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寻雨道:“不然你以为啊?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南方、西方、北方的战事也是大捷,他的江山稳了,身子骨也能出远门,证明没有毛病。虽然我不想夸他,但他确实有才有貌还有天下,你说,他能不是一块香饽饽吗?”
寻寒道:“而且他身边还只有一个女子,现今这女子还怀有身孕,说明什么?”
素月愣愣道:“说明他厉害?”
寻寒道:“说明这唯一的女子没法服侍他,他需要纳妃了!他现在可是香得十万八千里外都闻得到。”
素月哭丧着脸,“那怎么办呀?那傻子还热情地招待人家……姐姐妹妹的叫得那么亲热……”
寻雨环抱双臂道:“倒也不用担心,你没见陛下都要天黑才回来吗?他自己知道要退避三舍。就是他招引来的狂蜂浪蝶害我们没法偷懒,真是烦死了。”
此时水心走过来,像是知道她们在烦扰什么似的,她道:“想要重拾清净,还是有办法的。”
冷懿生好脾气,不会轻易和人黑脸,逐客。
但这些稀客显然想多了,冷懿生是孤女,但不代表她就是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她还有好几个未婚配的表姐妹,真要便宜谁近水楼台先得月,那肯定是便宜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三日,寻寒天没亮就亲自跑罗家去,把还在用早膳的罗五、罗六、罗七、罗八、罗九拉上马车,两辆马车疾驰进宫。
她们本来也想探望冷懿生,但觉得她长途奔波,必定累了,就想着拖上十天半个月,等她休息好了再进宫叨扰。
路上,寻寒把自己的期望和几人说了一下,罗五娘听后立刻同情她,“难怪寻寒姑娘都瘦了,真让人心疼。”
寻寒唇角一抽,“总之,你们知道怎么做了吧?”
罗五娘拍拍胸脯道:“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这一日,依旧拉着年轻姑娘争相赶到东宫去的贵妇们傻眼了,罗家女郎们把皇后围得叫人挤不进去。
她们都认识的罗五娘做生意竟也做到这里来,温婉可人的脸蛋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笑意深入眼底,里面仿佛有深深暗黑的渊潭,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吃进去。
罗五娘拿着纸笔,用长长的笔杆依次指着高门贵妇,散漫问道:“这不是高公子的母亲吗?高公子在千金坊欠的四千两赌债什么时候还?”
“令郎也在千金坊欠了钱,我想想多少来着?噢,六千七百两了。”
“还有你,你夫君的弟弟在我那儿的几趟镖还没结尾账呢,整整十万两银子,说好三十天内给,现在都七十二天了,再不还我可是要你们加倍奉还。”
冷懿生和水心等人目瞪口呆,她们和这些人待了一两天,还没记全所有人的脸和身份,完全没想到罗五娘都认得,还记得她们家里人在哪里欠了她多少钱。
贵妇人们都感到万分丢脸,而罗五娘又是皇后的表姐,皇后都没叫停她,她们又怎能斥令她别再掀她们的底?无奈,有的当场撒气似的掏出银两甩到罗五娘脸上,有的说随后派人归还债款,然后都红着脸向皇后告退,再也没敢主动来。
东宫恢复平静,水心、寻雨、寻寒、素月和楼小屿苦了两天,终于轻松下来,对罗五娘都心怀感激。
冷懿生也可以静下心来,整理自己写的文章,给水心、寻雨、寻寒画画像。
两日后,钱依山抽空出宫回家,接李稚娘进宫来给冷懿生瞧瞧。
在钱依山出宫前,兰贺把他叫到面前来,问他去留。
“如果你想回家去,我不会拦你。”
钱依山默了片刻,摇摇头,“以前刚来时,我是想回去,但现在,我回去了能如何?除了服侍陛下,别的我都干不了,孩子又都大了,用不着我操心。”
兰贺闻言沉吟道:“你不想和你的妻子团聚?”
钱依山道:“我想啊,但分开这么久,她有她的生活,有她自己的朋友,活计,她挺忙的。这段时间我回去久了,我看她既要忙着自己的事,还要顾着我,真是不容易。唉,我想我还是不要回去给她添麻烦了。陛下你要是能让我一个月回去一两趟,一趟三四天,我就满足了。”
钱依山怀疑他是良心发现,怕他愧疚,在他答应后,发自内心道:“陛下,我进宫服侍你也有……十多年了,我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你继位,我也跟着沾光,别人见了我都得毕恭毕敬叫声钱公公,这好日子我还没享几天,你怎么就想赶我走了?”
