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即便太子真如传言中那样也没什么,她是他的妻子,她只要尽心尽力守好太子妃的本分即可。其余的,就安安静静欣赏恶太子的好皮相,再来就是盯着他的衣着,盯着他的饮食和药汤,不能让他轻易病死,更不能让他再遭毒害。
现今她与太子是一条船上的人,她需要仰仗太子。太子荣,她的小命还能保住;太子损,她的小命就如击石卵,注定灰飞烟灭。
不多时,殿外传来小宦官高声叫道:“太子殿下驾到——”
冷懿生与宫人们跪倒一地,低垂着眼睑,等那人独自进来后,便开口遣走宫人,男人的声音宛如冰泉清冽,带着一股矜贵傲气,与他那副相貌很是般配。
“都下去。”
“是。”
宫人们离开后,冷懿生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她的胸口扑通扑通,竭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她盯着地板道:“妾见过太子殿下。”
兰贺缓步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冷懿生呆呆地看着他的手心,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从指尖到腕骨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白净清瘦却不失力量感。
兰贺见她没有反应,利落提醒道:“起来。”
冷懿生茫然无措地将手放在他掌心,被他拉起来。
“多谢殿下。”
一站起来,冷懿生就想抽回手,奈何男人还握着,她不禁发觉,弱风扶柳似的太子掌心丝毫没有养尊处优的娇滑细腻,摸来是带着薄茧的粗糙,叫她不由得发怵。
这样带着强劲控制力的男人的手,冷懿生并不陌生,特别是当这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从四面八方侵入她的身躯。
冷懿生颤栗着,兰礼笑吟吟的可怕面容犹在眼前,他所带给她的威胁恫吓粗暴全是真的,他最喜欢笑着掐住她的脖颈,看她吓得脸色惨白地发抖,看她吓得泪水直流,然后他再将她甩开。
兰贺微蹙眉头,他抬起冷懿生的下巴,只见她满眼泪水,泪雾后的瞳孔如将死之人般扩散,满满全是恐惧和绝望。
他干脆放开她,她一下子瘫软在地,娇软纤细的身子不停发颤。
兰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头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她为何……这么害怕……他?
就算他恶名在外,那也是对别人的。她来到他的面前,是来做他的妻子,他再恶总不会还对自己的妻子恶吧?拿脚趾头想都想得到。
钱依山也说了太子妃嫁过来时是高兴的,乐意的。
可是她……
兰贺转身走开两步,大红锦缎广袖蟒袍摆甩了冷懿生一下,将她的魂魄从过去拉回来,她眨眨眼,忙用袖子擦干一脸的泪水,忐忑不安道:“太子殿下……”
兰贺停下来,冷懿生绕到他面前,也不敢抬头看他什么脸色,只想把这个小意外敷衍过去。她抿抿唇,硬着头皮道:“妾伺候殿下宽衣。”
她这么说,小手颤巍巍地就要去扒下男人的外衫,刚触到衣襟,就被打了一下手背,她立刻缩回手,极其不解地望着兰贺,他神色平静,没有分毫不悦。
可是没有不悦怎么会打回她要服侍他的手呢!
冷懿生红唇轻颤,对上兰贺的眼睛,他没移开,她也不敢移开,他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僵持着,冷懿生忽然转了注意力——太子的容颜真的好看。
兰贺生得精致,眉目如画,高挺的鼻梁鬼斧神工,淡红薄唇线条干净,带几分不易近人的冷漠。他颔首看着她,白皙的脖颈连入白色中衣里,凸起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冷懿生暗自庆幸,眼前这人与兰礼只是同父,在长相上没有一分一毫相似,不至于叫她一看见他就想起可怕的兰礼。而且他长得十分合她的心意,脸上每一寸每一笔都像是量好一般勾勒出来的绝色,尽管他脸色苍白,身体孱弱,却一点不显阴柔,也一点不显刚硬。他长得刚刚好,又有常年浸养的尊贵气度,令人望而生畏。
冷懿生凝视他,晶亮的眼睛逐渐失去专注,兰贺一见便知,她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在这次,她没有恐惧,倒像是在发呆。兰贺想到这一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时隔多年,冷懿生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未施粉黛更叫他看得分明。她容貌清雅,肤色白净,只是清瘦得很,没多少血色,与他记忆里娇软圆润的小女娃相差甚多,只比他死后所见的她好那么一点点。
兰贺想,她上辈子果然不止婚后难过才那么脆弱憔悴,就是婚前也过得不好。不过也是,她一是孤儿,二是姑娘,谁会把她当宝贝似的供养?
