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兰礼站在他面前,将他笼罩在阴影里。
“罗韶,还是说,你已对女人没了心思?”兰礼微微歪过脑袋,“不至于吧,不是最爱你的表妹吗?还是说,你爱上本王了?”
最后一问,叫罗韶如遭冷水泼下,起了鸡皮疙瘩而清醒过来,再看兰礼的眸光,繁复里有显而易见的怨恨。
兰礼笑着走开,也不与他计较,横竖他是玩腻了,但总要物尽其用。
“你若照本王说的做,你们罗家能置身事外,你也能得到最爱的表妹,不好吗?”
罗韶浑身冰凉,近乎僵硬如冰雕。
他万万没想到,兰礼这般歹毒,竟要他强行要了冷懿生,叫她婚前失贞,羞愧自杀!
可是,总要有人为她的死付出代价,那个人自然也是他!
兰礼要他死!
然而,罗韶越控制不住自己地将怨怒射向兰礼,兰礼就越觉得这颗棋子已经废了,最后的价值都没有,想要物尽其用也不能够了。
兰礼遗憾地摇摇头,“你大可不听本王的,反正等冷懿生嫁进东宫,你们罗家气数也尽了。”
对于他来说,冷懿生顺利被兰贺娶进东宫,其实也没什么,反倒更让他确定,冷懿生就是兰贺的死穴。只不过,冷懿生要是在婚前香消玉殒,兰贺应该会气吐血。
让罗韶去做这件事,也是他真的想看兰贺暴怒,以兰贺的体质,大概发作过后就得去了,那可给他省了不少事。
罗韶僵硬地摇头,眼睛通红,整个人颓败了,只一个劲地呢喃:“不会的……”
兰礼睨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似乎清减不少,泛红的眼眶令他想起往日他在他身下隐忍的样子。
床笫之事即便发生好多次了,罗韶也还没舍得放下作为男人的脸面自尊,下了床立刻擦擦眼泪又端着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可他不知道,他越端着清高,越端着贞烈,兰礼在征服他时就越肆意越尽兴。
其实罗韶还是个不错的玩物,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
兰礼笑笑,又走到他面前,伸手摸摸他颓然的脑袋。
“真乖。”
罗韶在他触碰自己的一刻打了个冷颤,听到他低低浅浅的笑意,更是惊慌。
他抬头,只见兰礼脸上扬起一抹柔和的笑,仿若春风吹至。
“本王还以为,你会真就去宠爱你的表妹呢。”
罗韶睁大眼睛,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又茫然又庆幸。
潜意识里,他深刻记得,被兰礼找上的第一回结束后,兰礼慵懒说过一句话,“以后你就是本王的,没本王允许,你就该洁身自好。”
兰礼强迫他陪他断袖,还不允许他在需要时找女人两厢情愿。
这一刻,对上兰礼深不见底却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眼睛,罗韶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喜悦。
兰礼只是在试探他。
兰礼还没要丢下他。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罗韶说不清楚,也不愿细想,他只知道他的心脏又开始跳动,血液又开始流动,他又活过来了。
泪水滑落清瘦的脸庞,他为自己重获新生喜极而泣。
“殿下……”
兰礼面不改色,修长的手指停留在罗韶脸上,语气平淡如水道:“太子要娶冷懿生,你们家私下里没说过太子的坏话叫她听见吧?”
