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茶礼
那个时候,小水说:“皇叔,你为什么一直偷看秋秋姐姐。”
即便过了一夜,她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如芒在背感,她整个脊柱都僵住了,一动不能动,虽然笑着打岔“分明是你不认真,殿下是在盯梢你的”,但后来没过半盏茶时间,还是捱不住地寻了借口,逃离出去。
得亏今日是上书房的休息日,她被姜白、姜水拉到御花园看花,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沈宴秋心烦意乱地握拳刨桌子,啊啊啊啊她明明都做到不在意了,那人没事看她做什么,非要把她心池搅的一团乱才甘心吗。
姜水从花丛里摘了几支蔷薇出来,在宫人的帮扶下,拔掉茎条上的细刺,放到瓷瓶里。最后往石桌上一搁,向沈宴秋求夸奖道:“秋秋姐姐,我想把这个送给母妃,你看我插得好不好看?”
沈宴秋略显敷衍:“嗯,好看好看。”
脑子里却是反常无比地浮现了姜九黎的那片药田,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中蛊了,竟然会觉得这些花花草草都没有姜九黎那片药田里的杂草好看。
姜白则精挑细选了一朵木槿花过来,怀揣着小手,忐忑又按捺不住欣喜地道:“秋秋姐姐,孤给你挑了朵御花园里最漂亮的木槿花,孤给你带头发上吧?”
“啊?”沈宴秋有些迟疑,往头上戴花实在土得掉碴,不属于她接受范围内,但对上小太子憧憬希冀的小表情,还是默默低下了脑袋,软声道,“那你小心戴噢,不要把姐姐头发弄乱了。”
“嗯!”姜白开心地应了声,爬到石凳上,小心将花枝插到她的发髻里。
沈宴秋手上没镜子,也不知道最后什么效果,看两个小的捧场鼓掌,只好自我洗脑,坚信此刻的自己很美丽。
三人晒了会儿太阳,又移步到湖畔钓鱼。
沈宴秋接过心儿递来的鱼竿,眼神再次黯了黯,这鱼竿还是她之前凑热闹,想跟姜九黎一块儿钓鱼,姜九黎命人额外给她做的——跟他那把一模一样。
只是她拿到鱼竿后新鲜劲就过了,放到殿里,一次都没用过。
沈宴秋烦躁地摇摇脑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与他有关的。
然而不知道湖里的游鱼是不是也察觉了她混杂的思绪,半个时辰下来,连姜白的勾子都有动静了,唯独她的岿然不动。
姜水和姜白看沈宴秋情绪低落,以为她是因为没钓到鱼而感到气恼,纷纷化作贴心的小棉袄,把自己钓来的鱼匀了一部分到她的水桶里。
“秋秋姐姐没事的,我和十六多钓点,反正咱们就三个人,晚上烤鱼够吃的。”
沈宴秋笑了笑:“嗯,谢谢你们啦。”
最后他们钓到下午太阳光都弱了才收起竿,择了桶里的幼鱼放生回湖里,留下几只成年大鲤鱼,作为今晚的晚餐。
宫人早先便把烤具炭盆和食材佐料准备好了,姜白和姜水想自己动手,所以没准旁人帮忙,只让御膳房的总厨站在一旁,时不时指点他们两句。
两个小的先把鱼身除鳞去腥处理了一遍,用木棍插好,全程下来有模有样,到头来却被点火环节给难住了。
鼓着腮帮子对炭堆吹气半天,连脸颊都吹得跟花猫似的,还是没能将火点燃。
在宫人的心惊胆战中,还是沈宴秋出手帮忙,才成功用稻草引燃。
把鱼架放到架子上撑好,姜白这才命殿里的公公为他打水净脸。
站湖边把水往脸上扑洗,刚巧看到对面湖岸垂柳下的蓝色衣影,顿时欣喜挥手叫道:“师傅!”
