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壹木之南
是村里唯一一栋两进的宅子,用料足,建的也工整,只是明显上了年头,有多处修缮过的痕迹。
说是庄子有些勉强,因为虽然圈养了庄户,但庄子里的房舍并没有独立出来,而是跟村民混居在一起。
准确的说算是高配低能的小地主。
“嫂子,这娃又闯啥祸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自家门口,宁弯弯被村里的刘二娘提溜着找上门来。
而她娘常氏一开门就娴熟的陪起了笑脸。
那刘二家的一脸愠色,拎着宁弯弯的后领将她秃噜下去的小身板提起来,立正。
“知道你家这娃淘神,却也没看出还是个小色胚,领了一帮子半大孩子躲我家新房里偷看刚进门的媳妇洗澡,这亏着仔细一瞧都是丫头,这要有个小子不得给我家媳妇臊的拿绳子吊了脖子!”
淘神是清平县这一带的方言,大意就是调皮淘气让家长费神的意思。
“啥?”饶是常氏对自己闺女的调皮程度有了深刻的认知,还是吃惊了一下。
“弯弯,你偷看你大牛哥的新媳妇洗澡了?我的老天爷,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宁弯弯低头绞着手指头。
“大牛哥自打娶了新媳妇就天天乐呵的跟个二傻子似得,三丫她们说新媳妇美的跟朵花似得,我心里痒痒,就带了三丫他们偷偷去瞧,谁知道正赶上新媳妇在洗澡,我……我就顺便带她们观摩了一下,就一下下!”
说着她还伸出拇指和食指来比划了一下,让她娘明白是多少的一下下。
说完还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大牛哥娶媳妇的时候你不让我去瞧!”
大牛这个媳妇是换亲换来的,就是跟另外一户有儿有女也穷的给儿子娶不上媳妇的人家互换了闺女。
常氏头疼,心道那不是怕你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一只臂弯里夹着一个竹筐,就伸出另一只手点着宁弯弯的额头把她往后推了一步:“那你咋不让她们观摩你洗澡呢?”
宁弯弯扭捏了一会道:“人家害臊!”
常氏很翻了一个白眼:“那人家新媳妇不知道害臊啊?!你大牛哥娶个媳妇容易嘛!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她又忙跟刘二家的道歉,还把竹筐里刚择好的一堆野荠菜塞给对方。
“嫂子,真是对不住,大牛媳妇给吓坏了吧?这孩子实在是皮,你放心,我肯定罚她,这些荠菜都是这丫头自个儿挖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回去给新媳妇吃,就当这娃给大牛媳妇赔罪了,正好前儿周家庄周财主家的小儿子娶媳妇,他爹给人家做执事才得了一些果子,我这都没舍得给孩子吃,回头我亲自拿了去瞧瞧大牛媳妇,当面替这娃赔个不是。”
这里的执事指的是红白喜事上统筹全局安排大小事务的人。
宁怀运还在县城宁家的时候就是在铺子里做管事,所以这个活那是手到擒来,什么事都能处理的妥妥帖帖,所以相熟的亲朋遇上事情总爱请他,几年下来竟也做的远近闻名了。
倒也为此结交了不少人脉,隔三差五的还能给家里改善下伙食。
刘二家的也不是真生气,借坡就下来了,哭笑不得的跟宁弯弯说新媳妇脸皮薄以后可不要这么闹了就拿了野荠菜走了。
过了一个冬天,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一年中最难捱的时候,宁家村穷,地里的野菜都等不到叶子长全乎就被挖出来吃了。
乡下人也不讲究,只要能吃的,都算好东西。
被自个儿娘亲薅着进了门,常氏立刻开启了唠叨模式,细数宁弯弯最近的‘丰功伟绩’。
宁弯弯八岁了,小魔头的名头在宁家村里可是响当当的。
三天前,她突发奇想要做鸡毛毽子,本着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原则,她看中了里正家那只村里最漂亮的芦花大公鸡。
于是伙同小伙伴开始抓鸡。
散养的土公鸡哪是那么好抓的,好一番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才把那只芦花大公鸡抓住。
按说一个毽子也用不了几根鸡毛,她却本着一劳永逸免得以后再做还要抓鸡的想法把鸡屁股上的毛拔了个干净!
