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抢到钱的村民对陈姜满口称赞,纷纷夸她孝顺,哪怕是前几天还附和万氏骂过廖氏母子的人也改了口,还劝她别闹了,跟孙女搞好关系,以后还会少得了孝敬吗?
就在一片乱哄哄中,主屋的大梁顺利安上,鞭炮声响起,更没人注意万氏难看至极的脸色。
她接过一两银子又扔在地上,狠狠唾了一口走人,乔氏赶紧伸手捡了。
后头仍是隔三差五地闹一场,还跑去镇上书院找了陈百安一回。陈百安得了陈姜事先警告,一见万氏来就把他四叔给推出去应付,老四说话管用,万氏再气还是要给儿子面子的。
一晃进了十二月,新房建设接近尾声,周掌柜那边代卖生意也做得不错。除了店里卖的,还替陈姜接了几个定做,都是尚在人世的老人选棺木时顺便被推销到的。陈姜专门上门与老人倾谈,根据不同情况不同心愿给出方案,得了客户满意,陆陆续续一直有小额银子进账。
她连着三月看到喜欢的尺头就买,如今给娘和哥哥秋衣冬衣都做了好几套,陈碧云借住于此也跟着沾光,不但吃得比老宅好,新衣服也没少了她的。廖氏从不跟她吵嘴,陈姜又忙得没空搭理她,在二房住得久了,陈碧云脾气都顺了许多。有时想着好日子临近还犯起愁来,也不知到了张家,还能不能过得这般舒心。
十二月中的一天,久未见面的张姑母来村,没去老宅,而是直接来了陈姜家。吓得陈碧云到处躲,生怕对方问起她为何不在老宅待嫁。
哪知张姑母并非为侄媳妇而来,见了陈姜便道:“小陈姑娘,府城有个我家相公熟识的人,想请你去他家瞧一瞧。”
陈姜先瞥了一眼师焱,问道:“是想安家宅吗?”
张姑母见她爽快说出,一点也不避讳家人的样子,拍了拍手放低声音:“可不就是,愁得不行,要不我也不会特意来找你。”
陈姜又看看廖氏,笑道:“行啊,娘跟我一起去,到府城做完生意正好再办些年货。”
第62章 凡间言辞精练
张姑母两口子有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宅子,可为了独苗侄儿,全家都搬回娘家居住。为娘家铺子劳心劳力,挣钱都给侄儿存着了,一点私心没有。亏得她相公良善,不然张姑母这种媳妇也是不招婆家喜欢的。
张姑母也知亏欠相公,所以当他从府城送货回来一说起这件事,立刻自告奋勇来找陈姜了。
那位事主,就是她婆家水粉作坊的大主户,在府城开了好几家铺子。其中两家胭脂铺都从张姑母婆家进货,一年总能赚他三五百两银子。
听完张姑母的叙述,陈姜略皱眉头:“是事主家的掌柜跟姑爹爹唠了这事儿,事主本人并没有要请天师啊?”
陈姜一喊姑爹,张姑母也改了口:“要请的,要请的。你姑爹当时就想起你来了,跟掌柜的一说,马上去回了林娘子,林娘子答应请你去看看。”
怎么觉着有点毛遂自荐的意思呢,天师必须得有架子,勉为其难让去看看就颠颠跑去了还行?
张姑母又道:“上回你走后我就猜到你有这个本事了,不知你心意不敢到处张扬。这回是因为掌柜跟我家老曹多年交好,他是那林娘子的舅舅,为外甥女忧心不已,才到处帮她请天师的。你就去瞅一眼,若不行也不碍的,来回车马钱我给你出。”
看来张姑母是为了拢住客户讨好婆家才替她揽这桩生意。不过她也挺想去府城,本打算慢慢攒多些钱,再慢慢拓展主业,可现在主业还在镇上打转,荷包却是满得够她全国跑一圈了。再说,府城那么大呢,也不定就这一家不安宁。事主要是爱搭不理,她就找找别的业务,再不济,权当去大城市旅游办年货了。
留张姑母吃饭留不住,说完事就走,她走了陈碧云才敢出来,连连问陈姜两人压着嗓子都说了些什么。
陈姜对着一屋子人和鬼张开双臂:“到府城转转,买东西,吃喝玩,都去!”
