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柳皇后欲言又止,答不出来。
钱依山走近两步道:“太医院那边还没人回话,仆已让人去看了。”
兰贺干咳两下,撑起脑袋看了一眼,又问:“冷懿生呢?”
柳皇后一听,竟是连名带姓地叫,定是两人闹翻了,她当即心如明镜抢在钱依山前头道:“儿子,是不是她把你气成这样的?”
兰贺有心疾,自出世便有,心肺异于常人,体弱多病,素日里既要警惕寒暑侵体,又要心平气和,不得受激恼委屈,否则一旦发病——陈太医一早便与柳皇后直说过,太子随时发病,随时薨。
兰贺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她在哪?”
钱依山刚要开口,柳皇后又抢在他前头,没什么感情道:“她在自己的寝殿里。”
说完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钱依山,钱依山识相地闭上嘴。
兰贺一眨眼,又躺了回去,神色茫然而痛苦。
柳皇后将被子给他拉开,抚着他的胸口道:“娘去太医院一趟,给你找太医来,你好好等着。”
兰贺点点头。
钱依山随柳皇后走到寝室外,被耳提面命了一番,绝不能提冷懿生那头小白眼狼。
柳皇后眼光如刀,“要是让太子不省心,病得更厉害,小心你的脑袋!”
钱依山毕恭毕敬躬身道:“是。”
柳皇后亲自去太医院,钱依山回到寝室中,兰贺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沉重地喘着气。
“殿下,你好些了吗?”
钱依山忧心忡忡,眉宇间更有一股愧疚责己。早知今日,他是断不会接受太子的准许回家而去。他天天在太子身边,太子都好好的,他一走,太子就只吊着一口气。
兰贺照样是点头,已吝于开口。
“想吃点什么吗?”
兰贺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微作沉思。
钱依山斗胆抚摸他的额头,自顾自嘀咕道:“这回喝了药,怎么好像不见好?也不知会不会药量少了,如果陈太医好好的,倒还能问问他。”
“陈太医……怎么了?”
兰贺恍然间有点印象,那老头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在他眼前像崩塌的泥塑一样瘫了下去。
“这个还不好说,相信皇后娘娘去了太医院便会知晓。”
兰贺清楚陈太医老归老,体魄仍是强健的,听说过他一天都要耍上一回两回五禽戏,自是没那么容易病倒。
此次病发突然,陈太医又破天荒倒下,兰贺心头一下涌出无数疑惑。
命运与上辈子已是截然不同,唯独这看不见的威胁蠢蠢欲动。
兰贺蹙起眉头道:“刘怀棠在哪?让他来见我。”
钱依山本还想劝太子安安静静休养,但见他神情凝重,多的是放不下的心事,松不开手的包袱,他只得暗叹一声,出门到偏殿去找刘怀棠。
刘怀棠舍不得离太子远些,部署了一队精兵保卫东宫,自己也在此坐镇,顺便盯着太子妃遇刺一事,传送消息的侍卫进进出出,忙得就要踏破门槛。
得知太子醒来要见自己,刘怀棠二话不说拿起长剑大步冲进隆福殿,只见兰贺独自趴在床沿,踏脚凳与地上溅出许多血珠。
刘怀棠大手一松,长剑落地,慌张地扑近床边,跪在踏脚凳上,颤抖的手抚上兰贺的背。
“殿下,怎、怎么了?”往日清朗的嗓音如秋风萧瑟,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
“刘怀棠……”
兰贺仍低着头,凝视踏脚凳上的血,苍白的脸颊因唇间妖异的鲜红而更显苍白。
“我那些兄长,有消息吗?”
事发突然,兰贺没来得及吩咐什么,但刘怀棠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如今还手揽禁卫军大权,自然方方面面都有所防备。
“楚王不在京城,余下人都在各自府上,都按兵不动。”
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没了兰贺,他们的敌人就是彼此,眼下兰贺生死不定,皇帝也没动静,谁敢出格些,谁就是在自寻死路。
他们要做的,是沉住气,等。
兰贺抓住刘怀棠一只手腕,微微抬眸盯着他看。刘怀棠一脸担忧,再无往日的没心没肺和无忧无虑,恣睢的意气一去不返。兰贺兀自咧嘴一笑,唇间的殷红落在刘怀棠眼里,看得他更揪心。
兰贺道:“我可能要死了。”
刘怀棠怔怔地摇头,“别、别胡说……”
兰贺撑起身子,靠回床头,用虎口胡乱抹掉唇上的腥红,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死了,你能帮我做三件事吗?”
