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兰敏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嗤一声负手而立,傲气如鹰。
兰贺微微一笑,“多谢皇兄慷慨解囊。”
刘怀棠乐呵呵将虎符揣进怀里,“既然这样,也留两万在京城,免得相王殿下被人当王八抓。”
兰敏再次深吸一口气,平复想杀人的心情,嗤之以鼻道:“不必了,本王在城里还有一万锐士,护住皇城绰绰有余。”
刘怀棠提醒道:“柳家有十万。”
兰敏毫不在意,“两万抵抗十万和一万抵抗十万有什么差别?”
都是以卵击石。
刘怀棠道:“好歹多两万不是?”
过了不久,宣的三人还没到,钱依山便来禀报,“柳大将军求见。”
刘怀棠和兰敏都到里厅暂避。
冷懿生继续一脸茫然地坐在案边,执笔胡写乱画。
柳昭汉步入殿内,神色凝重单膝下跪,“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兰贺温声道:“平身。表兄有何事?”
“臣收到安西都护府急报,安西四镇皆起战乱,都护大人柳枫已遇刺身亡。”
“什么?”
柳枫是柳太尉的侄子,镇守西域多年,恪尽职守,忠心耿耿,兰贺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快,而他一死,也意味着西北边关将一击即溃。
“臣特来请命,臣愿竭心尽力,平复安西之乱!”
出征
里厅的屏风后,刘怀棠看着兰敏紧锁眉头,一脸难以置信,看起来十分想冲出去质问柳昭汉,但还是以惊人的控制力忍住了。
这也不怪兰敏,一下子三关全破,城池易主,换谁都很难不怀疑是权倾朝野的柳氏一族在搞鬼。
刘怀棠凑他耳边低语,“你怀疑谁都行,但我相信这小子。”
背地里,一刘一柳一起吃过几回饭,每回柳昭汉都十分上道地掏腰包,刘怀棠挺喜欢他的,像喜欢以前会给他掏腰包的小太子那么喜欢。
他试过套柳昭汉的话,探柳家的底,不过柳昭汉不愧在家里排行老大,说话滴水不漏,斯文有礼,几杯酒下肚也仍有厚重却无形的戒备心,令人难探究竟。
兰敏和刘怀棠眼刀交战时,外头的兰贺已经叫冷懿生翻出安西地图和神策军驻扎图,和柳昭汉商议起来。
柳昭汉统领的神策军正驻扎在京城以西的一路,直通西域,安西一乱,要面对腥风血雨的不仅是平民百姓,还有神策军。
柳昭汉是个爱惜将士的统领,可惜如今他和他的将士都没做好准备,却要面对长途跋涉和无尽杀戮,他清隽的眉目因而带着似有若无的杀气。
“时间不多,再不去,只怕那里的将士撑不住了。”长指在米黄图纸上指指点点,柳昭汉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想沿着这条路,一路征粮,召集兵马,确保早日到沙洲安置防线,再直往安西都护府。”
兰贺沉吟道:“时间紧迫,照你的想法来,我也会帮你安排粮草以备不时之需,你且回去准备,今夜出发,如何?”
柳昭汉拱手道:“是!臣这便去做准备。”
兰贺抬手道:“慢着。在你麾下的柳氏子弟,都会参与这次平西之战?”
柳昭汉迟疑一下,兰贺接着道:“我在想,年纪小的没必要带上,毕竟这次不是练兵战。”
柳昭汉颔首道:“臣计划带上柳昭盛和柳昭瑞,他们二人也执意要随军西征……保家卫国。”
“这么说来十五以上的还剩柳昭星和柳昭实?”
