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那套云姨娘难得为她求来的笔墨纸砚,是出自景王府的。
三箱旧物匣里衣服上的突兀的红梅花纹,寿阳时,就有人说过景王家徽便是红梅。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她母亲书信上的话,苏伯然的欲言又止的神情,殿下显而易见的紧张。
她现在想来,其实答案每次都已经很靠近她了。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被层层繁杂的信息所阻拦,只能在浩瀚烟海中沉默。
“所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娘的身份是吗?你们一开始也许都是瞒着这层身份才这样为所欲为,可后来我娘还是死了,为什么,因为瞒不住了,有人一定要她死。”
“也许那个人还不知道,但是苏家按耐不住了,怕消息泄露,动了杀心,所以只死了一个云姨娘,而不是连我一起死。”
苏锦瑟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邹明恩。
“别问了,我让人送你回宫。”他上前要扶住摇摇欲坠的苏锦瑟。
苏锦瑟紧抿着唇,冷笑着,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人你也拦不住是吗。”
“你当时已经是河东节度使,你也拦不住那便是……”那个答案在她口中呼之欲出,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好似燃着光,触之令人震动。她死死扣着邹明恩的手臂,“是了,我出嫁那日苏老太太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不就是直指那人吗。”
“别说了,苏锦瑟,你现在过得不开心吗,而且你娘只想你好好活着。”邹明恩厉声呵斥着。
“我本来过得很开心的,但你们,苏家,包括那些幕后的人一次次在我面前出现,一边告诉我不要管,一边去推着我往前走。”
“邹明恩,我不是我娘。”
“要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邹明恩脸色大变,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虎目怒睁,脸颊上的伤疤顿时狰狞凶狠起来:“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
“为何不会。”
“如果是那个人发现了呢。”
“如果……”
“他发现我是景王余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这一大截!本来我可以蛮早就发文了的,奈何炸小黄鱼太好吃了,耽误我码字的速度,2333
第119章 凉亭解结
盛宣知匆匆而来的时候, 扑了一个空,一张脸顿时阴了下来,跟着他后面走来的斐善和非常有眼色地不说话,对着守卫狂打眼色。
看守小院的守卫硬着头皮说着:“太子妃不曾出过院子, 应该就是在这里的。”
斐善和立马呵斥道:“那还不去找。”紧接着, 他贴着墙角悄咪咪地溜出院子, 决定先去避祸。
侍卫忙不迭地加派人手出去寻找,很快就传来消息说, 太子妃在凉亭中闲坐。
盛宣知匆匆走去,只见苏锦瑟趴在栏杆上, 半个身子落在外面, 一只手拿着一根柳枝对着湖面一点一点的,湖面水波层层荡开,石头上趴着的乌龟群们稳如不动, 安然自在。
他站在不远处, 迟疑着, 心中的恐慌逐渐如湖面上的水波散开。
邹明恩于她说了什么?
她知道全部的真相了吗?
她是不是会心里怨恨他?
嫁给了杀父仇人的儿子, 她会不会后悔?
所有的疑问在心里急剧成团瞬间塞满他的心脏,让他沉重地无法呼吸,连靠近她都觉得寸步难行。
不安与惶恐, 让盛宣知在夏日喧嚣的空气中沉默。
他可以有无数种理由,数不尽的办法为自己开脱,可一想到面对的对象是她, 那些谎言与欺骗都在日光下无处遁形。
太子殿下第一次犹豫不决,他的心向着凉亭中的人走去,可脑子胆怯得又让他却步。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无声沉默。
“你到底还要看着我多久,太阳不晒吗?”苏锦瑟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盛宣知抬头, 见她依旧趴在栏杆上,只是收回了半个身子,手中的柳条开始无聊地拨弄着不动如山的乌龟,柳条有一下每一下地甩到乌龟身上,那些乌龟烦得纷纷入了水,去了更远的地方避暑,水面涟漪纷纷荡开,整面湖都动了起来。
“就这只乌龟最冷静了,我怎么弄它,都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苏锦瑟盯着大石头上正中间的一个小乌龟。
这只乌龟应该是刚出生的年纪,龟壳还带着一些嫩绿,四肢软踏踏地摊开,只把脑袋躲进去,对面前的柳枝视而不见。
“你喜欢,我让人捞上来来,带回宫养。”盛宣知来到她身后,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苏锦瑟笑,眼角微微下垂,柳条垂落在水面上,好似钓鱼的鱼线,无饵之绳引着不知情的鱼儿上钩。
“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我可没法给它做决定。”苏锦瑟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中的柳枝被她松手落入水面,嫩绿色的柳条顺着水波温柔地沉了下去。那只一直不动的乌龟,突然爬了几步,朝着柳条下垂的位置下了水。
“你看,他不愿意。”苏锦瑟指着消失不见的乌龟,大笑着。
盛宣知心中一沉,疼得他在瞬间眼前一黑,只能低头看着笑容满面的人。那张脸距离他这么近,只要他伸手就能触摸到,可那脸上的笑却好似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让她瞬间变得遥远起来。
“那,你愿意吗。”他沙哑着声音,声音飘忽宛若夏日的微风,微不可闻,炽热可见。
问出去的瞬间他便后悔了,他的心下好像被夹起一堆火,让他每一下的跳动都带着煎熬的折磨。
他看着苏锦瑟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那种冷静的沉默,在此刻无意成为一把杀/人的刀,在阳光下闪着锋利的光泽。
“别说了。”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苏锦瑟的嘴。他从未如此害怕过,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论愿不愿意,他都不会放手。
盛宣知看着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阴暗的想法,他有千百种可以留下人的方法,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不,不可以,她会讨厌你,恨你的。
——可我也不能失去她。
就在他陷入痛苦挣扎的时候,只觉得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紧接着一个馨香的身子靠在他怀中。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们从来都不一样,我分得清。”
“而且你看,我牵着你的手呢。”苏锦瑟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她一双眼睛黝黑明亮,带着莹润水光,眼角微微弯着,柔软温和,坚定认真。
只这一眼,盛宣知心中攀藤的黑暗欲念瞬间崩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那双含笑的眸子带着一道光热烈地挤进他黑暗的内心,扎根绽放,熠熠生光。
身后盛宣知紧紧抱住苏锦瑟,被人死死地抱在怀里,恨不得镶在骨血中,连呼吸都共同沉沦。
“松手,勒到我了。”苏锦瑟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这事说完了,还有其他事情还没问你呢,不要企图逃避。”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苏锦瑟一本正经地科普着。
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捏着她的手,冷静说道:“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锦瑟冷哼:“马后炮,瞒着我很久了吧,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从寿阳回来就开始查了?”