兰贺哭笑不得,心里对钱依山的愧疚也顺势荡平,决定不再问他这种话了。
“如果哪天你想回家,你只要和我说一声。”
“等我老得跟不上你,我就回家去,买几个丫鬟小厮伺候,和稚娘安享晚年。”
钱依山把以后都想好了。其实丫鬟小厮也是早想买的,家里也想换个大房子,毕竟他早就不缺钱了,让媳妇和孩子都过上好日子就是他的心愿。
但李稚娘觉得太挥霍了,经过当年落魄的苦难,她一个铜板都想攒起来,也觉得住在长荣巷好,四通八达,街坊邻里都认识,钱同财去医馆也近。
……
月底,罗机终于上呈查明冷宪生前的卷宗,列下条条由其旧日同僚述说的军功,还有柳广湘上报朝廷但被截下的众多文书,而这些文书都被更改有功之人的名后顺利抵达朝廷。
仿佛揭开绷带,溃烂的脓包源源不断地流出糜烂发臭的血肉。罗机在顺藤摸瓜中,也发现柳家五郎柳广开的死因蹊跷,而他恰恰与兄长柳广湘有差不多的名声,甚至更好,他是老好人,好得被人说傻的那种。
柳广湘一直被自家人欺瞒,他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不只冷宪一个,他们立下汗马功劳却一直得不到朝廷回应,是因一直被别人抢了。
多年来柳家费尽心思瞒天过海,张冠李戴,养了一群忠心又邪恶的狗。
兰贺花了几乎一天的时间仔细地把这份沉重的卷宗和众多证物看完,惋惜自己的大舅父,更惋惜那些一直到死都等不来朝廷封赏的将士。
他也才知道,上辈子他办柳家,压根只办了冰山一角。而仅仅只是一角,都够柳家被株连九族。
柳继德等人早早被绞死,是死得早了些,占了大便宜。
兰敏陪着看了一天卷宗和作为证物的一堆破旧文书,一开始边看边冷嘲热讽柳家,还说要太后也该来看看,他好看太后的笑话,慢慢地再没说一句话。
别人都道相王刻薄残忍,但他自认比不过柳继德的手笔,虎毒不食子,柳继德却连自己的儿子都狠狠害了一把,尸骨也要舔舐干净。
兰贺决定追封冷宪为永昌侯,并打算为他和罗彩衣在原定的英烈碑旁边也立一座碑,有他们夫妻的姓名,如此也令冷懿生得到安慰。
冷懿生希望自己欣赏的人都名垂千史,就好比她身边那三个侍女,她怎么看都觉得她们是能青史留名的人杰,还亲自给她们写小传,画画像。
兰敏对于皇帝追封自己有功的岳父没有异议,只是平心而论惋惜道:“可惜啊,活着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死得尸骨无存,十余年,才得这份哀荣。”
他再铁石心肠,都觉得悲哀。
兰贺闻言,沉默良久,抬眸问:“二哥,如果由冷懿生继承永昌侯的一切,是不是也顺理成章?”
冷宪拼命打来的荣华富贵,自己活着都没得到,按理说平反以后还能荫庇子孙后代,但他没有儿子,他只有冷懿生一个女儿。
女儿继承不了父亲的荣耀,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兰敏也道:“顺哪的理?”
兰贺自己有自己的理,他心中愈发坚定,道:“朕的理。”
冷宪是爱女儿的,如果他的荣耀不能令女儿也沾光,兰贺相信他不会一直远行去厮杀。就和钱依山一样,他离开家,也是希望多挣钱回家去令他的妻儿过上富足的生活。
让冷懿生继承永昌侯的尊荣,也是令一个父亲的苦心得到应有的回报。
兰敏困惑地看着他,提醒道:“她是皇后了。”
兰贺道:“是皇后又如何?她可以既是皇后,也是永昌侯。”
兰敏道:“从来没有女子封侯。”
兰贺道:“那正好,她是古今第一人,她会更高兴。”
兰敏道:“你这是在无事找事。这件事说出去,你看看有几人会站在你这边。”
兰贺微扬下颌,还真掐指一算,“刘怀棠、罗延之、罗机、罗况、柳昭汉、柳昭盛、柳昭星……”
兰敏抬手打断他,“不是他们。”
兰贺懒洋洋道:“那还有谁,需要朕考虑他的心情?”