晚上,里正瞧着自己家光了屁股的芦花大公鸡给气的吹胡子瞪眼,把宁怀运叫过去一通臭骂。
五天前,她听游走到村里的赤脚郎中说地头长的某一种野草是药材,吃了会拉肚子,为了验证这件事的真伪她拿去给族长家的牛吃了。
因为整个宁家村除了自己家就只有宁氏族长家和里正家有牛,她不能拿自己家的牛做实验,只好委屈别人家的了。
结果量没掌握好,导致那牛噼里啪啦的拉了一天,那动静惊天地泣鬼神,左邻右舍都给惊动了。
族长不知道是谁干的,骂了三天的大街,十大车的脏话。
一直到昨天晚上她说漏了嘴常氏才知道那些话是骂他们家的!差点给气的心梗。
十天前,跟小伙伴玩捉迷藏,她不知道怎么藏进人家烟囱里的。
一直很有耐心的躲到了小伙伴都回家吃晚饭,那户人家也开始做饭,烟熏火燎之下想爬出来时才发现自己被卡住了。
哭嚎声把那家做饭的老太太吓的以为见了鬼差点没背过气去。
最后还是把人家烟囱砸了才把满身黑黢黢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的她救出来。
一个月前……
第4章 耕种
总之,宁弯弯自打能跑能跳,就尽职尽责的行走在作妖的路上没有回过头。
少有超过三天不闯祸的时候,每年折腾出来的事情十天十夜都说不完。
就连村里的狗,那都是无一例外,看见她就夹着尾巴逃,跑的比兔子还快。
就没有谁家没被她祸害过,宁家村人人提起她都头疼。
还好常氏和宁怀运为人厚道,善后比较大方、妥当,才没被自家闺女连累,在村里名声居然还不错。
宁家现在一共九口人,常氏在三年前给宁弯弯生了个弟弟,他们五口,另外还有马大娘一家四口。
马大娘一家住在前院,宁弯弯五口住在内院。
大家一个锅里做饭,分两份各自吃。
晚上,宁弯弯自然的又被罚站,站在桌子边,看着一家人围在一张榆木方桌边吃饭。
饭食很简单,几个大黄米饼子,去年腌的萝卜条,熬的稀烂的麦片粥,还有一盘炒鸡蛋,蛋是自家母鸡下的。
这吃食现在在村里已经算是顶顶好的了,放别人家里那得是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才舍得吃的。
不过平常宁弯弯家里也就是稀粥咸菜,少有舍得吃干粮的时候,隔三差五吃一回大人还都舍不得,都留给孩子。
好在鸡鸭蛋倒是常吃,但更多的还是攒了下来,逢年过节的要分给庄户做打赏。
没有银钱去买旁的什么,只能拿这个充面子,攒几个月不过也就一人能给分上一个。
宁弯弯歪着脑袋抖着腿,混不在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瞟来瞟去,鼓着嘴巴,一副习以为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常氏塞了一口拌着鸡蛋的粥到刚三岁的小儿子嘴里,朝她努努嘴,恨铁不成钢的跟宁怀运埋怨。
“瞧瞧,哪家的女娃跟她一样调皮!活脱一个小子错投了女胎,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来到宁家村后日子并没有常氏想的清闲。
在县城的时候虽然总受欺凌,却也不操什么心,到了这儿自己掌家了才知道事物有多繁琐。
尤其还是压根就不熟悉的农家。
外行领导不了内行在哪个朝代哪个行业都适用。
比如种子,这一块地可能只需要五斤,有些庄户却要十斤,二十斤,剩下的就被他们私吞当了口粮。
又比如秋收,有的庄户地里明明收六百斤粮食却谎称只收了五百斤。
最初的时候很是被坑了几把才渐渐步入正轨。
宁怀运还没说话,大儿子宁匪月就先嫌弃的讽了一句。
“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是女子又是‘小人’,其顽劣就如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八年过去了,十三岁的宁匪月已经是一个翩翩少年郎,长衫素雅,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流,虽是小小年纪,还显稚嫩,但这稚嫩在他身上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像是雨水后嫩笋,青涩却又正是鲜美。
“你才是小人!哼!”宁弯弯不满的朝自家哥哥皱鼻子,顺带还伸长了舌头附送一个鬼脸。
宁匪月轻飘飘的斜了她一眼,懒得理会,筷子伸到那盘炒鸡蛋上,微不可查的顿了下,转了个弯夹了根萝卜条放嘴里慢斯条理的嚼。
“成何体统!”
这个鬼脸更是让宁怀运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呵斥。
有心想骂上一顿,但想想以往自己闺女油盐不进的模样,还没开口就已经觉得心累。
可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气话。
“嫁不出去就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反正也缺不了她一口吃的!还省的到了婆家整天抓鸡撵狗的丢人现眼!”
说完再看宁弯弯,人家压根不在意,翻着眼皮瞟房顶呢,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还看的津津有味。
宁怀运只觉得一口气被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好不难受!
常氏瞧瞧这父女俩,果断的把木勺塞到小儿子手里让他自己扒饭,转移了话题。
“他爹,眼瞅着就该耕地了,一场透雨都没下,这地怕是难耕,春播估摸着要晚,你是怎么打算的?”
宁怀运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
“那就早点耕地,过两天我就让庄户们活动起来,别等回头误了时节!”
“打去年冬天雨水就少,我瞧着今年年景怕是不大好,咱今年要不要多种些黍子?”
清平县在大邙朝的位置偏北,粮食以黍子和栗米为主,产量极低,自是比不上江南水乡的富饶。
而宁家村多山地,就更是贫寒。
山上的土地都是砂石土壤,土地贫瘠不说,那排水性好的让人想哭。
连下一个月的雨都不带积水的,只要一放晴不用几天就干的透透的。
更悲剧的是明明十几里外的镇上就有条滋养着好几个州府的白沙河,却因为宁家村地势高而无法开渠引水。
只能看着别的村子种着肥沃的土地不说,还能随时灌溉不用看老天爷脸色而眼馋。
黍子就是大黄米,是这个时代北方的主食之一。
这东西耐干旱,更耐贫瘠,就是产量低。
而栗米就是小米,就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那个粟。
产量要高于黍子,却比黍子要娇养上一些,遇上雨水不大好的年景产量不稳定,只能种在宁家村为数不多的那些好地里面。
所以常氏才有这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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