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经年未醒
皇帝淡笑了一下,自嘲道:“莫非是朕老了?”
“大家哪里老了,正值壮年呢。”常云生道:“宏图霸业指日可待,大家可不要说此等丧气话。”
“你呀,总是说些好听的话哄朕。”皇帝笑着虚点常云生两下,然后下令:“行了,传朕口谕让京兆府彻查此事。察事监也去查查,究竟是谁这么大能耐,在朕的眼皮底下能藏匿如此多的逃户。”
常云生应喏。
无论皇帝信不信是否是太子搞事,原本有些偃旗息鼓的废太子之言再度在朝堂上喧嚣起来,几日朝会接连有朝臣上疏直言太子德不配位、恐失国本,请皇帝废太子。
“诸卿都以为该废太子吗?”皇帝道。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他,皇党皆保持沉默,吴王楚王派的人自然是激烈赞同。
这时,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林尊出列,手执笏板对皇帝道:“臣有奏。太子为罪人秦鸿蛊惑,纵容其属官在扬、滁等州县横征暴敛,以致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说着拿出厚厚一叠奏章,“此乃扬州长史嘱托臣呈上御览之罪证,请陛下过目。”
皇帝点头,内侍立刻下去将奏章接过来。
听林尊说话了,众朝臣顿时心中有数,皇帝不再吊着他们了,真要废太子了。
秦峻秦峰努力掩住兴奋的表情,终于……终于……
皇帝看完将奏章放在手边,又道:“众卿谁还有言。”
皇帝的心腹大臣都发言了,那他们必须发言啊!
一时间,除了皇党和少数清流,众臣纷纷踊跃攻讦太子。
皇帝当廷没说什么,摆摆手,侍中版奏:“请中严。”然后礼部官唱:“帝兴。”
众臣退朝。
退朝后,皇帝没有回紫宸殿,直接摆驾去了东宫。
短短几月,东宫变得十分萧条,满地枯枝败叶无人打扫,好似还听到隐隐的哭声。
皇帝走进东宫主殿明德殿,在门口就问道一股浓烈的酒气,走进一看,果不其然秦峥半躺着大口大口灌酒,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皇帝眉头飞快蹙了一下。
秦峥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发觉是父皇,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然后呵呵笑:“父皇怎么来了,终于要废了我吗?那就废啊!呵呵呵……”
他笑着,提着酒坛摇摇晃晃站起来,忽然狠狠将酒坛砸地上。
哗啦一声,酒坛稀碎,酒香四溢。
“那就废啊!我当这个太子早就当得不耐烦了!废啊!废啊!!!”
秦峥双目通红大声咆哮:“反正我也不是你喜爱的儿子,你废了我啊,杀了我啊!立你心爱的儿子为太子啊!哈哈哈……立不了吧,你心爱的儿子不过是个贱妇所出,身份不够,哪个朝臣会支持他,老三老四也不会答应啊,哈哈哈……”
皇帝道:“朕不会杀你,这是朕最后一次容忍你,你今后自己好自为之,,多想想你的妻子和孩子,他们的荣辱性命皆系于你身。”
秦峥看着皇帝摇摇头转身离开,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底被放弃了,父皇连多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了,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
三日后,皇帝下废皇太子峥为庶人诏:
“皇太子峥,地惟长嫡,位居明两……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朕永鉴前载,无忘正嫡,恕其瑕衅,倍加训诱……愚心不悛,凶德弥著,纳邪说而违朕命……郑声淫乐,好之不离左右;兵凶战危,习之以为戏乐。既怀残忍,遂行杀害……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峥宜废为庶人。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秦峥废为庶人,流放黔州,家眷同行。
