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随兰希彦出征,这不仅是兰希彦第一次打仗,也是他们许多人第一次打仗,他们担忧,局促不安,都怕不能打赢,都怕有辱皇命。然而第一场仗就这样来了,快得他们没有时间磨蹭和害怕。
跟着兰希彦,兰希彦身体力行让他们明白,提着剑往前冲就是,见敌杀敌,一切只要快!
只要快,以三万骑兵来打一个有七万兵力的城池,这个悬殊的差距所该带来的惊惶就无法在他们心中扎根,他们一心要快!
兰希彦带人依着看过的地图直攻歧音在辰州城的大营,翟达和李剑琴也带人从另一边绕来。
大营外围的小兵们最先被突如其来地进攻吓一跳,大多还没拿起兵器就被杀死,反应快的高喊“敌军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声也消失在大雨滂沱中。
兰希彦跃上营帐的顶,底下措手不及的小兵们纷纷提着长l枪要刺她,她从铠甲下摸出一颗颗迷烟弹,一路飞跃时一路重重甩下,迷烟弹砰砰砰地在营帐间响起,浓厚的白烟连雨水也冲不散,许多小兵哐当倒下。
兰希彦暗暗遗憾,若非下雨,这么多个营帐,她能一把火把这烧成十八层地狱。
很快,在她的前方,三个约莫到不惑之年的男人也凭空而起,立在三个营帐上,满脸震惊与愤怒地看着底下浓烟四起,自家兵力纷纷倒下。
雨水很快把他们威风凛凛的气势淋得荡然无存。
“你是何人?”一男人怒气冲天问。
兰希彦笑眯了眼,微微仰头接受大雨涤荡,红唇张合间靠雨水润喉。
“本将军号定南大将军——兰希彦!”
对面三人惊愕地睁大眼睛,“兰希彦……”
左边的男人反应过来,朝中间的男人道:“岭王殿下,兰希彦是兰衷的长女,晋朝长公主。”
兰希彦冷笑,“看来你们两个就是叛国逆贼柳翡和岑旌了,哪个是柳翡?”
柳翡是柳氏一族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人,兰希彦算不清,她只知道,身为柳氏族人还在这个时候玩叛变,意图谋害她的母亲和弟弟,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他。
岭王陈怀遇左右两人没人自认柳翡,反而是陈怀遇死死盯着兰希彦,“呵,晋廷是真没人了,连女人都指望上了。”
兰希彦道:“歧音也没人啊,否则怎么会被个女人打得措手不及,还坏了事……没受惊吧,手下败将?”
她拖长了声调,意味深长地睨着眼陈怀遇方才出来的营帐方向,营帐被扯开了帘子,几个衣着单薄的女子身影躲闪其中,花红柳绿如春日美景。
陈怀遇气得铁青着脸,提剑朝兰希彦刺来。兰希彦身子一闪,连连越过营帐。陈怀遇紧追不舍,连连下令,“给我杀了她!”
柳翡和岑旌也都紧咬不放。
到大营外,兰希彦一落地,便遭三把利刃凶猛劈来——
远处刻有“裕民街”的石牌后,陆续有平民打着竹骨黄布伞跑过来,探头探脑地躲在石牌下张望。
兰希彦一挑三,身姿矫健地穿梭在三把长剑之间,起初只在防守,一不留神,头上所戴的铁胄被削一下,“锵”一声,她干脆扔开令自己不习惯的帽子。
三个壮年男人狠下死手般劈来刺去,兰希彦呈下风,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但总能幸运躲过利剑,这份狗屎运让进攻的三个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杀红眼了都没能伤到她一根毫毛。
打了好一阵,兰希彦又跳上营帐。此时雨变成毛毛细雨,柔软得像冬日晨雾。兰希彦的讥笑不受遮掩地传开来,“诸位身手不错,可惜养尊处优久了,力不着道,实在令人可惜,但接下来——该我了。”
陈怀遇猛地发觉,她在摸他们的底!
话音刚落,只见兰希彦迅疾如闪电般一闪一现,千斤锤般压向陈怀遇,他忙用剑格挡,整个人连连后退,在地上拖出一道凹痕,脚底火辣辣,但在女人猛烈的剑气和杀气威压之下,他根本无暇顾及。
柳翡和岑旌从兰希彦的左右进攻,眨眼之间兰希彦却翻身狠踢陈怀遇,一举踩上他们相击的长剑,手中锋利的宝剑如镰刀般割向岑旌的头颅,他大惊撤退,脸上“咻”地一声,是皮开肉裂的声音。
兰希彦转而杀向柳翡。
她的剑法时而如刚猛如虎,时而柔韧如蛇,变幻莫测,一收一放都拿捏得当,短短几招之内就反败为胜,将围剿自己的三个壮年男人打得心中发怵。
他们心生逃窜之意,但生为男人的尊严令他们在惊惶之下,面对兰希彦疾风骤雨般的进攻,还是硬着头皮迎上去,侥幸盼望着一个空门,只要一个空门,他们就不至于颜面扫地!