“是。”柳昭汉抿唇,微有踌躇,“陛下,事实上臣也已听闻歧音、图尔进攻一事,臣知陛下不缺将领之才,但为防万一,柳昭星和柳昭实二人……臣让他们在军营候着,等待陛下调遣。”
他说话的语气沉重许多,听来却稍显虚浮,仿佛心中有鬼,亦或有愧。
兰敏见刘怀棠脸色微变,冷笑道:“话不要说得太满,大将军。”
见兰贺没出声,柳昭汉的头又低下,“柳昭星的手下都是和他一起磨炼出来的,他们曾在太后摄政时为太后尽过绵薄之力,如今,他们还苦于无处再为陛下和太后施展多年本事。”
顿了顿,柳昭汉眸光深沉地看着兰贺,“陛下,臣说这么多,是希望陛下能记得他们,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兰敏扬起下颌,一脸轻蔑,“看到没有?罗家想顶替柳家当最大外戚,还差得远。”
刘怀棠摸着下巴赞同道:“是啊,看不出来,年纪轻轻还挺会给自己找机会,不但自己找,还给弟弟挣表现,真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罗家那三个傻小子能比什么?啧。”
两人的酸气汩汩往外冒,外头的人却并未察觉。
兰贺应道:“我知道了。”
柳昭汉再度告退,走至殿门时,一声“表兄”令他停住沉重的步伐,仿佛面前有堵无形的墙将他拦下——他想走,立刻便走。
“表兄,你要去和太后辞别吗?”
柳昭汉缓缓侧身,黯然目光垂落在地,“时间紧迫,便不去了。”
“好。”
一旁的冷懿生愁眉皱眼,不知为何鼻根酸胀,眼见这两人如此冷淡地分别,她不禁上前攥着兰贺的袖袍,哽咽喊道:“表兄,你要早日凯旋归来啊,陛下会等着你……”
“……是。”柳昭汉抿了抿薄唇,闭眼一躬身,颀长挺拔的身影便穿墙而去,消失在殿门口。
冷懿生惘然地看着门口,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勺,泪水随之而来,她克制着呢喃一声,“陛下……”
兰敏和刘怀棠前后脚走出来,冷懿生目光躲闪的低下头,挪了一下脚步,待在兰贺身后默不作声。
三个男人若无其事地围着地图,等慢如乌龟的兰希彦和罗延之、罗机。
兰敏盯着安西地图,不容乐观道:“这一块自文帝征服以后,百年来虽有动乱,也只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如今竟能闹到大都护不得善终,这大都护比起前几任还不是寻常出身,此事必有蹊跷。”
兰贺抓起笔在地图上划了一下,“图尔一直有攻占安西的野心,此次大乱,应有图尔从中作梗。”
从中作梗的何止图尔。兰敏直白道:“如果柳昭汉不能及时平息动乱,安西易主,刘大将军,你觉得你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刘怀棠唇角僵硬,生硬一笑,“也许我速战速决,还能转道安西都护府,不必耗到冬天呢?”
“大将军这份自信无人能敌,千万要保住啊。”
兰敏阴阳怪气地一再暗示明示,任冷懿生一知半解,也隐约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兰贺一直没有下决定。
冷懿生默默看着刘怀棠,待兰希彦与罗家兄弟一道觐见时,她也看着他们三人。
她和这些人相识并熟稔的时间不算长,但他们已然在她心中的一隅扎根。
罗延之和罗机是她的表兄,以前没有怎么相处过,现在她已将他们当成亲兄长一样亲的人,时不时就能见上一面,这几乎成了习惯,她不能想象再见不到他们的日子,更无法去想象舅母她们再见不到儿子、兄长的痛苦。
刘怀棠是她敬重的长辈,从他突然降临在她面前的一刻起,他令她前所未有地在一个骁勇的男人身上感到安心,宛如春风般的人,没有凶恶冷酷的面貌,永远以清朗爽快的笑靥示人。
她也能时不时见到他,几日不见便会情不自禁挂念,倘若……她不敢细想,她知道兰贺也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兰希彦更不用说,不到一个月,冷懿生将她当成亲姐姐,歆羡她的随和可亲,潇洒不羁,光芒灼灼,而今她也要赶赴战场……
战火离冷懿生很远,却也很近,她知道是什么滋味,焦灼,希望,绝望,麻木,随之而来的是天翻地覆的日子。
上一回的战争她父母双亡,这一回,她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可亲可敬的人前仆后继而去。
一番简短的商议后,几人都告辞而去,欲整装待发。兰贺和兰敏接着往宣政殿去,宣召其他大臣议事,势必要倾尽国库,举全国之力为三路大军备下丰厚辎重,为即将到来的寒冬腊月做准备,并下诏封定川长公主兰希彦为定南大将军,领兵出征歧音,震惊朝野。
当今皇太后柳静娴曾上阵杀敌,但从未受封什么,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谁也没想到,短短几十年后,柳静娴之女会名正言顺以女子之身大揽兵权,傲世群雄。
有几个老臣当场议论纷纷,觉得不适,不妥当。
兰贺懒得理睬,反问:“兰希彦不合适,不如换你们领兵打仗?”