影子立时欢呼起来:“喔,要去府城啦!谷儿都去过两次了,我一次都没去过呢!”
赵媞:“萧然陋城,何趣之有?”
师焱点点头。陈姜在心中翻白眼,好好念着你的蛋魂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工具鬼!
陈碧云眼里的“都去”只有她和廖氏两个人,怀疑道:“也带我去?吃住都包着?”
陈姜酸她:“小姑说得好像这几个月你在我家吃住给钱了似的。”
陈碧云哼了声:“那不一样,我在家住着能吃你几个钱?县城里的客栈住一晚都要二百文,府城的不是更贵?我咋知道你舍不舍得!”
“舍得,”陈姜笑嘻嘻,“翻过年你要嫁了,以后也轮不到我这个当侄女的带你出去玩,就这一回,算我孝敬长辈了。将来上张家走亲戚,小姑可不要不舍得留我吃顿饭啊!”
陈碧云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背过身吸了吸鼻子:“臭丫头!”
只有廖氏没发表意见,她默默摆饭,吃饭,收拾碗筷,进了灶房洗刷好久没出来。陈姜跟陈碧云随意聊了几句,见快到歇觉的时辰了,廖氏仍不进屋,便去找她。
“娘,干啥呢?”
廖氏蹲在灶窝口埋着头,听见陈姜声音忙抹了抹脸:“没啥,把柴灰扒扒,就去睡了。”
陈姜也在她身边蹲下,歪头看着她:“咋还哭了呢?啥事不高兴?”
“没有没有。”
“是去府城的事吧?”
“别瞎说。”廖氏仍摇头。
陈姜笑道:“去府城玩玩又不是要干啥,你难过个什么劲啊?”
廖氏不作声。
陈姜又道:“这几个月从你手里过的银子也有一百多两,你要是拿着就跑,我不会去追的。你咋不跑呢?是舍不下家里现在越过越好的日子,还是舍不下我跟哥?”
廖氏猛转头瞪了她一眼:“你胡扯啥呢,你把我当啥人了?”
“有外心的人。”
一句话把廖氏噎住了,她脸涨得通红,嘴唇紧紧抿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陈姜拍了拍她肩背:“没事,有再嫁的心没啥丢人的,爹死了,没人有权要求你一辈子为他守寡。你才三十多岁,完全可以再嫁,而且我会支持你,哥说了不算,我当家。你要是能嫁,我会给你陪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门,谁都不能说三道四。”
廖氏微微吐出一口气来,泪珠子扑簌簌掉下。
“你要听清楚,是再嫁,不是受骗,”陈姜话锋一转口气严肃起来,“我虽然一直收着你的玉佩,可我对那位赵大老爷很是怀疑。如果他心里有你,爹死了以后,他也该出现了。一年多了,人呢?”
廖氏听着闺女提此事,先是心里一抽,后又觉得她早知道了,自己再躲闪也是笑话,便嗫嚅:“他...他不知道。”
陈姜叹笑:“为啥会不知道?他要是惦记着你,就会时时刻刻关心你的状况,他远在府城不方便,可不是在咱村还有熟人吗,咋也能问得出来!这么长时间,他干啥呢?”
“熟人...就是村长大儿,也在府城,没人告诉他呀。”
“他托了村长大儿子,再问村长不就知道了吗?”陈姜想敲开她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啥,“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完了甜言蜜语给完了定情信物转头就走,忍得住一年多不闻不问,这叫中意啊?这叫调戏!就图当时一乐呵,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
“胡说!”廖氏捂住嘴,眼神又痛又愤,含糊着道:“不可能的,瑞郎答应过我的......”