罗家人在朝堂之上的立场是等着皇帝废太子,他们拥立二皇子相王。本就是太子的敌对面,如今家里却出了个太子妃,若不顺势倒戈,等太子从太子妃嘴里套出什么,要整死他们是真的易如反掌。
罗韶摇摇头,“没,懿生……冷懿生平时只待在偏僻的小院里,与我伯父他们完全没有往来,更别说听见些什么。”
“那就好。眼下还不知婚事定在哪天举行,这段时间,你们在家最好嘴巴闭紧点,免得自己招来祸端。”
罗韶一叩首,“多谢殿下提点。”
待罗韶一身疲累回到罗家,缪丞相已经离去,他便与几位长辈谈起太子的婚事。
几人纷纷决定,为了避免冷懿生得到他们什么把柄,接下来的日子要将她软禁起来,好吃好喝供着,但不能让她发觉这是软禁。等冷懿生风风光光嫁进东宫,成了病秧子兰贺的太子妃,以后她的生死就与罗家无关了。
他们认定兰贺早晚不行,这个太子妃也就不值什么,没必要有太多牵扯。
待嫁
冷懿生端着平和的心境待嫁。
婚期很快定下来,在大年初八。
过了半旬,宫里下派若干女官到罗府纠正冷懿生礼仪、姿态、举止。为迎接这些宫人,也为做好面子,罗家早就特地把小院子修缮一番,也腾出附近的房屋,并作冷懿生平时走动的范围。小院子变成大院子。
外孙女要出嫁,罗家三个儿媳妇没一个乐意去帮冷懿生收拾妆奁,最后还是妾室的花氏与张氏自告奋勇,带着数十个婢女忙得团团转,给未来太子妃置了三十二抬妆奁。
冷懿生对两位长辈越发感激,过后还听张氏发牢骚,“姓罗的真是抠门,就算生儿是外姓,嫁了东宫也是给罗家长脸,结果连六十四抬都不给办,传出去也不嫌难听。”
冷懿生无奈笑笑,她记得罗家已出阁的三个姐妹,罗大娘和罗二娘是妾生,才十二抬妆奁,罗三娘是嫡出,也才十八抬妆奁。她这个外姓的能有三十二抬,已经是沾了皇家的光了。上辈子嫁罗韶,可是一抬都没有,傍身的只有自己积攒的一百两。
宫中女官教导冷懿生时,罗八娘和罗九娘都好奇地跑来看,两人是还没及笄的小娘子,脸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冷懿生作为表姐,也端起阿姐的模样,招呼她们坐在一边。
照着女官们的指点谨记宫中规矩之余,冷懿生偶尔会分神瞄着罗八娘。罗八娘是罗韶的妹妹,性情温顺乖巧,却会背着母亲余氏与冷懿生交好。
上辈子约莫是在两年后,罗八娘和二房的罗七娘一齐成了二皇子相王的妾室,一年后罗八娘难产血崩,没了。
现在的罗八娘还是个脸蛋圆圆的娇□□郎,乌溜溜的眼睛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望着一个又一个严谨却不失温柔的女官,在唇角漾开的天真笑漪衬托下,这种惊奇成了向往。
冷懿生心情复杂,她忽然发现,人生重来一次也并非幸事,她无法避开所有惨剧,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未必改变得了他人的,在知晓未来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早早走到尽头,重来一次不过是徒添悲哀。
“冷姑娘,你怎可出神呢?字都写错了。”
冷懿生忙回过神,“对不起。”
“冷姑娘累了吧,不妨先休息片刻。”
冷懿生松了口气,朝罗八娘和罗九娘走去,陪她们坐着。
“阿生姐姐,这是我做的。”
罗八娘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手帕给冷懿生,“祝阿生姐姐和太子长长久久。”
冷懿生惊讶地看了看,红色的锦帕裹着一对嵌玛瑙的木簪,锦帕上更绣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和一对鸳鸯的纹样,绣工略显粗糙。
“阿生姐姐,这是我做的。”
罗九娘也将两个红荷包放在冷懿生手里,“祝阿生姐姐和太子殿下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罗九娘的红荷包用金线绣制,一个绣着仿似山鸡的金凤凰,一个绣着仿似蚯蚓的金龙,两个里面还都有各塞一块碎银。
“我听说荷包不能送空的,我也没有多少钱,阿生姐姐不要嫌弃呀。”罗九娘有些羞怯道。
冷懿生捧着两个妹妹天真烂漫的心意,一时间喉咙发硬,泪如串珠线断。她将手帕银簪荷包都放在腿上,掩面泣道:“谢谢你们,八娘、九娘,谢谢你们。”
“阿生姐姐不哭,阿生姐姐就要做新娘子了,要高高兴兴的。”
“唔……我不哭。”嘴上这么说着,泪水却还是流个不停。
……
傍晚,暮色四合,雪停后空气如山泉清净冷冽,轻易令人鼻尖发红。
冷懿生让素月熬了锅甜汤,端着送到宫人们住的屋子里。回程时,刚要经过落满白雪的拱门,就听见几个婢女凑在一起聊天的声音。
“你姑母二嫁四旬夫这有何可怜呀,好歹是个健全人不是?要说可怜,这表姑娘才可怜呢!当今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却是个药罐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善终,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事,表姑娘肯定是尝不到滋味了。”
“天哪,小声点。”
“这回事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呢。这么说来表姑娘当太子妃,是看起来风光,实则是守活寡呀!难怪太子就只要娶一个,连良娣都不纳了,明显是不能人事啊。”
隔着砖墙,素月听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看了一眼冷懿生,就热血沸腾地想要去教训这些口无遮拦的婢女,还好冷懿生反应快,抓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
只听墙那边的婢女继续惋惜道:“表姑娘也够可怜的,那天本来四少爷还想娶她,她却拒绝了。四少爷年轻气盛,身强体健,除了身份,哪点都不比太子差。要是嫁给四少爷……”说及此,她的声音带着羞赧的憧憬,“一定三年抱两。”
素月被冷懿生捂着,只好忍气吞声,但仍气得心痒痒。这时,她的眼角却瞥到冷懿生清丽的面容上扬起一抹克制的笑意,暮蓝的天色笼在她脸上,将这一张少女的笑脸生生染出一股诡异窃喜,看得她毛骨悚然。
冷姑娘是鬼上身了么?
