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母后,茶好了。”冷懿生沏好茶道。
柳皇后睨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一个当娘的都不能摸清儿子的底牌,这倒霉的傻孩子又怎么能知道太子都在算计什么。
柳皇后兀自摇摇头,端起茶杯,心下了然,能帮她劝服儿子的,只有兰玉娇。
姐弟二人到侧殿叙旧,翠微呈上清茶和糕点后自觉退下。
四下无旁人,兰希彦定定盯着兰贺,一手搭在宝剑上有意无意轻轻敲击,剑鞘上的翡翠绿意盎然,与古朴青铜相得映彰。
兰贺镇定自若,“玉娇,我脸上有什么吗?”
兰希彦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你的太子妃修什么邪术了?”
兰贺眉一挑,反问道:“你也抱过她了?”
“抱她又怎样?我又不是男的。你若不说实话,别说抱,我还想做别的呢。”
“……你怎么就认定我们修邪术了?天方夜谭。”
兰希彦一张嘴,却成哑巴,说不上来。
直觉的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转转眼珠子,笃定道:“内行人的火眼金睛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说,是不是她带你做了什么?我在外时把京城发生的事听了个遍,我就好奇你怎么忽然开窍了一样,而这都是你成亲后的事。
“我摸清她的底细,她不过是个孤儿,唯一有关系的是罗家,但罗家没什么好说的,唔……是罗延之和罗机吗?这二人在江湖上名声都不大好,现在反倒成了本朝的股肱之臣,你要说这其中没有蹊跷我是不信的。”
兰贺无奈笑笑,“你相信你自己的本事吗?”
兰希彦扬起下巴,“当然。”
“那你就该相信,受你影响,我想蠢也蠢不到哪里去。”
这是在拐着弯夸人,定川公主震惊一瞬,不得不对这弟弟刮目相看。
“你真是阿贺?”她用手背压在他的额头上。
“不敢认了?”
兰希彦抿了一下唇,神情黯然道:“我感觉你们好像少了什么,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兰贺认真地看着她,她接着道:“在一个快死了的人身上感觉到。”
“……嗯?”兰贺面上不显,心里却已被她吓一大跳,敢情他和冷懿生是要死了?
“没多久人就死了。她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的未来之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靠梦避开险境,最后终于不再做梦,却就死了,年纪轻轻,还没三十。”
兰贺凝视定川公主,她一向有编故事套他话的习惯,这回说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照她这么说,难道他和冷懿生的上一世只是幻梦一场?
“我没梦过未来之事。”
“真的?”
“那你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
片刻的沉默过后,兰希彦抓起他的手翻开掌心,把脉确认无虞之后才把这事放一边。
“现今朝政之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嗯。”
“军队呢?”
“我只有禁卫军和神策军可支配,其余的主要还在柳家。”
兰希彦脱口而出,“不够,阿贺,你必须收回全部兵权。我之前听闻柳家落难,怎么后来无疾而终了?是因母后吗?”
在兰贺年幼无知时,兰希彦教导过他身为太子,他该怎么做,首先就是除掉柳家,供他们吃白食也好过让他们有实权在手,其次是镇压在他前头的六位兄长,防着在他后头的弟弟。
对他而言,兰希彦是可以诉说一切的人。
“玉娇,收回柳家的兵权谈何容易,如果轻易收得回,你觉得父皇会无动于衷,以至于如今被动至此?”
兰希彦叹息一声,“此次我回来,是有一件事。以图尔、歧音为首,本朝周边的小国和部落都在蠢蠢欲动,招兵买马、冶炼兵器,这些风声你可听到了?”
兰贺点点头。
“就怕十年前的边关之乱又要重演,甚至更严重。阿贺,于你而言,这一战若打起来,正是天赐良机,却也是危机重重。”
不必兰希彦细说,兰贺也已明白,当前兵权在柳家之手,若要借此战废了柳家,他还需有能人顶替,但羊毛出在羊身上,除了刘怀棠,他只有柳家小辈。
柳家小辈有没有罗家兄弟的觉悟,还有待商酌——一个“孝”字如山压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掀翻的。
至少,当兰贺与柳家清算时,柳昭汉带领一众弟弟认罪,束手就擒,一句话也不曾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坚决倔强得惜才的他想拉都拉不回。
那时他是个阴鸷蛮横的人,和柳昭汉一样都不吃硬,彼此却偏偏以硬碰硬,最终遗憾收场。
如今与柳昭汉好好认识之后,他才弄清这个表兄心思纯粹,还和自己一样,是吃软不吃硬。如有可能,像对付罗延之和罗机那样如法炮制,兴许是可以安然拿下他。
可惜柳家没几个女眷,身为将门得天独厚阳盛阴衰,连柳家长辈一个接一个收进家门的小妾宠婢都不是命长的人。
兰贺将自己收拢罗家的兄弟事情言简意赅说了一遍,再说到柳昭汉,希望定川公主的看法可以给自己启发。
兰希彦闻言眼睛一亮,“没想到啊,臭名昭著的罗家兄弟还挺像个人的。他们像人,我们表弟也不赖啊。”
“可惜。”
“是啊,可惜我们的舅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自以为是瞧不上女人,天意还真顺着他们,给柳家一个又一个儿郎。我们没有几个表姐妹是一回事,你知道柳家女人为什么那么少吗?光是他们买回家的女人,这么多年没一千也该有八百,却都活不长。”
兰贺神色凝重,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他一直窝在东宫,但也不是孤陋寡闻,柳家的歹毒他是有耳闻的。
兰希彦掰着手指道:“犒劳下属,得女人。他们都是武夫,一个不称心一巴掌一拳头下去,哪个女人捱得了?就连我们母后,柳家长女,能活着算她天赋异禀,她和我说过她的武功都是被我们外祖父打出来的。”
顿了顿,她轻叹一口气,“我听说过我们表弟的为人,倒还是不错的,只是这确实要搏一搏。
“如果要打战,必须考虑歧音和图尔会同时进犯中原,届时需兵分两路,还得有人留守京城,为了妥当起见,眼下你至少需要准备五名能带兵打战的大将军。除了柳家,你还有几个人选?”
