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然后兰贺一把抓起外衫扔进柜子里面,关上柜子再转过身来时,已是另一副模样,他淡淡地笑着道:“表兄,我们去散散步吧。”
神情和语气都带着不符年龄的漠然和沉稳。
后来离开,柳昭星有感而发,“太子好奇怪。”
柳昭盛道:“你要是夸他那件衣服好看,他肯定不奇怪了。”
柳昭星道:“那种货色怎么夸得出来?你们都夸不出来。”
柳昭盛道:“那大概是什么人给他的吧。要不我们也送他几件?”
柳昭汉叹息道:“反正以后太子再问,夸就对了。”
然而兰贺没有再问过,他们也渐渐地没有进宫,和兰贺的关系愈发生疏。
现在回想,柳昭星觉得有些遗憾。
那件东西于兰贺而言,应该是他很喜欢的东西,而他愿意给他们看。如果他们可以温柔点,那时就能和他好好聊聊,此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像陌生人一样,只能听着风言风语,觉得他似乎就是这般城府深沉,残忍成性。
刘怀棠能被兰贺偏爱,因为他没有像他们曾经那么混账吧。
突袭
巳初,兰贺一行抵达军营,刘怀棠率众接驾,将兰贺和冷懿生迎进营帐。
四下无旁人,刘怀棠没好气道:“你们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为什么不在京城待着?”
冷懿生抿唇,乖乖站着没动。兰贺四处巡视,看见案上铺开的北珑地图,还做了不少标记,知道他们方才应是在商议攻打北珑的事。
“京城也很危险的,不信问皇后。”
刘怀棠看向冷懿生,冷懿生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很危险的。”
“出什么事了?”
冷懿生见兰贺没要说的意思,她便替他说:“大军围城啦,还打到宫门外,京城里死了好多百姓。”
刘怀棠蹙起眉,“柳家干的?”
冷懿生点了点头。
刘怀棠微微思索一下,柳昭星和柳昭实都在,证明某人真是当断则断,当杀则杀。他看向兰贺,揶揄又佩服道:“姓柳的跟姓罗的在背后会怎么说你啊。”
兰贺坐在将军案后,靠进椅背一摊手,“他们什么都不会说。你们不是在议事吗?叫他们都进来,继续吧,不用管我们。”
他朝冷懿生勾勾手。
冷懿生快步走来,兰贺拉着她坐下,问道:“累吗?还是也想在这待着?”
冷懿生看了眼刘怀棠的脸色,点了点头,“我不累,我要和你在一起。”
刘怀棠无法可说,迫切想换个营帐议事,但眼下这是不可能的,他认命地把在帐外等候的众人叫进来。
众将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地给帝后行礼。兰贺看了一眼,对刘怀棠道:“车骑将军柳昭星是我带来给你的。”
于是又叫了柳昭星进帐。
众将围着方案,面面相觑。
罗延之、罗机和禁卫军校尉都先走进来,不着痕迹地抢了和帝后面对面的位置。
李大、赵二、冯三、卞四晚进帐,摸不着头脑地站在背对帝后的位置。起初他们没觉得不对,但一看对面几个年轻人的神情意味深长,他们下意识想往后看,脖子却莫名僵得扭不过去,慢慢地感到背后阴凉,头皮发麻。
柳昭星就冷静多了,最晚进帐,随便站了个地,神色自若,和刘怀棠一样,都把将军案后那两人当成透明的。
刘怀棠若无其事地就着方才说到一半的事继续说,目光如炬地扫过心不在焉的人,凛冽如刺骨朔风,显然是在力挽狂澜,让他们别出岔子。
同个营帐内,这边氛围诡谲,危机四伏,罪魁祸首那边倒是平静融洽得多。
冷懿生坐着没事,先是摸了案上的纸,再是摸了笔架上的笔,接着把砚石搬到面前来。兰贺见她想写什么,自然而然地拿起墨块给她磨墨。
也就是兰贺这个举动,引起四个年轻校尉愕然地张开嘴巴,然后罗延之和罗机轻挑眉梢,这些细微末节一一进了四个江湖前辈眼里,把他们唬得一惊一乍,心痒痒地想回头看天底下最尊贵的小两口在干什么,又怕看见不该看的。
冷懿生压低了声音道:“谢谢陛下。”
兰贺一手磨墨一手摸着她的脑袋,附耳低语,“想写什么?”
冷懿生羞赧道:“我想画我看过的景色,但我画得不是很好。”
兰贺想起她为了刺绣而画的白鹤,她的刺绣功底很深,画功也是不错的,这一切……她应该不是为了罗韶学的。
之前兰贺以为她的刺绣功底是为罗韶磨炼出来的,但真相已大白,她与罗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夫妻之间只有怨恨,罗韶不是她善于刺绣的原因。
兰贺摸着她圆圆的后脑勺道:“你画得很好,可以当大师了。”
冷懿生鼓起两腮道:“你又没看过我的画。”
闻言,兰贺没好气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拍,如风拂过。“我没看过?”