然而兰希彦身形诡谲,是人非人,几乎与剑融为一体,只有一把剑在与他们缠斗,而剑是不惧受伤也绝不受伤的!
混乱的大营里,翟达跃上营帐顶,朝这边看一眼,当即被闪花了眼——他根本看不清兰希彦的身影,只看见一道修长的暗光在闪现。
他咂舌暗叹,不愧是江湖传言中的临清观鸿风道长,鸿风道长剑法天下一绝,她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翟达心想自己白担心了,落地继续清剿歧音的虾兵蟹将。
远处石牌下的百姓看了一会儿,眼花缭乱中明白了眼下的形势。
“咱们皇帝真的发兵打回来了!”
“是啊,你们看,一打三啊,还不输,真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我怎么看,这将军好像还是个女人?”
“我也觉得,看起来是个女人。”
“哎,女人又怎的?能打赢不就行了?我们是男人,不还是只能成了亡国奴嘛!”
“是啊是啊,不都说咱们朝廷无人了吗?我看无人得好,要不是无人,现在也不是这能一打三的女人来救我们了,要换个男人,都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快,一打三,救我们呢。”
“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正是城危国亡之际,他们都一致佩服能打胜仗的人。
“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像块巨石一样砸在“裕民街”三个字上,随后摔落在地,一动不动,平民们吓得连连后退,看到地上血随着雨水流开,他们知道,带兵背弃朝廷拱手让城池的岑旌将军死了。
剩下陈怀遇和柳翡二人,两人都已身负重伤,踉踉跄跄往南逃。
兰希彦也不急着追,回头喊来禁卫军的游校尉吩咐道:“传令下去,无论是柳家军还是歧音人,归降我军者不杀!”
这才追着两个败将而去。
陈怀遇和柳翡拖着受伤之躯径直往南门逃,绵绵细雨停了,他们的伤口仍被湿漉漉的衣裳紧紧贴着,黏糊糊也火辣辣,叫人难以忍受。
往北进攻以来,连吞四城,杀人无数,歧音岭王陈怀遇还没尝过这么不堪的滋味,他一路逃,秋风瑟瑟袭遍他全身,也吹不走他的满腔怨怒。
柳翡更是羞愤难当,兰希彦有一半柳氏血脉,他无论怎么算都是她的长辈,如今被她一个女人追着打成重伤,要是传出去,他的颜面何存?
更重要的是,兰希彦能带兵而来,也证明京城并未翻天覆地。
绝望,痛苦,羞愧,怨怒,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柳翡生出一个念头,他想带兵回归晋朝,再认兰家为主。
然而,他现在只是一个逃将,大营迷烟四起,兵戈铁马之势如雷电密布的天幕,一回想起来就是在告诉他,“你已经没兵了!”
一个无兵之将,如何与人谈判?
他的眼里忽地看见陈怀遇。
陈怀遇逃得极快,柳翡一时追不上他,直到陈怀遇停下时,柳翡也陷入彻底的绝望里。
南征三
辰州城南门紧闭,一个披玄甲的女人站在官道中央,手执长剑,身后仅仅是数十名小兵。
又是女人!
陈怀遇和柳翡近乎疯狂,目眦欲裂,握紧剑柄嘶吼着劈上去。
钱如金早想和大人物较量一番,但见这二人身负重伤,连脸都被割花,她不免觉得败兴,面无表情地迎敌而战。
兰希彦很快追来,只见陈怀遇和柳翡的剑法愈发凌乱粗重,便知二人不仅力不从心,连精气神都被碾压得粉碎了一样,犹如行尸走肉般破釜沉舟一搏,却浑身空门。
无需兰希彦出手,从书中领悟兰希彦集百家之长的剑法的钱如金小试牛刀便将二人彻底击败,数十兵士上前生擒了二人。
钱如金对兰希彦道:“大将军,打人不打脸呀。”
兰希彦上前看着两个手下败将笑道:“不打脸,如何能让他们疯得这么快?”还举起手中的长剑,上面是陈、柳二人的血,割过他们的手、腿、身,也割过他们的脸。
钱如金道:“他们两个是柳翡和岑旌么?”