她只有他了。
但她还是一副傻样,都站到他面前来了,既没认出他,也不赶紧巴结他,除了害怕,就是在发呆!
洞房二
她只有他了。
但她还是一副傻样,都站到他面前来了,既没认出他,也不赶紧巴结他,除了害怕,就是在发呆!
兰贺盯着她,倏然想起来,她这个时候还在痴迷罗韶,如果没有他,她就嫁给罗韶了。兰贺一眨眼,动手脱下外衫扔给冷懿生,自己径直走到床边。
冷懿生被砸了一下,没接住,看到地上的一团,她倒抽凉气,连忙捡起来抱着怀里,转身看着床边的男人。床是红的,男人也是红的,她艰难地咽下唾液,知道这一次洞房是躲不过了。
冷懿生眼眸复杂,心头五味杂陈。洞房花烛夜,男人和女人那般亲密接触,她本该和罗韶,两人自幼相识交好,不是陌生人。然而如今,她还是跟了个陌生人,要在他面前脱下这一身单薄的寝衣,毫无保留。她攥紧他散发着龙涎香的衣袍,他的味道将她萦绕,好闻却仍是陌生的。
兰贺微微侧首道:“不是要伺候我宽衣么?”
冷懿生美眸睁圆,伸直了脖子视死如归上前去,将衣袍凌乱放在一边,默默不语地上手解开兰贺的腰带,小脸涨得通红,两颊热乎乎。
兰贺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她低着头,只给他看个圆圆的后脑勺。
等冷懿生笨手笨脚地整理礼服和玉冠时,兰贺只剩一身白绫中衣,坐在床边,懒洋洋道:“嫁给我,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冷懿生脊背一僵,连忙否认道:“没有的。能、能嫁给殿下,是、是妾的荣幸。”
“是么。”
兰贺似笑非笑,冷懿生头皮发麻,总觉得男人唇角微微漾开的弧度怎么看怎么讽刺。
“我听闻,你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你与他情投意合,若不是陛下赐婚,你现在就该嫁给他了吧。”兰贺微扬下颌,幽暗深远的眼眸慵懒地眯了眯,话语里的阴森醋意毫不遮掩。
冷懿生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没什么底气否认:“不是的……”
“如果不是,别人敢凭空捏造编排太子妃?我看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妾不知……”
兰贺见她这心虚的模样,就知道她确实是爱罗韶的。他忽然觉得有些落寞,现在的她还不是那个在罗韶手里吃过苦头的她,也不是那个和他“殉情”的她,但同时,他感到庆幸,她还是个好端端的傻子,之所以还爱那个人,是还没被伤害。
修长的手指绕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把玩,兰贺定定地盯着她,只要她想起儿时的事,她就该知道罗韶不算什么,现在成为她的夫君的他才是她真正的青梅竹马。
他似是想到什么,轻笑着朝她招招手,“过来。”
冷懿生惊魂未定,从地上爬起来,刚刚走到兰贺面前,就被他拉着坐在他的大腿上,纤细的腰肢也被顺势搂住,整个人不得不贴着他的胸膛,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怀里的女子僵硬得兰贺以为自己抱着块石头,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表兄,你这是什么态度?”
冷懿生憋着没有呼吸,兰贺却瞬间明白,眉梢一挑,“嫌弃我?”
“没有!”
冷懿生惊恐摇头,睫毛轻颤,没想到太子眼睛这么毒辣——尽管太子看起来不像一个病弱之人,但他终究是有病,她怕和他离得太近,被他害了……
可是她越否认得迅速,就越是欲盖弥彰。
兰贺脸色沉凝,搂住她的细腰的手往上,扣住她的后脑勺,逼她直面自己。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高高的鼻尖随时要对碰,男人温热的气息直扑脸上,冷懿生更控制不住自己地屏住呼吸,身子颤栗,因嫌弃而恐惧的情绪散落到四肢百骸,就差没在脸上写出“离我远点”四个大字给兰贺看了。
兰贺心生玩弄之意,更凑近她,鼻尖有意无意碰着她的鼻尖,好一会儿,见她的小脸都憋红了,他好整以暇问:“要断气了么?”