“答应你什么了?”陈姜意识到事情不妙,忙问:“你是不是跟他...亲热过了。”
廖氏震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姜儿,你说啥呢?你你你才几岁的人,胡言乱语啥呢!你在哪儿学来的这些.......”
她突然激动,也不在意瑞郎了,两只手死死攥住陈姜的胳膊,急问:“谁教你的?谁把你带坏了?是不是在镇上听见有人扯闲话了?这些话不能乱说,不是你一个小女儿家该说的知道不!”
母爱来得迟总比没有强,陈姜有些感慨,她对廖氏的反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退,是因为这些日子她表现得的确不错。家务活没让陈姜动过手,做饭洗衣,包括翻地锄草都自己去干了,院子里的那一小块菜地被她收拾得利利落落,给钱买肉从没截留,哪怕剩一文都会交给陈姜。遇到为难时,总算也敢开口替闺女说两句话,交代她的事,都做得挺好。
相处久了,陈姜对她了解得也深,她的缺点就是性子软,脑子又转不过弯。许是从没经历过真正的爱情,一次心动就如老房子失火控制不住,才会做出想卖闺女的糊涂事。陈姜看得出来廖氏对她是愧疚的,是有赎罪心态的,但她仍存幻梦,向往爱情,之所以不再提,只是不敢而已,并不是真的安分了心。
那就顺便也把这事儿办了吧,去见见那赵大老爷,让她亲眼目睹坏男人的丑陋面目,然后把玉佩砸回去,有老婆砸给他老婆,没老婆砸给他老娘!撕渣男什么的,最有意思了。
解释自己是无意听来的,答应廖氏以后再也不乱说了,总算把她安抚下来,陈姜赶她去睡觉,自己在院里站了一会儿。
天气已经很凉,幸亏今年有钱,床上的铺盖都换了厚实的,不然这个冬天娘仨可怎么熬过去啊。陈姜拢了拢小夹袄,昂起头看着满天繁星,盘算着去府城第一件事就是要置身行头,越往大城市走,敬衣不敬人的情况就会发生得越多。
“何为,亲热?”
男中音在耳边倏地响起,陈姜一个白眼扫过去:“装,跟我装,上回问我香脸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活那么大岁数会不知道?哼!”
自从得知他的阴谋,陈姜对他态度急转直下,也没到恶言相向的地步,毕竟还要指望他赚钱,反正没了三月前的敬畏崇拜。只要不指着鼻子骂,他好像也不在意陈姜对他是好一点还是冷一点,仍然忠诚地陪伴左右。
师焱背着手飘在一侧,也抬头看着夜空,道:“是凡人,履繁衍责,阴阳交合,男女交......”
“闭嘴!”陈姜大喝一声。
廖氏推开窗子:“姜儿你叫啥呢?”
“没啥,看见只夜猫子,赶它飞了。”
廖氏关窗,陈姜再也忍不住指着他鼻子低声骂道:“你要不要脸,竟对着我一小姑娘说这种话!我娘今天晚上教训的你没听见吗?你是不是想带坏我!”