薄易绕路过来花了小两分钟,看着狼藉一片的园林,哑然失笑。
姜水一个熊扑,一双小黑手直接往人身上蹭:“阿易哥哥今天怎么会到宫里来。”
“找你皇叔说了点事。”薄易笑,视线若有若无地从沈宴秋身上飘过,“我听闻上书房明日便有小考检测,两位小殿下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儿烤鱼,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坐在炭火旁翻转鱼架的沈宴秋听言没忍住乜斜了薄易一眼,她怎么觉得怀信这话实际是在埋汰她的呢。
奈何两人明面上还未摊开身份过,对上他回视过来的眼睛,只好冲人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句:“薄大人。”
薄易微微颔首,以示回敬。
而全场最心虚的姜白,听了师傅方才的话,瞬间焦虑,想着提前为自己考差拉拢下师傅,于是讨好道:“师傅,您晚膳还没用过吧,要不然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吃鱼?这几条鱼是孤和皇姐亲自做的,您一定要尝尝看!”
“是么?”薄易尾腔懒洋洋地上扬了些许,“既然是殿下做的鱼,下官自是要好好尝尝。”
日渐西斜,黄昏过后,夜幕降临,月明星疏。
一行人围成圈坐在篝火旁,手上各拿一条鱼,吃得龇牙咧嘴。
才吃几口,姜水提议,让阿易哥哥押题,帮她们复习明日的小考,而答错的人,作为惩罚,要往鱼上随便浇一抹调味料。
沈宴秋原本自信满满,但经薄易提问下来,水平竟与姜白不相上下,眼看着美味的烤鱼上多添了一勺酱油、一勺料酒、一勺粗盐……与白日里不甚明朗的心情两相累积,顿时有种自闭的感觉。
“喂,就不能给我出个简单的题吗。”沈宴秋皱着脸,有些不开心,她都还没吃饱呢,再往下加料,她这条鱼也毁的差不多了。
薄易轻笑了下,火光映照下的眉眼说不出的纵容,道:“启国上一个年号叫什么。”
“嗷!这个题目太容易了,师傅不公平!”姜白嗷嗷大叫。
沈宴秋却是乐了,马上答道:“光瑞!而且是在光瑞二六年改的年号叫大启。”
建国百年庆典刚过去不久,现在是大启七四年,这个知识点她当然记得。
薄易笑着颔首:“下一个,太子殿下来答……”
姜白忸怩哼哼:“那孤也想要个简单一点的题。”
沈宴秋和姜水顿时被他这副模样逗得乐得不行,各种放声取笑。
假山后的小道上,有个明黄色的身影拄那儿看了很久,直到傅朝犹豫出声:“殿下,咱还过去吗?”
明黄衣影转身重新隐入黑暗,飘来低凉的一句:“回殿吧。”
傅朝看着篮子里提的青梅酒与烤鸭鱼翅,长叹一声,碎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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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到了小考日, 因为考核书目较多,根据上书房的以往惯例,早晚各考一个科目, 总共分成三日,进行测验。
沈宴秋就坐在姜九黎左手边的位置, 因为小水那句“皇叔,你为什么一直偷看秋秋姐姐”导致的后遗症,几天下来,只顾自己埋头填卷子, 不敢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甚至在其中的两场考核中,提早交卷离场。
毫无意外,在她把卷子放到台上的那刻, 上书房里掀起一阵起哄惊呼, 像极了学生时代每个班级都存在的学霸人物,装逼拉仇恨。
天晓得她只是把自己会做的题都做完了,留下来多呆也不过是自我折磨。
那个时候的她只要一想到姜九黎人在她斜上角的位置,就控制不住的反复猜测和乱想,思考他这个时候会不会正看着自己,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总之矫情做作的一塌糊涂。
沈宴秋极度怀疑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算上前后两辈子的年纪和阅历, 竟然还会因为这等男女之间的小暧昧和小疏离把自己折腾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简直是越活越回去。
她想,不能再放纵这样不伦不类的关系继续下去了,在自己彻底变得神经衰弱前, 总该做个决断才是。
这天,小考成绩公布。
沈宴秋在偏殿的寝屋里做了好半天思想工作,总算艰难地鼓起势头, 悲壮异常地坐着轿辇去了上书房。
她知道,在她走出凝辉殿后不久,姜九黎的轿辇便跟了出来。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不与她交流说话,但该做的事一件不曾少过。
就像她提早交卷的时候,她虽然从始至终不曾回头,却清楚知晓他留傅朝在上书房监考,自己则一路跟着她,先是陪她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接着又陪她在湖畔呆站了一刻钟,直到暗夜十八骑的人过来,才悄然离开。