秦峥在东宫明德殿接到诏书,终于有了尘埃落定之感,他对传诏的常云生说:“常公公,孤……我有一事请求父皇,还请常公公代为转达。”
他转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低声哭泣的妻妾,然后对常云生说:“诸女皆娇养,同我受苦我于心不忍,若有求去者,便让她们归家去罢。”
常云生应了。
秦峥又对妻妾们说:“你们若求去,我便写放书与你们,从此以后嫁娶再不相干。”
诸女沉默。
秦峥笑道:“听闻黔州山穷水恶,你们没必要同我去受苦,我如今无权无势庶人一个,不会为难你们的。”
诸女互相看了看,瞿氏咬了咬唇,率先站出来,朝秦峥一拜:“还请太子与我放书。”
秦峥道:“好。”又说:“我已不是太子,不要再称呼我为太子。”
有了一个带头,陆陆续续有女站出来求去,都是无宠也没有生育过的。
秦峥看着一个个求去的女子,最后将目光停在妻子身上,动了动嘴唇,苦涩道:“苦了你了。”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无言。
皇帝早已安排好秦峥的行装,他接到诏书便可启程。
秦峥离开京城的那天,一路慢慢悠悠回京的秦崧,人终于到京城了。
之所以晚了这么多天才到京城,是因为在半路上听说有山匪为患,为当地百姓着想,他转道去剿了个匪,理由很正当的。
第178章
东平侯府乌头门前, 林嘉蕙跪地苦苦哀求。
“太子……不,是废太子写了放书与我,从此以后嫁娶再不相干,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忠叔求求你,你让我见见祖母和父亲吧,求你了……”
林嘉蕙哭得凄惨,东平侯府大管事林忠丝毫不为所动:“林娘子与我侯府毫不相干, 还是不要乱认亲戚得好。”说着就让人关门。
林嘉蕙立刻连滚带爬上前去挡门,喊道:“忠叔, 忠叔,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让祖母和父亲失望了,我知道错了, 你让我跟祖母父亲道个歉。我我我、我知道, 林福才是东平侯府的嫡长女,你们放心,我不会跟她争什么的,我也争不过她, 你们放心……”
林忠满脸难以置信, 这林嘉蕙脸皮得多厚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就她, 还说什么跟他们家五姑娘争?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也不是这样贴的吧?!
林嘉蕙这动静闹得大,东平侯府所在的胜业坊虽然住的都是高门贵族,但各府的仆役以及平头百姓都会过来过往, 不大一会儿功夫,东平侯府的乌头门前就聚了不下二十人指指点点。
“东平侯府这是在干嘛?”
“你不知道?就是那个鸠占鹊巢的林娘子,太子不是被废了么, 她不跟着废太子一起去黔州,跑来敲东平侯府的门求人家收留呢。”
“东平侯府不让她进去?就这么在门口闹,多难看啊。”
“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还囔着不跟林长史争呢,嘁,她脸可真大,凭什么跟林长史争?我要是侯府管家,现在就拿棍子打走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到底养了十几年,总该有点儿感情吧,现在人家走投无路,这东平侯府也不差这一张嘴吃饭吧,就当积德行善了。”
“你这话说的,换你,你愿意啊!”
“为什么不?她都已经走投无路了。平日里施粥施药,却对自己养了十几年走投无路的养女狠心不管,真是假仁假义。我看林长史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既然已经赢了,何必要赶尽杀绝。”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某家今日就撕了你的嘴!”
围观百姓争吵了起来,林嘉蕙虽然在哭,但那些争吵的话她没一句听漏,暗暗满意。
东平侯府和林福还想要好名声的话,就非得让她进去不可。
等进去了,还能再让她出来不成?