“这么早!”苏锦瑟从他怀里一坐而起,只是还没坐直就被人抱回去了。她一口气背在喉咙里被倒咽了回去,气势汹汹地掐着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盛宣知神情纵容,无奈说道:“当日在寿阳曾被辽军围困你还记得吗?”
苏锦瑟点点头。
“邹明恩的女儿邹雁归莫名出现,借着三夫人那边的亲戚与你有了交流,还有印象吗?”
苏锦瑟点点头。
“后来你去了雁门与我会合,翠华和王嬷嬷假装你还在一直躲在院中,最后辽军突然出现,邹雁归也紧接着出现替你消灭了辽军。”
“说重点!”苏锦瑟气得直拍他手。
“你的动向是邹明恩泄露给辽军的,邹雁归是邹明恩派来保护你的。”盛宣知老实交代。
苏锦瑟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
“邹明恩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吧,怎么又当又立,先是害我又派人保护我。还有苏映照那事,先是把人抓走送给辽军,差点死在边境,后来让言恩千里迢迢地去找回来,要不是我机灵,我还得服丧三年。”苏锦瑟被气笑了。
盛宣知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邹明恩是绝对利己的人,他为了得到河南军的军/权出卖你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派自己亲生女儿保护你的举动便很突兀。”
“若是保护我,完全可以让副将或者其他人来,他让自己的女儿来明显还有其他目的,当时邹明恩和辽军有协议,只要有邹雁归在,而我和她在一起,辽军就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好狠的心啊。”
苏锦瑟接过他的话,摸着下巴,疑惑地说着:“只是不知邹雁归当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是出自邹明恩之手,还是自己的意思。”
“应该是自己的意思。”盛宣知解释着,“邹雁归极为聪明,虽是女儿身却深得邹明恩喜爱,当着继承人培养的。但这种事情,邹明恩恨不得把你藏起来才是,不会让多余的人知道。”
“所以邹雁归其实当时在试探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苏锦瑟头疼地说着,“弯弯道道这么多,太复杂了。我那时还觉得奇怪,毕竟邹家好歹是反水景王的人,怎么一直都在说他,还以为是要陷害我呢。”
“以后不会有人陷害你的。”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轻柔地说着。
“别给我扯开话题。”苏锦瑟强迫自己从温柔乡里拔出来,严肃着脸,一本正经地审/讯着,“还有呢,你那时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盛宣知摇头:“我没查你,只查了你母亲和邹明恩的关系,但你母亲的身份在太原被抹得太干净了,我只知道苏映照和邹明恩曾在十七年争夺过你母亲。”
“邹明恩想要的东西会失手实在是太奇怪了,此人论心狠,论智谋,论财富,论手段,碾压一百个苏映照都绰绰有余,没理由输了这事。”
“这事遇到了瓶颈,我就换个方向去查,查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这样的人能失败,必然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连他都着招架不住。”
苏锦瑟不由敬佩地点点头。
太子殿下这个思维转换确实非常敏锐。
“所以查到了景王身上?”苏锦瑟问。
盛宣知叹了一口气:“当年有人密报景王尚有余孽,官家最是谨慎多疑的性子,下了死令让邹明恩彻查。当时的邹明恩反水,投靠皇帝,是杀死景王的首要功臣,官家最是信任他。”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苏锦瑟身上,一感到怀里的人的沉默,只是默默收紧手臂。
“也许他只是因为不想顾此失彼,选择了先帮官家做事呢。”苏锦瑟低声问着。
“你不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要的东西是一定会到手的,能让他放弃的只能是因为这个东西会真切地威胁到他,而且景王一直有传言说有个七/八岁的女儿被奶嬷嬷用自己的女儿替换她,带着人逃了出来。”
苏锦瑟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奶嬷嬷。
“邹明恩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那年太原血流成河,可唯独没有全程搜查十来岁的小娘子的举动。”
“可我娘当时不是年纪不对吗?”苏锦瑟不由对于盛宣知看人分析的能力战栗。
见微知著,不仅讲一个人的眼力,更多的是惊人智慧和远见。
“红楼为了赚钱,把人的年纪早报一年,不是什么稀奇事。”
苏锦瑟了然地点点头,突然眯了眯眼,转身,掐着盛宣知的脸:“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谁跟你说的?你去过?是不是还参与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