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语心言
到第三天中午,饭后没多久,两天没见的那个婆子掀帘进屋,刚刚迈过门槛,就不愿再往里走,扫了眼李苒,陪笑曲膝道:“姑娘,几位爷想见见您。”
李苒暗暗呼了口气,总算有人要见她了,还是几位,嗯,很好。
李苒站起来,跟着婆子出了门。
门外的步障还在,只是步障的尽头打开了。
出了步障是游廊,红柱上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了,院子里青砖漫地,砖缝中小草招摇,青苔浓绿而厚。
游廊很长,院子阔大,走到尽头,转个弯,就出了院门。
院子外树木浓翠,热烈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穿过树叶,细细碎碎的洒在地上,恍惚间,有一种夏天的感觉。
这里,差不多就是夏天了。
李苒微微眯着眼,跟着婆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四周。
不远处有山,高高低低连绵不尽,近处古木森森,建筑不多,在古树和花草之间,隐隐约约。
树木,花草,建筑,假山和青砖路,都已经充满了自然的痕迹,明显是很多年都疏于打理了。
这里,应该是座主人长久不来,只有老仆留守打理的半废弃的庄园。
从前,应该是辉煌过的。
两人很快就进了一间阔大而略显破败的厅堂。
李苒跨进门槛,站住,微微眯眼又舒开,从左到右,挨个细细打量着厅堂里或站或坐的十几二十个都不算年青的男子。
左手一排六张椅子,坐了三个人,右边坐了四个,上首两把椅子,右边空着,左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容貌极好,芝兰玉树一般的中年男子。
其余人站在四周。
中年男子从她进来起,就直直看着她,片刻,嘴唇微抖,一只手按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李苒看过一圈,微微昂头,迎着中年男子的目光,冷冷看着他。
坐在左排最前,六十岁左右,气度极好的清瘦老者站起来,轻轻拍了下中年男子,低低说了句什么。
中年男子点着头,抬手捂在脸上,片刻,放下手,慢慢坐回去,再抬头看向李苒的眼睛里,泪水隐隐。
“在下姓黄,黄子安,丁未年状元,这几天委屈姑娘了,姑娘请坐。”黄子安冲李苒拱了拱手,先介绍了自己,欠身往上首右边让李苒。
李苒还没法立刻算出丁未年是哪一年,不过,这个丁未年状元,只能是前梁的状元了。
原来,还是位状元。
“你们这里,以右为尊么?”李苒没动,目光从黄子安看到中年男子,冷冷问了句。
屋里的人顿时神色各异。
“姑娘初初归来,我来介绍,”
黄子安十分淡定,微微欠身,恭敬的示意中年男子,向李苒介绍道:“这是何大公子,荣安城倾覆前一年,先皇下旨,将乐平公主定予何大公子,说起来,何大公子是姑娘的父辈。”
“说起来……”
李苒拖着声音,满溢着讽刺,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何大公子。
“定了亲,就是嫁了么?公主下嫁之后,就不论君臣,只讲夫妻了?”
黄子安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没等他说话,李苒看着稳坐没动的何大公子,抿着丝讥笑,“我就站着吧,想来你们要说的话不会太多,说吧。”
“接姑娘过来,这一路上确实委屈姑娘了。姑娘从小娇养长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这一路上,实在是不得已,黄子安代公子给姑娘陪礼了。”黄子安声音轻缓,一边说,一边冲李苒长揖下去。
李苒眼睛微眯,微微侧头,斜睨着黄子安。
他这张嘴,可真会给人扣屎盆子,不愧是状元出身。
“姑娘由陶少监照顾长大,陶少监至死都是大梁子民,这很好,往后,有何大公子,以及我和大家,必定不会委屈了姑娘。”
黄子安长揖而起,看着李苒,声调温和。
“你们把我掳来,就是为了不委屈我?为什么?我可不认识你们,一个都不认识。”李苒的目光从黄子安,看到何大公子,再看向其它诸人,一字一句问道。
第57章 置于死地
姑娘是先皇血脉。”迎着李苒扫过去的目光,坐在右手第一位的一个黑脸壮汉,忍不住道。
“喔~~”李苒拖着长音,喔了一声,目光越过黑脸壮汉,接着往下扫。
黄子安瞪了黑脸汉子一眼,其余诸人,或迎着李苒的目光,或避开李苒的目光,没再有人再说话。
“您贵姓?”李苒目光转回黑脸汉子,嘴角往上,挑着丝讥笑问道。
“姓范,范贺祥。”黑脸汉子微微欠身,答道。
“您父亲姓范?还是您母亲姓范?”李苒接着问道,不等范贺祥答话,又转向黄子安问道:“黄先生呢?一定是您母亲姓黄吧?这位何大公子,想来,您姓何,也是因为您母亲姓何了?”