自家府门前越闹越难看,林忠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明白了这林嘉蕙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反倒不敢叫护卫来把人打走,坏了郎主和五姑娘的官声,他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忠叔。”
后头一个清丽的声音唤了林忠一声,他转头看到是李敏月,眼睛一亮,心上一松,连忙拱手行礼:“大郎娘子,是这样……”
李敏月听林忠说完,略一颔首,缓步走了过去,在门槛前停下,在门里看着门外的林嘉蕙。
林嘉蕙看到是李敏月,知道现在侯府是由她主持中馈,心中闪过一丝恨,朝李敏月扑过去,喊道:“大嫂,大嫂,求你了,让我见见祖母和父亲吧,我真的已经无处可去了呜呜……”
“林娘子说笑了,当初送你还家时,祖母将崇贤坊的宅子赠予了你,哪怕你就算不去弘农县,也可去那宅子住着,怎么就是无处可去了呢。”李敏月淡声说道,面上毫无表情波动,“林娘子,不管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我家门前闹,妄图败坏我家人的名声,告诉你,你都不会如愿的。”
“大嫂你误会我了,我是真的走投无路,那间宅子我早就卖了,大嫂,求求你行行好。”林嘉蕙哭。
“林娘子,我小姑子有四,其中可没有你,你还是别乱喊为好。”李敏月的目光含霜带冰,把林嘉蕙看的瑟缩了一下,才说:“那我也求你行行好,放过我们东平侯府,好歹也养了你十几年,锦衣玉食的,不求你报答养育之恩,也别可劲儿地祸害我们。至于你说的走投无路,去找指使你来闹的那人吧。”
她说罢,吩咐关门。
东平侯府的乌头门当着林嘉蕙的面嘭地关上,林嘉蕙咬牙,无视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猛地就在门前跪下。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能孤注一掷,若是……
林嘉蕙握紧了拳头,更加坚定心中所想。
期远堂里,老夫人等着李敏月回来,等她一进来就问:“外头没闹出什么事吧?”
李敏月说:“暂时还没什么大事,只是让她一直这么闹是不行的,外头已经有人在说父亲狠心,也说阿福虚伪之类的。”
老夫人顿时眉头皱得死紧。
“祖母,我瞧着应该是冲着父亲和阿福来的。”李敏月忧虑道。
老夫人用力一拍凭几,恨道:“当初怎么就不让她死在东宫,转头就来祸害我们家!”
李敏月赶快劝老太太息怒,可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怒气稍敛,问李敏月:“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让她闹?”
李敏月一时也没有好办法,她刚才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林嘉蕙还能厚着脸皮跪在门口被人指指点点,这得有多恐怖的心性和目的。
“等父亲和大郎、四叔下值回来了,再一起商量看看吧。”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先派人去同他们说一声,省得回来时措手不及。”
李敏月答应着,立刻就吩咐了下去。
东平侯府来传话的小厮还没到,林尊在尚书省公廨里就已经知道了林嘉蕙大闹自家府门,面对故意在他面前说此事的同僚,他淡淡一笑:“那孩子以前死活也要嫁进东宫,没想到竟然没有同废太子一起去黔州。”然后摇摇头,很不理解的样子。
“到底养育了一场,十几年的感情哪能说断就断。”同僚说。
林尊撩起眼皮瞅了同僚一眼,表情有些怪,说:“没错,到底养育了一场,十几年。”然后再摇了摇头,变成了很惋惜的样子。
同僚一噎。
旁边的人就说:“可不是么,养了十几年,也不见说报答养育之恩。”
“就是,就是。”好几人点头附和。
那人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
林尊脸色沉郁了几分,暗暗思忖会是谁在背后推动林嘉蕙做这件事。
下晌,东平侯府几个下值的人回府,林嘉蕙还跪在门口,看到林尊的马立刻喊着“父亲”扑上来。
“退后!”护卫锵一声抽出刀来拦在林尊马前,林嘉蕙好在及时停住,否则就正正好撞到护卫的刀上。
“父亲……”林嘉蕙颤抖着仰头看林尊,模样十分楚楚可怜。
林尊居高临下坐在马上,说道:“不必叫‘父亲’,本侯早已不是你的‘父亲’。你不跟着一起去黔州,反而赖在本侯府门前,你是真的走投无路,还是另有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养你十几年,没有把你教好是本侯的过失,然后在送你还家时赠予了你宅子田产钱粮,本侯已经仁至义尽。当年便说了,你今后无论是显赫还是落魄,都与东平侯府无关,走吧,否则本侯就只能请京兆府的不良帅来了。”
东平侯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林嘉蕙知道自己是进不了这道门了,心中怨怒丛生,她发狠地想:既然你们不让我好过,那么你们也别想好过!
“东平侯,你以为林福真是你女儿吗?告诉你,她不是!她是一个恶鬼,她不是林福,她是个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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