兰贺垂眸,反问:“你这次回来暂且不走了吧?”
“除非确定无战事,但这可能不大,外头都在传晋朝无人,气数将尽。但你要我一直在宫里待着,我是待不住。不过为了母后和你,我会一直待在京城里,绝不走远。”
兰贺满意了,坦白道:“除了柳家人,我只有刘怀棠和你,至于罗延之和罗机,他们曾参与十年前的边关战乱,回来后便辞官而去,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他们能否再参与征战我也不确定。”
“你把我也算上了?”
“不然呢?”
“有几个男人会听一个女人调遣?”
“禁卫军是给你准备的,他们曾听过皇后差遣,再听定川公主调遣,想来没什么问题。”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兵,何况刘怀棠天纵奇才,短短时间内便将庞大腐败的禁卫军改头换面,干得十分漂亮。
兰希彦算是明白了,兰贺身边除了一个刘怀棠,全都是不定数。
她头疼地捶捶脑袋,兰贺却平静如水,并不是很忧虑,尽管身边的人靠不上,柳家不能信,但最终他还是得用柳家,再不济,兰敏和兰礼也是选择,再再不济,他也无惧亲自上阵。
姐弟商议之时,天色昏暗下来,翠微来禀,皇上驾到,晚膳已备好,就等他们。
一家团圆的饭桌上,就属兰希彦最活泼,一下子和柳皇后说话,一下子和皇帝说话,这对食不语寝不言的冷面夫妻出奇纵容兰希彦,还会陪笑。
冷懿生歆羡地看着,兰希彦侧首和她闲聊时,她还受宠若惊,恍然如梦。
帝王家也有这样温馨宁静的一刻。
兰贺睨着她傻里傻气的神情,不难猜测此情此景她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他习惯性地给她夹菜,默然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陪笑回话,眼睛却离不开兰希彦一样,带着一股憧憬。
希彦
当晚,皇帝回自己的寝宫去,太子和太子妃回东宫,定川公主歇在皇后宫中。
净室里,兰希彦褪下道袍,高挑匀称的身躯沉入氤氲的水池中。
柳皇后坐在池子边,“你们姐弟谈到哪里去了?”
兰希彦靠在池壁,仰头憩息,露出水面的修长脖颈如玉如瓷,淌着蜿蜒水珠。
“能谈到哪里去呀,我就是问问他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娘,摄政好玩吗?”
“这种事怎么能叫好玩不好玩?”
“那你坐在宣政殿,看着下面朝你跪拜的男人,有什么感觉?”
柳皇后冷嗤一声,“倚老卖老真是看了就让人倒胃口。”
兰希彦笑起来,抬起手轻轻拍打水面,溅起水珠在她眸中跳动。
“现在阿贺在重用年轻人了不是?从刘怀棠开始,到罗家的三兄弟,还有位高权重的阿敏。”
柳皇后道:“是啊,阿贺用人大胆,这一点比你父皇强多了。”
兰希彦游到她身边来,趴在池边道:“娘,我知道过去大半年朝中官员变动极大,现今才稍稍平静,但你是否觉得,朝臣还需再动荡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趁着这股年轻人的朝气,把老东西赶回家里去呀。毕竟以后天下是阿贺的,我可不想我的宝贝弟弟还得看老东西的脸色。娘,你说呢?”
柳皇后被女儿的话吓一跳,一时间不知道她意指何人,也无心揣测,只蹙眉盯着她。
“玉娇,你……”
兰希彦一眨眼,忽地想起来,自己过去每次回宫,只在兰贺一人面前露出真面目,在其余人面前,包括她的亲娘,她都是故作不问世事,一心求道。
她抿唇一笑,出水白莲般,精致的面容白皙得透明,任烛火的光在她脸上摇曳。
柳皇后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伸出手指轻轻一指她的脑袋,几乎没用力。
“我就该知道,你怎么可能不闻不问!说,你从什么时候起有这些心思?”
兰希彦笑笑,“约莫是记事开始吧。娘,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父皇都把阿煜带在身边,你不服气,也让我去缠着父皇。大家都说娘野心大,生个女儿也要和别人的儿子比。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女儿,已经让娘输了。”
闻言,柳皇后不禁潸然泪下,抬手用袖袍遮脸转过身背对女儿。
“可是娘没有嫌弃我。希彦——别人的名都是父皇取的,唯独我,娘把父皇给我取的‘玉娇’变成小名,让我的名叫‘希彦’。这一份期望,我一直都记着。”
正因给女儿取名希彦,野心昭然若揭,柳皇后曾遭户部和礼部的大臣上书进谏,同时还有一群顽固的老臣从这个大名里品出了柳静娴的嚣张,因而极力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