老臣摸摸鼻子,知道眼下缺才,又嗅出一丝兰贺企图瓦解柳家霸权的味道,当即来了兴致,煞有其事想与兰贺举荐武将之才,顺便讽刺相王几句——兰贺下招贤令,他们举荐的人应征了,但是被相王筛掉,这便结下梁子。
兰敏无所畏惧提醒了一句,“按律败将都得提头回朝,不知你们举荐之才脖子硬不硬,托不托得住那肥头大耳?”
缪丞相在一旁眼睛都快使到脑后去了,这才让同僚们讪讪消声,只余一阵酸臭味飘在各人心中。
定川长公主兰希彦于是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将军。
一天很快过去,天黑以后,柳昭汉与部下从西郊启程,平静地离开,只让一个留守大营的将士将一封请安奏疏呈与皇帝。
入夜,兰贺还在隆福殿批阅奏疏,几张地图挂在木桁上,供他时不时望一眼。
冷懿生一边帮他磨墨,一边整理各地官府呈上的奏疏。
两人默契地没有出声,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明日,刘怀棠和兰希彦将分别点兵出征,今夜于他们而言注定难眠。
亥正,钱依山步入殿内,小两口都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他。
钱依山微微走近,躬身一礼,语气微颤道:“陛下,仆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今日下午……”钱依山心生不舍而断断续续道,“犬子告知仆,他……他想随军出征,要仆同陛下说,陛下想将他安排于何处都可……他不仅能担负军医一职,也能提剑杀敌……”
兰贺眸光微动,“你舍得?”
钱依山摇摇头,“仆当然不舍得,但他娘都愿意成全他,他也心意已决,便是今夜仆不说,恐怕明日没有你的旨意,他也会想方设法跟着去。”
“嗯……”兰贺拿过一张信笺,道,“那作为父亲,你希望他去哪?”
钱依山皱眉想了想,他当然希望儿子随兰希彦的军队去,兰希彦去南方,南方的冬天比北方的冬天暖和就不说了,兰希彦的才华他是知道的,相比于刘怀棠让人摸不着头脑,把儿子托付给兰希彦他更放心,何况那里还有公认可靠的楚王在,可是……
兰贺没等到他的回答,道:“很难决定吗?按我看,跟长公主就不错。不过你可以慢慢想,还能再想两个时辰左右。”
钱依山抬起头,头皮发麻道:“我女儿……她也想……”
兰贺和冷懿生都愣住了。
钱依山道:“他们两人都想着要一边当大夫一边打战去的,阿财自己说要跟着刘怀棠的军队,让阿金跟着长公主的军队,可是……”
“可是你想让他们都跟着长公主?”
钱依山低下头道:“当然,去南方,生还机会比北方大多了。”
兰贺道:“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都随长公主的军队。”
钱依山再次摇摇头,“姐弟俩商量好了,一人去北,一人去南的。”
兰贺手指轻颤,捻起一张信笺,心情沉重地落笔。
这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钱如金和钱同财姐弟有这样的心思,他能体会钱依山的心情,他也不舍得,但如果姐弟俩毅然决定,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跟着,不如成全他们,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去。
“那你只能相信刘怀棠了。”他边写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