刘怀棠不想理会他这无稽之谈,赌气般偏过脸,兰贺却咳起来,让他心慌。
“什么事?”刘怀棠知道自己不得不顺着他来,“不用你死,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做,什么都行,知道吗?”
兰贺微微一笑,“这三件事,如果我活着,不用你。”
“那你就活着啊!”
“我怕万一……”兰贺垂下眸,黯然道,“我已经失算过一回了,这回,不能再错了。”
刘怀棠不知道他的失算过一回是指什么,只知道梦里的兰贺是死了。他别开眼,薄薄雾气氤氲他的眼睛。
“你说吧。”
“其一,确保钱依山一家平安离京。”
刘怀棠眨眨眼,泛红的眼睛再次看向兰贺,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其二,让我娘也离开京城,就送她到临清观,玉娇会保护她。”
兰贺一死,皇帝会另立太子,届时无论是立哪一个,都绝不是皇后的孩子。但皇后还有柳氏一族,从后宫里的几个小皇子中挑一个认下,再借柳家之力扶为太子成为倚仗并非难事。
刘怀棠远没想到,兰贺会直接让柳皇后退出这场险恶的权势争夺。
柳皇后能甘心吗?
“其三呢?”刘怀棠不禁颤声问。
“其三,让冷懿生跟着你。”
刘怀棠愕然,“你说什么?”
兰贺微微仰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略有一丝玩味,深沉的眼神却很认真。
“让冷懿生跟着你。”他重复了一遍。
刘怀棠说不出话来,“你——”
“这不是什么荒唐的事,你不用大惊小怪。”
“这还不荒唐?那什么才叫荒唐?”刘怀棠像是刚回过神,霍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兰贺。
兰贺艰难地呼吸两下,理直气虚道:“也不过是让她改嫁而已,有什么荒唐的?”
“你——”万万没想到兰贺还把话说明了,刘怀棠再次气结,叉腰转过身子冷静了一下回身道,“你交代后事归交代后事,也要考虑一下太子妃自己的意愿吧?”
兰贺坦然道:“你是她会喜欢的人。”
刘怀棠如五雷轰顶。
兰贺无力地笑着,上下看一眼刘怀棠。
他还记得那天听完冷懿生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后,回程路上,他也像这样看了刘怀棠一眼,心里很清楚,刘怀棠有做大英雄的本事,只要他想,他就做得来,至于金山银山,只要他想,他也挣得来。
“你应该也会喜欢她,她很好。”
越说越离谱,刘怀棠抬手制止他,“行了,别说了,人还好好的交代什么后事……”
“等死了就没法交代了。”
“你不会死!”
“曾经我也觉得我不会死,”兰贺叹息一声,“我已经不想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让你们陷入困境。你务必答应我,发誓,等我死了,让冷懿生跟着你,护她一生一世……”
刘怀棠暗暗捏起拳头,正视兰贺,“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没死,往后你还能看着我出现在她面前?”
兰贺一歪脑袋,“为何不能?”
刘怀棠无语凝噎,干脆在床边坐下,顺势用手背碰一下兰贺的额头。
也不是很烫,不至于烧坏脑子。
兰贺微笑,“你是个君子。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你确实是她会喜欢的人,只可惜,她没有更早遇到你。”
刘怀棠几乎没脾气了,平心静气和他讲道理,“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她会喜欢的人?那姑娘眼里都是你你没看见过吗?当日,她也是为了你才跑屋顶上被人飞一刀,这么有情有义的姑娘都成你的太子妃了,你怎么还能觉得她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末了,他灵机一动,“我让她过来?”
兰贺脸色一变,“不行……”
“为何?让她过来说清楚,她有多喜欢你啊。”
兰贺捂住胸口,摇着头。
他并不想让冷懿生看见他如此不堪的样子。
刘怀棠看得出来他更痛苦,忙道:“好好好,不让她来,放心。”
兰贺执着道:“你发誓。”
刘怀棠从善如流道:“我发誓,不会让她来。”
兰贺气急,“不是这个。”
刘怀棠抿紧薄唇,那样的话,他是万万说不出的——兰贺说他是君子,此刻他就不要脸地认了,他是君子,干不出这种事。
“我只能答应你,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会带她离开京城,也送她到临清观。此后,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
刘怀棠定定地看着他,“我不信陈太医会这么巧也病倒。谁对陈太医下手,谁就是要杀你。我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想让他们都平安离开京城,想必你也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有人会在你死后赶尽杀绝,是吧。”
克制
“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