兰敏道:“既然你意已决,我再提醒你,整个官场,不是只有刘、柳、罗。他们不过是这样,”他拿着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圈,再画一个大圈,“而那群人憎狗厌的蠢东西是这样,他们蠢得会直接和你拼老命。你可要做好准备。”
兰贺道:“那二哥说我该做什么准备?”
兰敏靠近椅背,慵懒道:“依我看来,反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些就别让皇后继承永昌侯,暗地里该补偿她什么就补偿什么。”
兰贺正色道:“不可能。”
兰敏道:“再干脆些,排除异己。”
这是更狠了,哪位大臣对皇后继承亡父的尊荣有异议,就直接贬、罢。
兰敏接着道:“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事。”
兰贺坦然道:“可以慢慢来,我多的是时间。”
兰敏对他刮目相看,“你是铁了心要让皇后成为永昌侯?”
兰贺将一份奏疏扔给他,“这个口子就算不在皇后身上开,过不了多久也得开。长公主手下的钱如金和柳照珠一旦归来,不给她们封侯说不过去。”
现今只要她们攻下歧音回来,全京城只怕会痛恨钱如金和柳照珠不是男人。
兰敏一挑眉,气定神闲,“这有什么?她们有丈夫,封她们的丈夫,没有丈夫,封她们的父亲兄弟。”
兰贺蹙眉,没好气道:“她们的父亲兄弟不需要。”
兰敏道:“那可以让她们回不来。”
兰贺眸光一顿,平静之下暗流涌动,“什么?”
兰敏耸耸肩道:“自古有之,不想让女子出风头,可以等风波平息再无声无息解决她们。那群蠢东西一定会这么给你进谏。但我的人品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对事不对人。所以,这口子就开吧,至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兰敏有时不做人,但他还不是卑鄙无耻之徒。
工部如今还是兰敏在掌管,兰贺把立碑的事交给他。
兰敏长叹一声,掐指一算,算不出来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事很多,工部也很忙。他道:“年底吧,年底应该就动土。年底要是还没开始,你再提醒一下。”
“年底?你不会压着一堆事等大皇兄回来吧?”兰贺忽然觉得交代同在工部的纪王都比交代他来得好。
……
日落西山,兰敏走后,兰贺拿着一卷文书走出书房,钱依山道:“下午罗家五姑娘来过,皇后娘娘方才送她出宫去。”
看了一天卷宗,兰贺也想先走走,便道:“是走东门吗?”
钱依山应是。
皇城东门,冷懿生送走罗五娘,望着天边的姹紫嫣红的云彩,心血来潮拉着素月登上台阶,跑到城墙上,几个禁卫吓一跳,战战兢兢跟着她。
“皇后娘娘,你可小心些。”
“知道了。”
冷懿生站在城墙上,朝左望去是鳞次栉比的宫殿,一眼看不到边,落日挂在远处的天际,金光灼目,将宫殿顶的琉璃白雪照得波光粼粼,五光十色。朝右望去,是广阔的雪原和漂浮着冰雪的护城河,远处的青山还覆有茫茫白雾,美不胜收。
冷懿生还能看见罗五娘的马车离去,变得越来越小。
她趴在墙跺上,两手托腮,背着夕阳远望,春风拂过她的脸庞,沁人心脾。
这时,禁卫道:“陛下来了!”
冷懿生回过神,朝自己来的方向看去,兰贺走上台阶,也到城墙上来,禁卫军们都纷纷下跪行礼,她高高兴兴地扑过去抱住兰贺。
“陛下怎么来了?”
“来陪你。”
钱依山伸出手指勾了两下,把城墙上多余的人都勾走,自己和素月则站在楼梯口,以待吩咐。
兰贺将手中的一卷文书塞进冷懿生怀里,冷懿生打开来,这赫然是一道圣旨,追封冷宪为永昌侯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