说罢她气哼哼地甩头进屋了,师焱继续看着星空,自语道:“果然如此,凡间言辞,精练矣。”
准备了一日,第三天大早,陈姜赶到镇上,单独去与张家姑爹面谈,而后到车马行雇了辆马车,拖人带鬼地往府城进发。
凤来镇的位置很好,恰在县城与府城中间,一东一西,从镇上赶车走近两个时辰,穿过另一个小镇,再半个时辰便可到达目的地。
一州之府,下辖多个县乡,气派自然不是县城可比,城墙三丈,阔不见边,垛口上有岗哨值守,拱形城门两侧的兵士走来走去。城门内外人流穿梭,挑担的,步行的,拉车的,赶车的,驴牛马各种车型都有。
而且府城就是府城,不仅气派,气度也非凤来县可比,只要不是一看就拉了大批货物要进城的,都不需交钱,自由通行。
城有内外之分,外城生活着普通百姓,内城是州府权力中心。其实也就是多建了一圈城墙,东西南北四个门都大开着,进出无碍,在没有战乱的岁月里,官府并不为难老百姓。
陈姜他们直接进了内城,无心去看街景,先找了一家门脸像样的客栈安顿下来,给车夫结了钱让他回去,姑嫂侄三人休息吃饭,一天就已过去大半。
当晚陈姜哪儿也没去,就坐楼下跟小二聊天,她长得好看,又会说话,东打听西打听的也不惹人厌烦。小二跟她聊得起劲,陈姜要去睡觉的时候,小二还有些意犹未尽。
次日陈姜仍没去找事主,而是带着廖氏陈碧云逛了一天的街。府城街道宽阔,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除了赵媞毫无兴趣外,所有女性都逛得非常开心。
一路吃吃喝喝,陈姜只给自己买了身漂亮衣裳,并没给其他人花钱。廖氏姑嫂听说成衣店的衣裳动辄几两银子起步,吓得连门都不敢进,陈姜要买,她们还想阻止。
拎着些零嘴糕点回客栈,饱睡一晚,陈姜早起装扮齐整,跟廖氏说一声便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
事主家的铺子内城就有两家,一家卖粮,一家卖女妆,名字十分直白,叫:烟支阁。
昨天已经从门口走过两遭,陈姜识了路,不耽误地直奔烟支阁而去。到了店里见了掌柜,她说明来意。
那中年掌柜显然犹疑:“你便是曹掌柜说的那位小天师?”
他知道小,但不知道这么小。那观里的道士,名声在外的天师哪一个不是成熟稳重的中老年人?年纪轻一点都让人生不出信任感来。原以为至少是个青年女子,没想到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是。”
“你多大了?”
陈姜今日脚蹬粉色小软靴,穿着崭崭新的绣花白裙粉夹袄,小立领上缀了圈兔毛,梳了个丱发,两条粉红发带垂在耳边,一看就是金钗之龄的小少女,哪有天师风范。
陈姜笑了:“安家宅跟我多大没有关系。大叔请去通禀一声,我神棍门出手,一千两起步,视难易加价,上不封顶。”
掌柜的也笑了:“我听曹掌柜说,他家请你安宅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小姑娘莫不是看进了府城,就坐地起价了?”
“曹掌柜是我姑爹,您家跟我又没亲戚,我凭啥折价?”陈姜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道:“钱,是办完了事才收的,值不值,你们自己判断。大叔快去通禀吧,我手头的活计多着呢,您要觉得我年纪小,信不过,可以另请高明。”
三言两语把重点都点出来了,愿意请她出手,就至少拿出一千两备着,但不用事先付钱,不存在被骗风险。请不请随意,她有活儿干,不差这一千两。
掌柜的思忖再三,决定还是相信老朋友曹掌柜一回,那家伙前几天说得神乎其神的,求医请神都救不回的侄儿,被这小丫头两柱香给救回来了。人不可貌相啊,自己尽到心,请不请还是让外甥女自己定吧,
坐在林家花厅喝茶,陈姜左顾右盼又生感慨,这宅子可比李太吉的强多了,一路进来竟然要坐轿子,可想而知占地有多大。开几个铺子这么挣钱的吗?还是沾了某人的光......呵呵。
想与人分享一下感受,可旁边就只有师焱一鬼。她看他一眼,他也看她一眼。
“哼!”
陈姜转过头去,师焱纵容地一笑。
一盏茶喝完,几个小丫鬟扶着一个满头珠翠,身姿袅娜的年轻女子步入厅来。
陈姜起身,与她互行福礼,抬头见女子二十多岁年纪,相貌清丽,一双眼眸含烟带水,朱唇小巧,下巴尖尖,整个人气质温和,柔美动人。
“是陈天师吗?有礼,没想到你年纪这样小,真是年少有为。”女子一开口更添几分柔弱之气,声音虚而软,像根毛絮在耳朵眼里拂过似的。
陈姜往她身边瞥了一眼,道:“林娘子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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