她琢磨着,就冲他这么久以来的默默无闻和默默守候,她便破例主动示弱一次好了。
只要一会儿他愿意接住她递去的台阶,她便跟他和好……
上书房。
每次小考结束,皇子皇嗣们中都有人欢喜有人忧。
以姜水为代表的实力派选手基本心态平稳,游刃有余。而像姜白这种,继承父亲衣钵,崇尚“民间科学活动”(迷信)的选手,则一大早到了上书房,在案头插两只香,转起手上的佛珠,有模有样地向各路神仙发表小演讲,虔心祷告。
沈宴秋进去后,先冲两个小萝卜头抬手打了个招呼,这才回到自己位置,拂开衣摆坐下。
今天她没再把眼珠子钉在桌上,既然决心要与姜九黎打破僵局,自然要做出大方和气的样子来。
所以在姜九黎走进上书房的时候,不仅没有避开眼神,还笔直地望了过去,并献上最朝气诚挚的笑容。
这直接导致姜九黎与她视线交错时,眼皮轻颤着躲了开去。
姜九黎袖袍下的指尖紧了紧,按着衣沿重重摩挲了一下,好半晌方将心绪尽数敛下,命身后的傅朝将此次成绩的告示张贴在墙上。
“一盏茶时间,自己上来看榜,拿丙等的自行抄书十遍,三日后交予本殿查阅。”
姜九黎扔下一句话,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左侧的灼灼目光,在授桌台前坐下。
沈宴秋见姜九黎压根就无视、不看向自己,泄气地瘪瘪嘴,顿时有些想打退堂鼓。
好在姜水和姜白及时蹿了上来,勾着她的手邀她一起看榜,没让她烦闷的心情泛滥太多。
因为是上书房里唯二的两个姑娘,再加上有皇太子坐镇,挤到前排时,边上看榜的皇子们自动散开给他们腾了位置。
姜水激动:“哇,秋秋姐姐太厉害了,珠算是甲等第一名,而且还是半个时辰没到,就提早交卷走的。”
沈宴秋低调笑笑,她的珠算好歹是从二爷和段老板那儿学来的,虽然没能学来两人的十分之一皮毛,但多少也能算是个平平无奇珠算小能手。
不紧不慢地将红榜上的名单都看了遍,除了珠算,传习录和诗林这两门课她也拿了甲等,其中传习录这门,全靠考前薄易帮她们押题,十题里有八题是押中了的,所以姜白姜水也都拿的甲等。
不过……
通鉴和史论两门只有丙等是沈宴秋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明明把所有题都填的满满当当才交上去的,就算是看辛苦分,也不至于只有丙等吧。
沈宴秋眼珠子往上瞟瞟,往下垂垂,只见几门成绩不是在榜首,就是在榜尾,偏科的不是一般厉害。
她轻叹了口气,让姜白和姜水继续看着,自己则默默退出人群,一边在心中打着草稿,一边朝姜九黎走去。
早间出发在轿辇上盘算的时候,她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每门都能拿到乙等以上,所以想着届时跟人搭话,就故作不经意的来句:“喂,我这次表现的那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然而如今,只能临时更换成苍白无力的——
“姜九黎,我珠算拿了第一诶,有什么奖励吗?”
沈宴秋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将这句话脱口说了出来。尽管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的,实际却是紧张的手汗都出来了,生怕他不搭理自己,让场面闹的更加难堪。
姜九黎没有料想到她会主动找自己说话,斟茶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会儿,这才不疾不徐地抬眸看她:“通鉴和史论全部答非所问,你觉得能有奖励?”
“……”
还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姜九黎。
嘴上不饶人,一针见血。
沈宴秋轻嘶一声,为自己小声辩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大启年史了解有限,你出的那些题全是要触类旁通的,就凭我这几天学的东西,哪够引经据典的啊,能东扯西扯地填满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嘛。”
姜九黎淡淡:“东扯西扯没一句扯到正题上,还通篇都是错字,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两本书抄上十遍,把字认认熟。”
沈宴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姜九黎讲刚才那句话时,眼底闪过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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