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语心言
“两个孩子都极好,冰雪聪明,粉妆玉砌,特别是阿润,总是笑个不停,粉团子一样。
谢家教养族长,是从极小就开始的,照惯例,阿泽满了周岁,他祖父就该每天将他带在身边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言传身教,耳熏目染。
可直到阿泽八岁,阿润五岁那年,我和他祖父,除了晨昏定醒,从来没额外教养过他们兄弟。
邵氏嫁进来之后,阿泽祖父就把阿泽父亲一步一步往外调整,邵氏和阿泽父亲,离谢家中心,一天比一天远。
邵氏极聪明的人,那几年里,花样百出,全无用处之后,她就怂恿阿泽父亲,投奔先皇,求一份从龙之功,有了这份从龙功劳,等新朝定鼎之后,谢家族长是谁,就由不得谢家了。
她确实,极聪明,眼力极好。
那时候,大梁虽然已近倾倒,可大梁还在,谢家,从不做背国弃主之事。
邵氏说服了阿泽父亲,阿泽父亲借口查看青苗,带着阿泽和润先去了谢家一处庄子,再从庄子,绕道到和县,邵氏先回娘家,再从娘家去和县会合。
邵氏到娘家当天,黄宁部突袭而至。”
沈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接着道:“那时候,谢家是有几分自保之力的,邵氏担心谢家不会卫护她和邵家,一个时辰十六拨,往庄子和和县两处,急如星火召阿泽父亲,说她危在旦夕,命已不保。
当时阿泽只有八岁,刚刚学会骑马,阿润只有五岁。
阿泽父亲抛下阿泽和阿润,所带从人,只留下了阿泽的师父闪勇保护两人,自己急奔应召。
阿泽父亲赶到邵家庄子前,谢家的护卫,已经到了。
黄宁部先突袭的,是和县。
后来,找到了闪勇的尸首,阿泽和阿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苒伸手端起已经冰凉了的茶。
沈老夫人目无焦距的看着远方。
水阁里一片静默,风穿帘而进,又透帘而出。
“邵氏并不在意,阿泽父亲跪在阿泽祖父和我面前,说:留得青山在,他和邵氏还年青,以后会有很多子女。
阿泽祖父怒极了,让人断了阿泽父亲的子孙根。
他和邵氏,不配为人父母。”
李苒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沈老夫人,沈老夫人迎着她的目光,苦笑道:“我和阿泽祖父,也不配。”
李苒转头看向湖面。
“十八年前,王家应召到了京城,隔一年,谢家也到了京城。
两年后,皇上征战回来,带回了阿泽,还有那只白虎。
阿泽用回了谢泽这个姓名,只用了这个姓名。
这已经很难为他了。
谢家,对不起他。”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李苒看着沈老夫人问道。
“阿舲二哥和二嫂,昨天在大庆殿后面那间小饭铺,看到了你和阿泽。”谢夫人柔声答道。
“邵家还有人吗?”沉默片刻,李苒看着沈老夫人问道。
“没有了。”沈老夫人迎着李苒的目光,语气清淡。
“谢润呢?”李苒接着问道。
“不知道。”沈老夫人看着李苒,“以后,姑娘如果知道了阿润的下落,希望能告诉我……”沈老夫人喉咙哽住,片刻,才接着道:“这是奢望。”
李苒端正坐着,片刻,看着沈老夫人问道:“说完了?”
沈老夫人看着李苒,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片刻,点头道:“是。”
李苒站起来,转身走出水阁,上了九曲桥,径直走了。
谢夫人站起来,跟到水阁门口,看着王舲从岸上迎上李苒,一起往外走了,才转回身,看着沈老夫人,“阿娘?”
“我没事儿,走吧,咱们去你们老夫人那里说话儿。”沈老夫人扶着谢夫人站起来,声音低低道。
“嗯。”谢夫人扶着沈老夫人,往安老夫人正院过去。
……
李苒回到翠微居,在廊下坐着,从正午坐到傍晚,从傍晚坐到夜深,坐到疲倦极了,才进屋睡下。
第79章 远方的山林
第二天午饭后,李苒就出了门,径直到八仙楼,坐在雅间里,捧着杯茶,看着窗口外阳光灿烂,夕阳西下,一直坐到华灯满街,才从八仙楼出来,安步当车,往那条小巷过去。
离巷子口还有十来步,李苒就看到了站在巷口那家面馆之前的谢泽。
李苒紧走几步,离谢泽四五步站住,仰头看着他。
头一回,她觉得他站在那里,形影相吊,全无依靠。
“怎么了?”谢泽看着顿了片刻,才走近过来的李苒,眉头微蹙。
“昨天,沈老夫人和我说了很多话。”李苒走近谢泽,仰头看着他。
谢泽眼睛微微眯起。
李苒再上前半步,离他极近,伸出手,用两根指头,轻轻拉住了谢泽的衣袖。
谢泽低头看着她,片刻,转身往深巷里走,“喝酒吗?”
