拉着乌日宁贵也骑,苏莹给弘昭喂水的功夫,他们就骑上了一匹高头大马,要不是弘昭的小胖手一直往外伸,她还真发现不了。
苏莹看着把弟弟放到前面,自己坐在后面,正准备拉着缰绳出发的弘易气不打一来,第一次在大厅广众之下用吼的,“弘易,快带着弟弟给我回来!”
弘易一看被娘亲发现了,直接当没听见,用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就得儿得儿的跑了起来,弘易一边控制着马儿一边还和怀里的弟弟吩咐,“先说好,等回去了,你可要保护哥,哥为了让你骑一回马牺牲大了,娘准会让阿玛拿着戒尺打我的手心。”
乌日宁贵晃了晃小短腿,“也有可能让阿玛打你的屁股。”
弘易脸黑了,“弟弟,你这可不仗义哦,我这是为了谁?”
乌日宁贵不高兴的嘟嘴,“要不是我说要告诉娘,你才不会带我呢。”
弘易在心中感叹不已,弟弟这年纪真是大了,越来越不好骗了,“阳阳,下次约架,我带着你一起去?”
为了保持雍亲王府的统一,胤禛给乌日宁贵取了一个名字——弘阳,为了这个名字还专门打报告给了康熙皇帝,康熙皇帝没有回话,雍亲王府就当成是老爷子默认了,乌日宁贵上学写的就是这个名字,给茉雅琪写信的时候每次都是署两个名字——乌日宁贵、弘阳,把茉雅琪都弄的都有点莫名奇妙,还专门给她兄长胤禛去信询问。
相对来说,乌日宁贵更喜欢书写弘阳,因为好写一点,至于平时称呼,还真是很少有人叫名字的,一般雍亲王府都称他为小王爷,至于胤禛和苏莹,因为弘易和乌日宁贵都是同进同出,他们一般被称呼为,哥哥、弟弟,反倒是进了宫,康熙皇帝整天叫他弘阳,搞的乌日宁贵也整天皇玛法皇玛法的称呼,弄的皇后娘娘经常无语。
而阳阳,是弘易哄弟弟时的爱称。
乌日宁贵对于阳阳早就免疫了,他此时专注于约架,“真的?不嫌我年纪小?”
弘易霸气的一挥手,“没事,你年纪是小,但是手下功夫可不弱,但是你不能告诉咱们母亲大人!”他这可是没说错,他家阳阳弟弟可是天生力气就比同龄人大一些,他娘怕阳阳弟弟年纪小,下手没个轻重,严禁带着他去打架,甚至在家里专门就这一点训练了好长时间。
乌日宁贵严肃的点点头,“坚决不说,就是咱们母亲大人用一桌子的烤鸭烧鸡烤羊腿蒸螃蟹烧鱿鱼——哥,我饿了!”
弘易被乌日宁贵说的也有点饿了,捂了捂肚子,“早知道就先拿点肉夹馍带上了,娘这次可是让咱们家厨子做了一堆肉夹馍,随时在那里烤着。”
听到肉夹馍,乌日宁贵吸溜了下口水,“就是今天早上的那种脆脆的皮包着好吃的肉那种吗?哥,要不咱们回去吧!”
弘易坚决摇头,“现在回去了,刚好和阿玛撞个正着,我挨手板,或者打屁股,你也逃不了,你背书!”
乌日宁贵一听背书,立马打了退堂鼓,“为什么咱俩不能换换?”
“哈哈哈……梁九功,赶紧让他们俩过来。”
“皇玛法——”弘易往旁边一看,才发现他们这匹马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皇玛法的车驾旁边,也没人拦着一点,有点尴尬的拉了拉缰绳,皇玛法这是听了多久啊?
梁九功亲自扶着两个小阿哥下了马。
弘易拉着弟弟老老实实打千跪下给康熙皇帝请安,“给皇玛法请安!”
康熙皇帝看着这两个孩子还是乐得不行,“行了,赶紧上来,梁九功,赶紧传点饽饽,再去老四那里拿点那个‘肉夹馍’,今天皇玛法也沾你们两个小子的光。”
乌日宁贵蹭蹭蹭跑到康熙皇帝旁边,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皇玛法,您让额娘多给点,给这么多!”
康熙皇帝愕然,看向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的弘易,“弘阳这是整天没吃饱吗?”
乌日宁贵猛点头,弘易把他拉到自己后面挡住,“我额娘说了,小孩子不能吃太饱。”
乌日宁贵探出头,“我哥也没吃饱啊,早上他只吃了三个肉夹馍,他还偷偷和我说……唔唔唔唔”
弘易捂着乌日宁贵的嘴巴,“皇玛法,弘阳这小子……”
康熙皇帝更乐了,力持镇定的捋胡子,“那就去多拿点,弘易啊,你吃几个?”
弘易迟疑了一下,刚把控制着乌日宁贵的手给伸了出来,乌日宁贵趁机挣脱出来,嚷嚷道,“我哥现在是大胃王,还不让人说,皇玛法,我要的就够我和我哥的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