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己亥之冬
屋子里暖意融融, 热气蒸腾,天空开始飘洒下来细细密密的雪粒。
不多久,小雪粒慢慢变大,变成纷纷扬扬的雪花。
季小冬探出头去, 兴奋的叫了一声:“哇!下雪啦!”
王荣花从她推开的窗户缝里往外看了一眼, 却没有季小冬的兴奋劲儿。
甚至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踢了踢季海明的小腿:“当家的, 去把鸡笼盖一盖。”
“嗨, 不用。”季海明吃着火锅唱着歌, 一点儿也不想从温暖的屋子里冒雪出去。
娘门儿心眼小, 事情多。
这点雪, 盖什么鸡笼。
他夹了一大口白菜, 一点儿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跟王荣花说:“不用,天气预报说今天没大雪。”
“天气预报能信吗?!”
王荣花气不打一处来, 十次里能不能准两次!你看天气预报进过多少次坑了心里没数吗!
王荣花忍不住数落季海明:“不说别的,就说上月晒粮食的时候, 都开始下雨了你还非得拧天气预报预报的没有雨, 不往家收粮食,最后受潮了多少,你有没有点数。能不能长点记性有点心!”
“好了好了,我去。”
季海明受不了王荣花的唠叨,举手投降。
抓了顶帽子顶在头上,出门去找东西盖鸡笼。
雪仍旧下着,连那轻纱摩挲似的细碎声响都一概不闻,如倾沙一般,只管无声无息地下着。
季小冬想去雪地里玩, 打着给季海明帮忙的名义,也出了屋子。
盖好鸡笼,季海明顺道又把猪圈加固了一些。
做完这些事情,回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地上雪积得很厚,深一脚浅一脚,踩上去松软而踏实。
季小冬跟在季海明身后,屋里昏黄的灯光照出明明暗暗的脚印,以及脚印的边缘镶满了碎钻般的金色细芒。
她抬起头,看起来并不像纷纷扬扬的雪花往下落,而是她自己往天幕深处不断前进。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季小冬张开双臂在雪地里转了几个圈,直到王荣花叫她,在恋恋不舍走进屋里。
“好美啊!”
季小冬感慨美丽的雪景,季海明和王荣花却没有这等心思。
季海明一边抖落抖落帽子和肩头的雪,一边无不忧虑的对王荣花说:“还真下大了。”
“是啊,不知道明天村子会不会被大雪封路。”
“封了路也没关系吧。”季小冬GET不到爹妈忧虑的点:“咱家年货够吃好久了,平时也经常十天半月不出村啊?”
能出去不出去,和不能出去,差别还是挺大的。
季海明和王荣花从物质匮乏的年代走来,对“物质可能匮乏”的担忧深深刻到骨子里。
而季小冬,此时虽然和季海明王荣花在同一屋檐下,但中间却隔了四十多年经济飞速发展和物质极大丰富的鸿沟。更何况,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季小冬都属于占有大多数资源的最顶尖那一小撮。
她上一世是个完完全全城里读书长大的孩子,后来虽然当了农科大佬,但跟真正在农村一线的普通老百姓之间,方方面面都有无比巨大的差距。
如果她四十年后是普通菜农,这时候她就会意识到,随着雪花飘落下来的,不止是银装素裹童话般的美丽世界,还有……
系统刺耳的尖叫声——
滴——滴——滴——
意识深处像被一根针不住挑动,季小冬蹙眉揉着额角。
“怎么了?”
王荣花担忧的问。
“没,没什么。”
季小冬定了定心神,微微闭上眼,凝神去看系统的警报界面——所有的大棚,每条钢管都变成粗亮的大红色,不断变化的参数显示着它们的摇摇欲坠。
“大棚要被雪压倒了!”
季小冬猛然站起来,额头上满是汗珠。
“什么?!”
王荣花和季海明也都呆住了。
“快!快去看看!”