“依我看,要是我,那还是嫁太子好,守活寡就守活寡,有身份才有尊严。”
“有个屁呀。守活寡就没法诞下皇子,等太子一命呜呼,东宫换了主人,这个太子妃还能活得下去?”
冷懿生似有若无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虽然花氏和张氏教她如何取悦太子,教得让人面红耳赤,说只要她诞下皇子以后就好过了。可是上辈子,东宫一妃双良娣五年都没有怀上一儿半女,这不就说明太子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吗?
这会儿,她想听听这些不知为何好像什么都懂的婢女们往下说,也许能有启发她的一字半句。
“倒还真如此……”
“我看未必。表姑娘的相貌可是一等一的好,要是流两滴泪,那更是楚楚动人了,谁舍得要她死呀?说不定,”她压低了声音,“以后的新太子就把她纳了。”
冷懿生的耳朵几乎贴着冰冷的墙,蹙起眉头神色复杂。
素月眸光更加复杂地看着她,以往她都不知道冷姑娘这么喜欢听人嚼舌根,而且被人嚼的还是她自己,她却还听得津津有味。
“这也不无可能,古往今来帝王家,多的是一女侍父子,莫说兄弟了。”
“哎呀,难怪老爷太太们都不把这桩婚事当一回事,肯定早就清楚,表姑娘这个太子妃当不长久,也就不白费心思气力了。”
“我之前听三房的阿婵说,三太太说表姑娘命中带煞,自幼克死双亲,到了罗家来,还把待她极好的外祖母克死,这才会被老太爷赶到那么边上的院子里住。四少爷想娶表姑娘,可把三太太吓得寝食不安,还找大师给表姑娘算过命,大师都说表姑娘是克夫命。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就能升天了。”
素月抿着唇,咬牙切齿,眼睁睁看着冷懿生求知欲旺盛的神情黯淡下去,垂下眼眸。
“不至于吧?现在可是太子要娶她,太子要娶的人,应当是算过八字的。”
“听说根本不是太子要娶,是陛下闭着眼睛随便指的。都说这就能看出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只配娶个孤女。要是等表姑娘过门,太子病重不治去了,那天煞孤星就是真的,我看新太子都未必真敢将她收了。”她神秘兮兮下结论道,“很有可能,就是让她殉葬。”
这话一出,把其余几人吓一跳。
冷懿生越听脸色越白,天寒地冻,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表姑娘也太可怜了,她才十五岁呢。”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亲爹亲娘都没了。唉,不过临死之前能当个太子妃,太子的正室,倒也不枉这一生了。至少比起有亲爹亲娘,但还只能给人当小妾的好。那可是太子妃,除了皇后,就算是贵淑德贤四妃都得让她三分。”
“唉,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当了太子妃就得死,还是可怜多呀。要是我,当了太子妃,享尽荣华富贵,但年纪轻轻就要给病秧子陪葬,我会疯的。”
几人说着,成了一致地惋惜、怜悯、同情,一口又一口地唉声叹气。
冷懿生默默深吸气,以凛冽寒冷的朔风平复心头的抽痛和抑郁,胸腔一片冰封,由内而外冻得她双手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