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刘怀棠叫来一个侍卫,耳语几句,侍卫随即御马飞奔而去。
喂药
车马抵达皇城时天色犹蓝,罗延之觑着刘怀棠的脸色,冷如冰霜。
到了东宫以后,一队候在前院的侍卫上前来迎接刘怀棠,为首的是个年轻人,身姿挺拔,长相刚毅,穿着与其他人不同样式的窄袖绛云纹玄色长袍,一见便知地位截然。
罗延之混过军营,认得这一身,整个禁卫军十万人也才八个人能穿,以往是权势滔天的衣裳,民间戏称为“蟹衣”,其衣襟上的云纹绣得形似螃蟹,穿上便如长了八条腿的螃蟹,哪哪都能横着走。
只看一眼,罗延之便知禁卫军是翻天覆地了,早前的八位校尉最年轻也是过了而立之年,站在这里的这一位看来年纪与他相仿,二十有余的样子。
此人与刘怀棠行礼后,刘怀棠指着他面无表情道:“罗公子,这是禁卫军校尉孟检,从此刻起由他查清太子妃遇刺一事,希望你说到做到,好好配合。”
罗延之感到自己被踢开,“刘将军放心。”
他默默扫了一眼金辂车,车内不知出了什么事,冷懿生喊了那一嗓子后再没喊,刘怀棠的心情也在那之后变了。
他察觉得到,发生了比太子妃遇刺更严重的事。
丢下罗延之等人给知道皮毛的孟检去牵制,刘怀棠与金辂车径直奔回隆福殿。
下车时,冷懿生的手脚都在抖,水心不明所以地搀住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刘怀棠将车上另一个人抱下车,直奔殿内而去。
“太子殿下……”
她惊愕出声,没有人和她解释什么,知道情况的冷懿生推开她的搀扶,提起曳地裙摆失魂落魄地跟着跑进隆福殿。
身为此次太子出宫的随从之一,楼小屿见到这情形,也愣住了。
水心比他反应得快,当下做出决定,疾步走上台阶,要到殿内探个究竟,然而当她还没走到大殿门口,两扇高大的门便被合拢,关门的赫然是禁卫军,两人关完门便站在门口如同两座石雕。
水心僵在半路。
内室,兰贺被放在床榻上,不知何时到来的陈太医在刘怀棠的催促下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近,给兰贺把脉。
冷懿生站在不远处,一张惨白的小脸泪痕未干,一双眼睛布满蜿蜒的红血丝,乍一看整双眼睛都是红的。
她修长的脖子还有一抹红,流进白色的领子。
这是在她昏昏欲睡时,兰贺倏然咳了两下,几滴血珠从指缝低落在她身上,叫方嗅过自己血不久的冷懿生下意识惊慌失措,而兰贺已靠着车厢壁不省人事。
她手足无措,绝望的叫唤引来刘怀棠。
刘怀棠也吓得脸色一白,但还不忘捂住她的嘴巴,低声叮嘱她,“别哭,忍着,此事不宜声张。”
刘怀棠站在床边急切地看着陈太医,“如何?殿下是否旧疾复发?”
冷懿生茫茫然地思索起来,太子的旧疾是什么,她竟一无所知。
在她心里,她一直以为太子不被下毒,就不会死。
陈太医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将兰贺摸了看了听了,终是点点头,有气无力道:“是旧疾复发,得先煎药让他服下,还是那张药方子。”
“哪张药方子?”
刘怀棠没在兰贺身边事无巨细地伺候过,不知道兰贺吃什么用什么。
“钱公公收着的那张。”
“钱依山不在,你就不能重写?”
陈太医这才顿悟般轻轻“啊”一声,刘怀棠急不可耐,抓过他的药箱子翻出纸笔墨,一边塞他手里一边不可思议道:“你是宿醉了吗?”
陈太医拿着笔的手颤巍巍的,边落笔边摇头道:“没醉,是这几天没什么精神,人老了。”
他写得奇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想一想,刘怀棠越看越焦急,双手叉腰来回踱步,一身戾气。
兰贺的旧疾于刘怀棠而言是传闻中的事,他没碰到过,好死不死这回发生了钱依山却不在,他害怕得要死,无法避免地又想起那个梦。
刘怀棠烦躁着,余光瞥见冷懿生,这才发现她傻傻杵在那里,看起来无比绝望。
“太子妃,你先坐下,你身上还有伤。”
任他平时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当一回事,有了那个梦在前头,此时此刻他也没法昧着良心安抚冷懿生,说太子不会死。
冷懿生站着没动。
“哎呀,我……”陈太医恍然如梦,“我想起来了,殿下这儿有备药的,刘将军找一找,马上就能煎药了。”
刘怀棠瞪了他一眼,转而问冷懿生,“太子妃知道药在哪吗?”
冷懿生像被扎了一刀,脸色一变,愈发万念俱灰。
她身为太子的妻子,连太子平时吃的药是什么,备的救命药都不知道在哪。
刘怀棠很快知道她靠不住,自己翻箱倒柜去找。冷懿生流着泪,脸色青白也跑去找,边找边哭,因错在自己,自己疏忽了太子的身体,她也不敢哭得大声。
陈太医继续写着药方,精神不对劲,一张本来倒背如流的药方他频频写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刘怀棠和冷懿生还没找到药,隆福殿的大门传来声响,刘怀棠握着长剑走去看,这一看差点没感激涕零,是风尘仆仆一身闪烁七彩圣光的钱依山来了!