季小冬抓起外套,来不及好好穿,刚刚套上一只胳膊,就拉开屋子的木门,迎头跑进漫天的风雪里。
季海明和王荣花连外套都不穿了,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子,门也来不及关,赶紧往地里跑。
“这……这可怎么办……”
大棚上的雪看起来比地上的更厚,积雪压的塑料膜凹陷下去,凹陷下去的塑料膜像盆地一样,又装满了更多的雪花。
受力不均匀的钢管弯出巨大的弧度,每跨之间的距离歪歪扭扭的逐渐扭曲变形,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摔在地上。
王荣花红了眼圈,一直念叨:“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
季海明手脚冰凉冰凉的,他看着几乎和漫天白雪融为一体的大棚,这么多……这么多……这不是他家一家的,村里很多人都入了他的合作社……万一……他不敢想,不敢再想下去。
“冬冬。”季海明这会儿浑身发冷,声音发颤问季小冬:“冬冬,这可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
季小冬弯腰抓起一把积雪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冰凉的雪团一擦,季小冬慢慢冷静了下来。
尽人事,听天命。
“扫雪。”
“扫雪?!”
季海明几乎要绝望,指指自己,又指指连片的大棚,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仨,这么多……最让他绝望的还不是大棚太多,而是雪一直在下,看不到消停的迹象。
而大棚们却摇摇欲塌。
怎么可能,怎么干的完!怎么干的完!
“不然呢。”
季小冬面无表情的看向季海明,她心里的无力并不比季海明少多少。
“扫雪,扫雪。”
说话的功夫,一直直愣愣红着眼眶的王荣花,弯腰捡了根粗大的枯树枝,冲到地里,疯狂的扫起来。
怎么扫得完!一个人怎么扫得完!
“你……不,你把钥匙给我!”季小冬拉住季海明:“你把村部喇叭的钥匙给我,我去喊人!”
“钥匙在家里,堂屋桌子的第二个抽屉!”
“我知道了!”
季小冬转头撒丫子往家跑,到家翻出钥匙,一刻不停又跑到村部。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季小冬摸黑打开村部的门,来不及开灯,插上大喇叭电源,气儿都没有喘匀,在喇叭里大喊:“大棚……快被雪压塌了!请大家,带上扫雪工具……去地里扫雪!”
“大棚,快被雪……压塌了!请有草莓棚的……带上工具,去地里扫雪!”
“请大家去地里扫雪!”
……
“请大家~噗~~”
“喂!喂!喂!”
“啊~!”
季小冬气的狠狠砸在桌子上,疼,太疼了。
砸的手疼。
季小冬捂住脸,在漆黑的村部里放声大哭。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这么不顺!
不知被大雪压断了哪根电线,村部里的大喇叭,消失了它应有的大嗓门。
只有呜呜的北方吹进窗棂。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人需要发泄。
发泄完了,还要干活。
季小冬哭了一会儿,哭完了,抹抹眼泪。
没关系,大喇叭坏了,还要手持的高音喇叭。
不能在全村上空喊,我就到小巷子里每家每户喊。
她抽噎这摸到村部的手持喇叭,又拉开抽屉摸了几节电池揣到兜里,作为没电时的备用。
等她走出村部,发现牌坊村已经慢慢醒过来了。
道上很多扛着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往地里去的人,都是被季小冬刚刚的大喇叭叫起来的。
冬天夜里静,大喇叭一喊,声音震天响,效果拔群。
只是因为天冷,大家上炕早,听见之后,还得重新穿衣裳出来。
正好跟哭了一阵儿的季小冬撞到了一起。
有人往地里走,季小冬稍稍放心了一些。她怕有人还没有听到,又深一脚浅一脚绕着村子家家户户叫了一圈。
没有承包草莓棚的人被扰了清梦,骂了一声又翻身睡了。
当时出资“入股”种草莓的人家,听说大棚要倒,一个个跟季小冬家一样,男女老少齐上阵,不顾大雪纷飞,扛着扫把深一脚浅一脚往地里赶。雪天路滑,夜里看不清路,不少人摔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