他惊异极了,冷懿生自己花大把时间画的白鹤绣的白鹤居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看过?”冷懿生煞有其事地回忆着,没一会儿自己都笑了,捂着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兰贺,“是真的。”
惊异过后,兰贺平静了。
冷懿生从小就是这副德行,自己做过的事从来不放在心上。她小时候绣那只肥鸡,跟他说自己绣得多辛苦多痛苦,说得仿佛是他逼她绣肥鸡的一样。但之后再见面,她已经把害自己被针扎的肥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从没问起他为什么不穿绣肥鸡的衣服。亏他还早早想好理由,“你的肥鸡绣得太好了,我不舍得穿它出来。”昧着良心的理由。
“画吧。”
冷懿生还笑不拢嘴,粉白小脸因自己的大意而羞赧得愈发红润,像熟透的水桃子。
“还需要别的颜料?”
“唔……就先用墨水好了。”
冷懿生一边沉思一边下笔,兰贺一边磨墨一边看着她。
好在她是这样的德行,所以即便带着不堪的记忆重来,也还能坚韧地活着。
“谁教你画画的?”
冷懿生眨巴眨巴眼睛,低声道:“没人教……”
兰贺捋开她耳边的乱发,见她僵硬了似的,柔声道:“别想了。”
“其实……”冷懿生捏紧了笔,心头五味杂陈,“四哥有……指点过我。”
“怎么指点?”
“他喜欢拿我的画批得一无是处,然后揉成一团砸……砸我脸上。”
兰贺微微皱眉,“他还打过你?”
冷懿生忙摇摇头,“没有的,被纸砸不疼。而且,现在想想,他也教了我许多东西。”
兰贺无语凝噎,兰礼能教她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断袖爱恨吗?不过也许是要感谢兰礼,毕竟没有他,冷懿生不会对罗韶恨之入骨,真傻傻当了罗韶的妻,往后被罗韶怎么欺辱怎么卖还不一定。
冷懿生边下笔边碎碎叨叨起来,“陛下,你知道吗?以前被四哥那样说了以后我就没脸拿笔了,然后又被他冷嘲热讽,被他逼着拿笔,可是不管我画什么他都要挑不是。有一回我就干脆画他,结果他没有挑刺,就是那张画不知道去哪了。
“除了画,那个时候我还写过诗,然后他说我写的诗像被车裂的尸骸一样,不让我写,我写多少他都叫人撕了。
“陛下,我觉得那个时候的四哥这里有问题。”她认真地指着太阳穴说。
兰贺艰难道:“我也觉得。”
“是吧?他不想我写,明明不给我纸墨就好了,但他又总是叫人送纸墨去,不管我怎么挥霍,永远都不缺呢。”
当时的兰礼究竟出于何种原因,现已无从知晓。
兰贺问:“四哥这样对你的时候,罗韶在哪?”
冷懿生想了想,垂眸黯然道:“他不在,有时在,他也无动于衷,看着我,又好像不认识我,好像看不见我一样……”
罗韶对她的痛苦一直都视而不见。
冷懿生因此没有愧疚,对于回敬罗韶毒酒这件事。
比起兰礼这个陌生人,罗韶作为她的表兄,她的结发丈夫,他对她的背叛和冷酷是不可原谅的。
等刘怀棠遣散众将时,冷懿生一心二用,一边和兰贺诉苦一边还画出了大致。
兰贺一眼看出,她画的是一早逛的那条街,还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营帐外,在伤兵营走了一圈后回来的钱同财看见三张熟悉的面孔,当即上前去问钱依山的下落。
寻寒回他道:“钱公公没来,回家去了。”
钱同财放下心。之后,冷懿生从营帐里出来,看见他便找他说话,还问起罗八娘和罗九娘有无尊师重道。
钱同财收了两个徒弟,还没教会她们什么,自己就随军远走,说起来是有些不负责。
他夸了两个小姑娘几句,和冷懿生说她们的学医进程:“我让她们认草药,这是基底,她们学得很认真。这段时间如果没偷懒,等我回去也就能开始教她们望闻问切了。不过有我师父在,他应该会先教她们。他老人家很喜欢小八小九,觉得她们很聪明。”
冷懿生听了喜不自胜,倍感欣慰。
几日后的深夜,大营内两个粮仓起火,火光冲天之时,离大营最近的城门发生骤变,一支敌军突袭,带火的羽箭和炮石在夜空穿过,轰隆隆全是岩石从天而降的巨响。
冷懿生被兰贺叫醒,迷迷糊糊被巨响吓清醒,不知所措地望着兰贺。
“把衣服穿上,我去看看情况。”
他们住在驿站里,周遭皆是星星点点的营帐,动乱从东北角蔓延而来。
在床榻上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冷懿生偶尔能看见窗外有火光划过,而后是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远方传来。
兰贺去而复返,带着水心三人,抓起斗篷给她披上,道:“跟她们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明白吗?”
冷懿生一脸慌乱,“你呢?”
兰贺的眸光变得深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不必言语她也能懂。
冷懿生的确懂,可她固执地摇头,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松开,“陛下,你要去哪我都要跟你去!我不要和你分开……”
火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驿站周围都燃起火,西面也响起惊惶的尖叫声和马蹄践踏声。
兰贺带着冷懿生离开驿站,外面兵荒马乱,令人难分敌我。
只有禁卫军是可信的。
连校尉匆匆带人赶来,想护送帝后到安全的地方。
兰贺冷声问:“出什么事了?刘怀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