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倒也是。那你觉得,我要是当人家娘亲了,会是什么样子?”
素月蹙起眉头,云里雾里看不透冷懿生的脑袋瓜。
“娘子要是有孩子……那一定是个很好的母亲。”
“是怎么个好法?”
素月哑然失笑,“唔……”绞尽脑汁想着,如释重负道,“像娘子的娘亲一样好!”
在素月的意料之外,冷懿生陷入沉思,没有说话,原本沉浸在白日梦里的奕奕眉眼都转瞬即逝,笼罩了一层阴霾般黯淡无光。
“娘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别伤心……”
冷懿生的母亲罗彩衣本可以抚养冷懿生长大,陪伴她,偏偏她选择奔赴北疆寻夫,让冷懿生住到罗家,十年来被颐指气使,受尽冷眼。
冷懿生在睡觉前喜欢说想念娘亲,喜欢说娘亲最好,哪怕罗彩衣抛弃了她。慢慢地,小孩子忘了再也见不到的娘亲,就再没说过想念的话了。
素月在罗老太太与世长辞后,私心有些埋怨自己从未见过的罗彩衣,她追着夫君去了,却留下一个女儿无人疼爱。
这份怨气,她以为冷懿生心底里也是有的,只是冷懿生不会流露出来。
然而,冷懿生回过神,神色平静道:“你没说错话,我也没生气,不伤心。我就是在想,我娘为什么要丢下我。”
“因为想让娘子活着吧。”
在这一点上,素月仿佛能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情。
“活着?”冷懿生恍然如梦,声如浮云,没什么力量,“素月,你知道吗?其实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还是在罗家那样的活法,如果,如果我娘是要我那样活一辈子,那……”她的胸口颤了颤,泪水滑下脸颊,声音也抖颤得断断续续,“那她、她、她算什么……算什么好母亲……”
这一刻,感觉自己大逆不道,也感觉自己满腹委屈,冷懿生抱住双膝埋藏自己的脸庞,无声的泪水瞬间将裙裾湿透。
“娘子。”素月抱住她,感受到她的颤栗,无助又绝望。
素月不懂冷懿生为何忽然对在罗家的生活耿耿于怀,但比起在东宫,她便多少明白了一些。
对比出高下。
何况柳皇后待冷懿生温和亲切,是罗韶的母亲余氏所不能比的。
素月想,冷懿生应该是在后怕,怕自己险些就嫁给罗韶,当罗家的儿媳妇,当余氏的儿媳妇。余氏待冷懿生向来不顺眼,真当了她的儿媳妇,冷懿生绝对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思及此,素月也后怕,还感到愧疚,在圣旨来临前,她还盼着冷懿生嫁给罗韶。
“娘子,我们已经不在罗家了。”
冷懿生呜咽道:“我怕……我怕……”
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怕上辈子没有的,这辈子也没有。
一个安稳安宁的家,家里一个她,一个如意郎君,还有二三孩。
回东宫的路漫漫,冷懿生的话说不完整,素月忍着泪意,一个劲地安抚她。
半晌,冷懿生平复心情,素月试探地问:“娘子,这么久了,你都没和太子殿下说说孩子的事吗?”
尽管她们猜测过无数可能,但却没一样是真实。太子的心思,终究让人猜不透。
冷懿生抿唇摇头,“他现在很忙。”
素月欲言又止,附在冷懿生耳边低声道:“娘子,他再忙,也不会有陛下忙呀,但陛下还不是有那么多皇子皇女?”
冷懿生抱膝而坐,小脸上的泪痕未干,晶亮的美眸露出茫然。
“那我也不懂……”
“我也不懂,明明生孩子也不用他生,为什么他都不碰你?”素月觉得自己脑袋都要想破了,愁眉皱眼地挠头,有些烦躁。
冷懿生倏地惶恐地看着素月,耳边重复起一模一样的话语,却不是素月刚说的,而是上辈子!
“娘子,四少爷也够奇怪的,娶你娶得那么急,又不和你圆房,他在想什么呀?”
“……他觉得我还小,不急。”
“那干嘛娶你啊?娶得那么快,结果什么都没有,还让你跟偷嫁一样。以前我觉得嫁给他好,现在,我真是替你后悔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表兄对我很好啊。”
“很好?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听别人对你指指点点有多生气!他们说以为你嫁得急,是先有了,谁知道到现在肚子还是平的,难怪罗家不待见你,因为你在顺杆子往上爬,是心机深沉的小贱人!他们说得多难听啊!四少爷要是真的对你好,为什么不碰你?为什么不给你个孩子?明明生孩子也不用他生,为什么他都不碰你?”
此后不久,求知欲旺盛的素月也撞见了罗韶的秘密……
冷懿生张了张嘴,颤抖着双手捂住素月的半边脸,遏制不住的恐惧遍布四肢百骸,她颤着唇耳语道:“素月,我们不想了,我们顺其自然,不想了……”
好奇害死猫,此时此刻,她多怕太子也有什么秘密,多怕素月会不知不觉走入秘密的绝境……
“不想了。”素月惊异地看着冷懿生,“娘子,你怎么抖成这样?”