黄子安紧紧抿着嘴,脸色倒还好。
“我在善县那间四方小院,被陶忠关了十七年,不闻人语,不见人世,初初出来,行走于市井之间,听到的头一句感谢,就是仁宗那三道旨意:开荣安城大门;陆氏殉国;新朝之子民,亦是大梁之子民,有志之士,当以民为重。
这三张旨意,是假的吗?”
李苒环视着诸人,“范贺祥,你来告诉我,这三份旨意,是假的吗?黄子安,你说呢?还有你,何大公子,你来说,你们可以一个一个的来告诉我,这三份旨意,是真是假?”
“姑娘……”黄子安脸色有点变了。
“我姓李,木子李,我的生母生的尊贵,死的悲惨,死时无名无姓,死无葬身之地,只因为她不做不忠不孝之人。”
“那都是先皇受奸人蛊惑。”何大公子脸色苍白,一拳头捶在高几上。
“喔哟,”李苒笑起来,“那仁宗那份把乐平公主定给你的旨意,受没受奸人蛊惑?”
“姑娘……”黄子安脸色有些发青。
“把美丽无比的公主给了你,是先皇英明,顺天应命,以百姓为重,就是受了奸人蛊惑,这合着,顺了你心意,于你有利的,就是先皇圣明,没能顺上你的心意,就全是受奸人蛊惑了是吧?
你是谁啊?”
“姑娘……”
“你闭嘴,我还有话呢,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李苒抬手制止黄先生,眼睛紧盯着何大公子,仿佛下意识的往前挪了半步。
“陶忠替换了乐平公主那杯毒,是受了你的指使?”
“是乐平……”何大公子脸色惨白,只说了乐平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是因为乐平太美丽了是吧?你打着如意算盘,打得多好呢。
趁着大梁国破,买通陶忠,把乐平那样的极品美人儿捞到你手心里。
既可以做你金字招牌,又能怀抱乐平那样的世间无比的美人儿,温柔乡里快活无比。
进可享受仁宗遗泽,退可享受乐平的美丽,多么两全其美。”
李苒轻轻拍着巴掌。
“你这个东西身上,从来没有过忠孝二字,没有过良心,你压根没想过乐平公主她是个人,她一心一意要遵父命皇命,她要和家人同行,黄泉路上不害怕、不孤单。
你不管不顾,你害得她生不如死,害得她污秽不堪,害得她死无葬身之地。
在你的千算万算里,乐平公主只是个供你泄欲的肉体,是吧?
天道昭昭,你这样歹毒到极致的东西,必定不会有好运道,所以你没能如愿。
你想知道乐平公主最后那十个月,是如何的生不如死么?
你不想知道,你不会关心这些,你眼里的乐平,不过是个可用之物,一具供你发泄你那些欲念的美丽肉体。
你看到我,那么激动,是我让你又想起了乐平的美丽吗?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知道你的打算,乐平也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乐平公主哪怕在地狱里熬了十个月,也没有给你递过只言片语,这就是为什么陶忠关了我十七年,你一无所知。
因为乐平公主恨你,恨到陶忠不敢找你,陶忠很信鬼神是不是?
因为乐平公主知道,要是让你知道还有个我,你一定会把我当作她,你没能把她按到你的床上,你一定会把我按到你的床上!
你果然这么做了。
你看,乐平早就看透了你,我也是。
唉,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种恶臭到无法形容的下贱烂货?
造物主真是神奇。
还有你们,自欺欺人,大梁如何,先帝如何,呸!
你们这群恶鬼,不过是在缝隙之间,捡起陨落粉碎的陆家一丝残片,就自以为有了机会,你们以为你们也能成王成帝了,是不是?
呸!
你,状元?那个状元早就死了吧,他被你这只恶鬼吞吃了,你披了他的皮,站在这里。”
李苒手指点着黄子安,怒目着他,步步紧逼。
黄子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李苒说着骂着,慢慢转着身,越过黄先生,站到他和何大公子之间,指着黄子安的胳膊突然突然转向,拼尽全力,刺向何大公子脖子上那根大动脉。
“乐平让你去死!”
周围一片惊叫怒吼声中,弓弦声,刀剑撞击声同声响起。
李苒被人揪着胳膊,甩了出去。
有人接住她,再次甩出去。
她的胳膊被揪脱臼了,李苒忍着剧烈的疼痛,努力控制着身体,尽全力配合着每一次的被抛出。
在刀光剑影、横飞的流矢之中,她要是飞不好,就得拿性命作代价。
她被从窗户扔出去,窗外有人接住她,将她搭在马鞍前,疾冲出去。
李苒脱臼的胳膊在不断的撞击中,痛的已经接近麻木了,搭上马背,李苒立刻用另一只手紧紧抓在马鞍边缘。
带着她的一马一人,往前冲的同时,也在战斗,她只能自己顾住自己,她不能掉下去,四周都是马蹄,掉下去就要被踩死了。
短短几分钟,李苒紧张剧痛之下,浑身汗透。
马往前冲的很快,越过一个砖墙豁口,冲入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