“刘怀屎,出什么事了?”
大半夜被侍卫拍门吵醒,马不停蹄地赶回东宫,看见宫人都杵在隆福殿外,钱依山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快,太子治旧疾的药放哪了?”
钱依山往内室瞥了一眼,丢下包袱便跑到一面古木架前,刘怀棠和冷懿生都不知他做了什么,两人身后响起沉闷的吱嘎声,他们回头一看,身后的柜子移开,露出嵌在墙内的一方小密室。
钱依山抹开他们二人,熟门熟路跑进密室里端捧了一个硕大的螺钿漆箱出来,就地打开,里面是刘怀棠和冷懿生找得鼻酸的一包包配好的药。
钱依山还从角落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盒,打开来是一颗颗乌黑的小丸子。他拿了三颗给刘怀棠,“这个药得先让殿下服用,吃了应该就没什么事,我先去煎药。”
刘怀棠拿着三颗小药丸,不禁感到钱依山比那浑浑噩噩跟宿醉一样的太医靠谱多了。
宿醉一样的陈太医正坐在踏脚凳边上,低垂着脑袋还在写药方。
刘怀棠把药丸给冷懿生,“赶紧让殿下吃下去。”
冷懿生拿着药,没有照顾过病人的她要下手时才反应过来不知从何下手。她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无措地望着刘怀棠,“怎么让殿下吃下去啊……”
陈太医慢吞吞道:“殿下不省人事,喂药可要小心些,别呛死了殿下。”
刘怀棠大手一抖,“那要怎么喂?”
陈太医勉为其难地撩起沉重的眼皮子看了两人一眼,跟看傻子一样,叹息一声,“先扶太子殿下坐起来。”
刘怀棠果断把兰贺扶起身,让他靠着自己。
冷懿生再问:“然后呢?”
陈太医又叹一声,“扶正他的脑袋,把药放他的舌根上,再微微抬一下他的下巴,让他跟平时用膳那样顺顺利利就吃下去了。”
两个傻子当即开窍了一样,什么都不用多说,对个眼神,就一人去掰开兰贺的嘴,一人准备塞药。
兰贺忽地咳起来,一口血吐出来,把两个傻子都吓僵硬了,一动不敢动,干巴巴瞪着眼睛。
陈太医忙起身,“殿下,殿下快,先把药吃下去。”再迟缓的动作都比两个傻子来得迅速,称得上眼疾手快,抓过冷懿生手心里的小丸子便塞到兰贺嘴里。
兰贺将药丸咽下去,陈太医舒一口气,又似醉得不清不楚般晃了晃。
“接下来,就等钱公公煎药来了。”话音刚落,他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
天色方亮,太子妃遇刺,太子连夜回宫,禁卫军封死罗府的消息不胫而走。
信王府上,等了一夜没等到人来复命,兰礼已心知肚明,刺杀失败。
他机关算尽耐心等待,好不容易等到冷懿生钻出东宫才下手,结果还失败了。他一肚子火气没地撒,时隔两个时辰,先后来了两只信鸽。
一只带来消息:罗大坏事。
一只带来消息:蟒吞象。
信王妃最先看到这三个字,即刻回禀气不打一处来的兰礼,“殿下,水心只写了三个字,‘蟒吞象’,不知是何意。”
兰礼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难以置信道:“太子出事了。”
蟒意味着蟒袍加身的太子,蟒吞象,便是不死也快死了。
“太子?”信王妃惊愕,“太子怎么会出事……”
兰礼也不知道,太子好端端的,忽然就要死,除非是旧疾复发,但好端端怎么会旧疾复发。
只可能是冷懿生险些遭遇不测,让他心疾犯了。
以前兰礼会这么想,并也想让罗韶毁了冷懿生来打击兰贺,但现在他不会了,朝堂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兰贺不容他这么想。
未到午时,太子病重的消息便传得满城风雨。
太子妃遇刺,太子病重回宫,两件事都在罗府发生,柳皇后直接下令,将罗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全部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已死的刺客悬挂刑场,示众鞭尸三日。
皇帝比柳皇后慢了一步,下旨暂且罢黜罗家等人的官职,并要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一同彻查。
原本安安静静关起门来审问罗家众人的孟检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手底下的嫌犯就全都让人给抢了过去。
禁卫军向来凌驾于三省六部之上,说查谁就查谁,想做什么证据动什么手脚都是手到擒来,什么时候会被人抢夺案子?
禁卫军最丢人的时候便是上回被太子收拾的时候,但新任的统领刘怀棠任命他们时说过了,一切照旧,以前别的校尉怎么强硬他们就还是怎么强硬,要让别人还和以前一样惧怕禁卫军。
可是现在,谁都不给他们面子。
罗延之随刑部的人走时,轻轻觑了孟检一眼,意味不明地摇摇头。
孟检品出了一丝轻蔑的意味。
到底是平日里再没做过杀人放火栽赃嫁祸的勾当,让别人小瞧了。
不爱
柳皇后赶来看望儿子时,兰贺方喝了药睡下。
冷懿生跪在寝室外,皇后急着去看儿子,没叫她起来,她也就老老实实地跪着,作伴的还有钱依山和刘怀棠。
刘怀棠思来想去,放轻声音道:“太子妃,你要不要现在也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