“我没事,忽然觉得有点冷……”
走在车外的楼小屿竖着耳朵,半天没再听到一字半句,不过他一点也不失望,因为他知道太子妃的心愿了。
每天稀里糊涂笑呵呵过日子的太子妃果然不能免俗,心愿就是寻常女子的心愿,想为夫君生儿育女,想当一个好母亲。
他想起来太子妃的身世,一个美满的家,这是她从小没有的,现在长大成亲想要这个,还真是不意外。
想着想着,楼小屿就想到自己。他是注定没法成家,没法享受天伦之乐,只能在层层宫墙内熬下去,熬到钱依山那个地位,认几个干儿子……可惜他能不能熬下去,还悬得很,就像上回,如果没有太子妃出现,他的小命就交代了。
他边走边望着湛蓝的万里晴空,心里唏嘘不已。
自在地牢走一趟后,他是越发惜命了。
太子妃回到东宫,太子已换了一身便衣在临华殿等着。
冷懿生一知道太子在,连忙转身问素月,“我的眼睛还红不红?”
“有点红。”
冷懿生于是揉着眼睛走进殿内,从指缝里见到太子端坐椅上,手执一册《应史》在阅览,白净修长的手指在墨蓝封的衬托下尤为突出,亦更显纯白干净。
“殿下。”冷懿生颔首行礼,蓦地又揉上眼睛。
“怎么了?”兰贺放下书朝她走来,将她的爪子从她脸上拿开。
“下车的时候,好像有沙子进眼睛了……”冷懿生仰着头,眯着红润的眼睛,说起谎话来越发坦坦荡荡。
兰贺端详她的眼睛,蓦地往她后脖子一按,将她按低了头,“闭上眼睛咳几下。”
冷懿生木然地照做,软弱无力装模作样地咳了几下,兰贺才将她拎起来,“好了吗?”
冷懿生红着眼,茫然道:“殿下你都不帮我吹吹……”
“吹没用,自己咳才有用,你现在不是能睁开眼了吗?”
兰贺还想说,“这个法子可是你娘教的。”
他亲眼见过,小小的冷懿生被罗彩衣按着小脑袋叫咳的景象,那是第一回见,他不明白,怎么有人咳不出来还得硬咳,就上前去问。
罗彩衣若无其事说:“她没病,只是沙子进眼了,咳几下就好了。”
冷懿生委屈巴巴地低下头,明明吹一下那么温柔的事,他都不对她做。
“你又去清宁宫了?”
“是,我去看母后了……”
“你倒是有孝心。”兰贺意味不明地说,眸底闪过一抹飘忽的光,仿佛心虚。
皇后应该不会说出这桩婚事的源头。
兰贺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是她不好事。
但冷懿生一解禁就往清宁宫跑,简直比皇后的亲女儿亲儿子还亲,长此以往再跑几趟,很难不出事。
“你今日在清宁宫,没遇上别人吧?”
“有的,我去的时候,德妃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在,我们一起喝茶了。”
兰贺抬了抬眉梢,睨着冷懿生,没想到她很平静。
他转身回到椅旁,自然而然地拿起书坐下,看着书页,却没看进去几个字。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
“是啊,两位娘娘很平易近人的。”
喝茶时,就安德妃在和皇后说笑,她和崔贵妃一句话都没插上。氛围融洽,但每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好揣测。
兰贺本想听她说点不如意的,可以趁机让她少往清宁宫跑,但冷懿生真诚的样子让他没辙。
见过兰礼的母亲,冷懿生还能这么风轻云淡,兰贺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感觉她长大了。
下午,两人到校场,兰贺存了心折腾冷懿生,“近来你的功课都有些轻易,现在你的伤好了,也不用绣什么,抓紧练功吧。”说完这样一句话后,他在冷懿生眼里又变成之前那个严苛的师父。
精力充沛的冷懿生到天黑时只剩一口气。
晚些时候,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冷懿生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烛光在眼缝微晃,她闭上眼,等着兰贺熄灯上床。
浑浑噩噩的脑海里非常清楚,兰贺总会睡在她的身边。
熄灯后,殿内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窗纸才显露出融融月光。
兰贺躺在床上,里侧的冷懿生翻了个身,面朝他的位置。
“殿下。”她开口叫他,声音清澈柔和,带着几分困意。
“还没睡?”
冷懿生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脑袋,在幽暗中疲倦地望着兰贺的轮廓。
“殿下,你在朝堂上,一切还顺利吗?”
兰贺顿了一下,应道:“嗯。”
“嗯,那就好。”冷懿生像是半睡半醒,困意缱绻,声音轻柔,乖巧得仿佛小猫呓语,“希望殿下事事顺利……顺心……”
春游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与冬日不同,一早的晴朗天色便将宫殿照映得亮堂堂,从门窗流进的和风还带着青草味和淡淡花香。
冷懿生站在敞开的窗前呼吸,感到一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