“嗯!”李苒嗯了一声,两根手指揪着谢泽的衣袖,跟着往里,拐进横巷子。
穿过横巷子,谢泽转弯走到那间小饭铺门口,没进去,转头吩咐落后十来步的石南等人,“拿些酒出来。”
石南应了,带了两个小厮,拎了两把小竹椅,又搬了张白木小桌子出来,在小桌子上放上酒壶,和两只酒杯。
李苒跟着谢泽坐下,看着谢泽拿起酒壶,伸手拿起只杯子递过去,谢泽先在她杯子里倒了半杯酒,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李苒也慢慢抿起了酒。
在小饭铺那两盏昏黄的灯笼光晕之外,两人并排坐在小竹椅上,对着不远处的湖水荷花,在习习的微风,荷花的清香,和隐约的湖水腥味中,慢慢喝着酒。
四周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热闹。
远远的,一个婆子的叫骂声由高而低,渐渐听不见了,不远处一个女人的哀哀哭声也一丝丝没入黑暗中,几家小孩子的啼哭声渐渐消止,周围,人声静寂。
四周的虫鸣越来响亮,蛙声阵阵,在夜色中狂欢。
远远的,钟鼓楼的钟声裹在夜色中,带着几分闷钝,一声声传过来。
“回去吧。”谢泽站起来,往前踉跄了一步。
李苒喝得少,可也有了几分醉意,伸手揪着谢泽的衣袖,站起来,仰头看着谢泽,笑个不停。
“回去吧,让人拿碗醒酒汤给你,喝了再睡。”
谢泽一根手指点在李苒肩上,推着她转过身,看着她一边挪步,一边拧头看着他,挥了挥手,看着李苒上了车,谢泽接过缰绳,上了马。
谢泽在府门口下了马,刚进二门,侍候白虎的管事急步迎上来,垂手禀报:“将军,虎将军今天只吃了半只鸡,这会儿,在院门口趴着,不肯进屋。”
谢泽呆了下,推开管事,急步往前。
白虎趴在谢泽院子门口那一片野花野草地上,看见谢泽急步过来,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两步,低低吼了一声,又趴在了地上。
谢泽几步冲过去,跌坐到白虎身边,伸手抱住白虎,将脸贴在它头上。
白虎伸出舌头,温柔的舔着他的手。
“将军,虎将军,怕是要归于山林了。”
垂手站在白虎周围的虎侍中,领头的中年人站前一步,瞄着谢泽,小心翼翼道。
谢泽猛转头看着中年人,呆看了片刻,转回头,低下头,再次将脸贴在白虎头上,泪如雨下。
白虎似吼非吼,抬起头,看着谢泽,伸出舌头,温柔无比的舔了几下谢泽那满脸的泪水。
谢泽抹了几把眼泪,紧挨白虎,头枕在白虎肩上,似坐似睡,直坐到天近破晓,白虎趴在他身边,沉沉睡着,呼噜有声。
谢泽小心的站起来,低低吩咐一直垂手侍立在旁边的几个虎侍,“好好侍候。”顿了顿,接着道:“准备准备,我去趟宫里回来,就启程去山里。”
几个虎侍点头欠身。
谢泽进去院里,很快就洗漱好换了衣服,出来上马,直奔宫城。
……
太子看着谢泽出去,脸色阴沉,拧眉吩咐小内侍,“看看谁跟在林风身边侍候,叫进来。”
小内侍答应一声,飞奔出去,片刻回来,石南跟在小内侍身后,跪倒见礼。
“这两三年,我一直很忧虑,若是到了白虎老归山林那一天,这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把林风留下来。”
太子看着石南,语调沉缓,一字一句。
石南喉咙一哽,眼泪夺眶而出,这也是他们的忧虑。
“现在,你家将军,有所不同,是不是?”
不等石南答话,太子接着道:“想办法,让那位跟林风一起去。”
“是。”石南垂头答应。
退出大殿,石南直奔出去,到了宫门外,急急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低低吩咐道:“你去找周娥周将军,跟她说。”
石南顿了顿,理了理思绪。
“就让她和四娘子说,将军,咱们将军,出卫州门……就让她跟四娘子说,让四娘子赶紧往卫州门外找咱们将军,越快越好,还有,告诉周将军,让她跟着四娘子,还有,大约要在外面一阵子。”
小厮被石南这一通交待,交待的一头雾水,不过这些话他都记牢了,理了理,飞快的重复了一遍,见石南点了头,飞奔出去找周娥。
李苒还没起床,被周娥摇醒,皱眉看着紧拧着眉的周娥,“你?”
她昨晚上喝了不少酒。
“快起来,说是谢将军出卫州门,让你赶紧去追上他,快点,只怕是出什么事儿……”
周娥话没说完,李苒已经一骨碌滚下床,“我的衣服呢!”
当值的丫头急急送了衣服进来,忙而不乱的侍候她穿衣服。
付嬷嬷也进来了,见李苒已经在急急穿着衣服,一边急急吩咐赶紧准备洗漱,一边抬头看向神情严峻的周娥。
周娥迎着她的目光,低低道:“我也不知道,就那两三句话,要在外面一阵子,嬷嬷看着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