冷懿生紧抿的红唇颤了颤,出乎兰贺意料,她主动搂住他的脖颈,趴在他肩上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大口气,忙不迭喘着气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该、该就寝了。”
兰贺任她抱着,冷哼一声,呼吸间尽是她散落发丝的香味,他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乌黑如墨,发丝细而软,浓密柔滑得仿佛一匹密实的绸缎。
“冷懿生。”
冷懿生半张脸埋在兰贺宽阔的肩上,生平第一次与男人如此亲密无间,她面红耳赤,忽而听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心中更是不安,神情局促。
她真不是故意嫌弃他,她只是怕染病,怕要死不死地吊着。别的女子能毫不在意地服侍自己的夫君,无论生老病死,心无嫌隙,可她真的做不到。
兰贺身上淡淡的冷香沁人心脾,除去陌生的隔阂,她并不排斥他,只要他的病气不会过给她,她是能死心塌地地照顾他服侍他,可是天底下没人能保证这一点。
冷懿生的心跳得更厉害,其实太子还是不错的,心胸宽广,都看出她胆大包天嫌弃他了,也没一怒之下赐死她。
“太子殿下……”
兰贺的手停留在她的后颈,意味不明问:“生气么?陛下随意下旨,你便只能嫁给我这个……”说着,他侧开脸咳了两下,感受到怀里的姑娘身体更加紧绷,脊背僵直得似乎一碰就散。
冷懿生几乎要哭了,出嫁之前她没想过还有这一刻。她宁愿太子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想要对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她闭上眼睛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他要她回答。不介意,无所谓,没有余情未了。她说不出来违心的话。
“你的表兄应当身体强健,不会轻易染病,嫁给他,你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更不用天天闻着药汤味。哪像嫁给我,我身上的药味很重吧?可能还会把病气也过给你。”兰贺唇边噙着一抹笑,深邃的眼睛闪烁着得逞的光芒,声音却有气无力,带着苦涩和悲哀。
冷懿生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今天刚成亲,明天就死夫君的悲怆感,忽而鼻子一酸,眼睛湿了。
“太子殿下……”她开口,低低的声音稍稍哽咽,“你身上没有药味……”
“你哭了?”兰贺将靠在自己肩头的冷懿生掰开来,她眼睛红了,他微微蹙眉,“怕死怕成这样?”
“我不怕死……”冷懿生嘀咕道。
她只是怕折磨,怕生不如死。
“那你哭什么?嫁不了你的表兄?”兰贺语气尖酸道。
冷懿生摇摇头,含糊道:“太子殿下,妾已经是你的人了。”
兰贺闻言沉默不语,片刻后轻拍她的肩道:“时候不早,睡吧。”
今天她应该很累了,想要逗她可以改天,反正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不想是他的人也得是。
冷懿生站起身,默默看着兰贺,他也看着她,命令道:“进去。”
他要她睡里面。
冷懿生却记得花氏说过,女人要睡在外面,早起时才不会吵醒男人,作为妻子,她得早起为夫君备好头冠、衣袍、腰带、袜子、靴子等等。
她嗫嚅道:“妾得睡外边。”
兰贺只当她想随时离自己远点,面无表情重复道:“进去。”
冷懿生咬着下唇,不情不愿地上床爬到里边。床很大,她缩在最里边,兰贺瞥了一眼两人中间还能再躺一个魁梧如山的人的空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兀自掀开被子躺下。
洞房花烛夜,红烛还在燃烧,殿内一派光明喜庆。
冷懿生盖着被子,闭着眼睛,胸口一阵悸动,气息紊乱。她挺直了身子僵硬等着,但身边的男人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要压在她身上行周公之礼。
过了好一会儿,对冷懿生来说却是漫长的时间,她偷偷睁开眼,殿里还亮着,她慢慢偏过头,太子阖着眼,一张俊美的脸庞笼罩在红烛光芒里,宁静平和,似是睡着了。
冷懿生盯着他的侧颜看了好久,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暗自叹气。
太子果然病得很严重,连洞房花烛夜都只能这样躺着,如老夫老妻般各自入睡,也难怪上一世他的三个妻妾都没能有喜。
要不是冷懿生懂得该是怎么回事,不是一无所知的傻闺女,她都要以为自己和他光是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就能怀上皇嗣了。
花氏和张氏还期望她早日怀上皇子,日后也好有个依靠有个盼头,可惜她们都没料到,太子病入膏肓,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