兰希彦心情愉悦,拿剑指着人给钱如金介绍:“左脸花的这位是歧音岭王陈怀遇,右脸花的这位是我朝叛贼柳翡,另外一位叛贼岑旌已经死了。”
钱如金看着被轻飘飘羞辱而神色愈发暴戾的两人,漠然道一声:“真是可怜。”
“哈哈哈哈,”兰希彦笑着打上钱如金的肩膀,“说得没错,看他们多可怜。”
两人心照不宣的怜悯更似讽刺,把俘虏气得几乎要炸开。
三个身手不错的壮年男人,打一个女人,本不该输得如此惨烈。可惜从感觉自己打不过的一刻起,他们的心里就慌了。身为男人的尊严和面子让他们一定要打赢女人,越是要赢心里就越慌,人也混乱虚浮起来,破绽百出,处处给人可乘之机。
当胜负已分时,男人的尊严和面子便如遭铁锤重凿的寒冰,顷刻间溃不成军,四分五裂。在这以后,输了仗,丢了尊严和面子,往日的高高在上不过一场梦,偏偏摔得他们痛不欲生,他们无法接受,心智便要癫狂。
此时,无论是谁,只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用怜悯的眼神,讥讽的嘴唇,吐出一声感慨和惋惜,便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陈怀遇嘶吼着垂死挣扎,一名禁卫军狠劈他的后颈,然后几个人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他走,在泥泞的路上拖出一道带血的痕迹。
柳翡看着这一幕,在被拖走之前,整个人颤巍巍地跪趴在潮湿的泥地上,连连磕头,“长公主,长公主,求求你了,我投降,我投降,不是我想叛变的啊,求求你了,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将功折罪,我一定给你打打打打回……”
兰希彦嗤笑一声打断他,“早干嘛去了?”
柳翡哆哆嗦嗦,涕泪交纵,泪水淌过右脸,流下血水。
“我是被逼的,长公主,我是听令行事,罪魁祸首是太尉啊,我是被逼的,我……”
钱如金闻言看向兰希彦,她面不改色嘲讽道:“被逼的?柳翡,你好无辜,好脆弱,好可怜啊。你要是被逼,天底下就没有受迫的可怜人了。你说罪魁祸首是太尉,那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想想,究竟是他会先死,还是你会先死。我反正猜你们一定会重逢,不是在京城,就是在阴曹地府。”
兰希彦这番话说得很清楚,她早知道是柳家叛变,也就意味着东宫里的那一位也知道。
刹那间,柳翡像被抽空了一样,一眨、一眨的眼睛涣散无光,毕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这一条路,原来是绝路。
定南大将军初战告捷,夺回辰州城,俘获陈怀遇、柳翡,受降六万余人,战马三万匹,收获甚丰,虽然这些本就是晋朝的人马。
消息很快传回春汀城,暮色四合,被留下的几万将士都欢呼雀跃地往辰州城出发。春汀城内曾经是辰州人的平民也都毫不犹豫,收拾起行囊就跟在军队后面回家了。
战后,兰希彦赶忙让人备水,来不及烧热水,她也就着冰凉的井水把自己泡洗干净。她还没衣服,一帮禁卫军也没衣服,钱如金便去找百姓买。春汀城几十家布庄只剩六家还有人在,一听说要衣服,几乎将整个布庄都给他们搬过来,任挑任选。钱如金让他们明日午后再来收钱。
现成的衣裳,女人穿的都做得纤巧精细,布料也轻薄,还都是夏天的式样。钱如金一看就知道兰希彦穿不下,不说兰希彦,她和李剑琴也穿不下,她们身量高。她合上箱盖,转头去看按男人身量做的衣裳。
兰希彦换上干净的藏青窄袖便衣,觉得清爽多了,照上镜子时,十分满意钱如金独到的眼光,挑来的中衣外衣都合乎她的身形。
她于是走出房门,身心轻盈地料理琐事。她命人烧一大锅水,将钱如金随身携带的一瓶药丸倒水里煮化。这是为了给淋一天雨的将士驱寒,尽管他们体质好,还是要谨慎些,免得明日醒来多的是受风寒的人。
这一夜,辰州城里剩下的百姓都跑来想一瞧女将军的真面目,还听说这女将军不是寻常人,是当今圣上的长姐,是那个多年来销声匿迹的定川长公主。
他们都带了自家的粮食牲畜来,米、馒头、鸡、鸭、鹅、猪、泥鳅、老姜等等,全拿来孝敬定川长公主。
兰希彦想给他们银两,但银两都在禁卫军的另一个孟校尉那里,她得等他携大军到了,才有银两还给百姓。
辰州城的耆老都说不必给钱。
陈怀遇和柳翡、岑旌三人占领辰州城后,便下令要城中的平民上贡家里的牲畜。每户人家都舍不得上贡,那三人及其下属也都顾着享乐,催促得不紧,就此拖了一天。在所有人都觉得以后不得安宁,没好日子过,绝望得想破罐子破摔,自己大饱一顿做个饱死鬼也不便宜了卖国贼时,兰希彦来了。
他们于是决定,家里有什么出什么,量力而行,多多少少给定川长公主送礼。
如今见定川长公主还要给他们银两,用来买这些牲畜,他们就更激动了,觉得没有看错人,没有送错人。古往今来打仗时,哪有征收平民粮草还给钱的将军?有些人潸然泪下,还想回家牵牛来,送,白送,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