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剑恩仇
“是。”不苦答应着下去了。
张幺幺觉着好笑:“他那是关心你。”
郁林肃作势抖了抖,看着她道:“我要他一个男人的关心作甚。”
张幺幺撇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正忙着琼海海盗的案子?”
郁林肃在她身旁坐下,流茴上了茶下去了,他道:“刚刚玄清道长给我回信了,说他三日后便来为你看相。我特意回来把这消息和父亲说了,再来和你说一声。”
张幺幺看着他笑:“这点事需要你特意回来说?下职回府后说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郁林肃正要去端茶,闻言顿了下,张幺幺见此敛了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之前让我打听的那个叫方泽安的进士……”
“你有他的消息了?”张幺幺忍不住挺直了腰,目光紧紧盯着他。
郁林肃道:“没有消息,只是今日在调查琼海海盗的案件时,突然发现那几位海盗的当家和那方泽安都是来自苏州水云县响水村。我是问问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你想说他和海盗有勾结?”张幺幺打断他的话,淡淡道:“那是不可能的。”
郁林肃凝眉:“为何不可能?”
“因为他那样的人若真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只会向上爬,不会往泥沼里掉。”
“你就这么了解他?”
……
张幺幺愣住,那个本该脱口而出的‘是’字突然怎么都说不出来了。若他当真了解他,当年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一阵阵的刺痛,冷声道:“我是不够了解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做海盗。”
她说起那个方泽安来,明明脸上眼里都是冷漠,可偏偏语气却熟稔极了。明明提起那个人就不舒服,可为什么还要肯定地说他不会去做海盗。
郁林肃渐渐抿紧了唇,冷眼看着她发白的脸上渐渐沁出一层虚汗来,突然道:“你想没想过,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可能!”
张幺幺猛地转头看他,胸口被她突然的动作牵扯地仿佛撕裂开,一阵痛过一阵,她太阳穴突突跳着,神色冷硬,眼尾渐渐浮上猩红,一字一句道:“他不可能死,若他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郁林肃怒极而笑:“你的意思是,你活着只是因为他?”
张幺幺没注意到他眼里幽冷一片,在那最深的地方藏着一簇火苗,她只是不愿相信他所说的那个可能性,因而执拗道:“是,老天爷既然让我再活一回,他就一定没有死。否则我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张幺幺!”郁林肃突然站起来,冷冷地俯视着她,冷冽的气息几乎压地她喘不过气来。他压抑着嗓音道:“你要搞清楚,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什么老天爷,也不是什么方泽安,而是柳幺儿和我!是柳幺儿给了你活命的机会,是我把你救活的!你要感激,也只能感激柳幺儿,要想的,也只能是我!”
说罢转身就要走,刚迈步又突然被拉住,他转身去看,张幺幺一手死死拉着他的衣襟,眼里血红一片,哑声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查到他的下落了?他活着,还是死了?”
心底那簇险险克制的火苗突然就爆了,郁林肃回狠狠拉回自己的衣摆,夹杂着满身戾气,几步冲出了房间。
张幺幺被郁林肃毫不留情的一甩直接甩倒榻上,憋着的那口气散了,几乎瞬间嘴里就溢出一口血来。
这一瞬间是痛的,更是无望的,她不知道若方泽安真的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有郁林肃……
流茴眼睁睁看着郁林肃阴沉着一张脸大步离开,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身子站在那里,等人出了屋子这才进去。
“啊,少奶奶!”流茴惊叫一声,忙上前扶起张幺幺,见她面如金纸,呼吸急促,胸口被血迹浸湿了巴掌大一块,大急,忙朝外大喊道:“来人啊,少奶奶受伤了,快请太医来!”
话音刚落,门口有人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郁林肃一把抱起张幺幺往里间走,一边吩咐流茴:“拿药来。”
“是是。”流茴忙去找药匣子。
张幺幺被他轻轻放到床上,见郁林肃脸色冷硬如铁,很是难看,她轻声道:“我很谢谢你做得一切,但是,请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郁林肃擦掉她嘴边的血迹,沉声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的确在文正十三年的进士名录中找到了他,但之后他所有资料都没了,”说着沉默片刻,终是道:“但肯定不是死了,若不然也没必要如此掩藏踪迹,他一定还活着,或许是改头换面了。”
张幺幺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他不会轻易死,他肯定是藏着了,就怕我找到他……”
看着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只觉心口憋闷的厉害。可他不敢再发脾气,明明初相识时那样坚韧的一个人,现在却如此柔弱,而这其中,他功不可没。
这时流茴找来了药丸子,郁林肃亲自服侍她用了药:“你好好养病吧,放心,只要他活着,不管上天入地,我一定会给你找出来。”
“好,多谢你。”张幺幺笑了笑,终究身体太过虚弱,又抗不过药力,不过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郁林肃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将她脸上被冷汗打湿的发丝一一理顺了,忍了又忍,终于抚上她瘦弱的脸颊,柔软却冰凉,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眸光幽幽:“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对他,到底是恨,还是爱?”
太医很快被请来,看了之后说是情绪太激动所致,又叮嘱千万让静养,不可再刺激了。郁林肃隐隐后悔,早前在兰台巷时太医就说过她不能受刺激,偏偏这回刺激她的还是自己。
他明明是个极善隐忍的人啊……
太医走后,郁林肃叮嘱流茴好好照顾,自己就离开了,他此时此刻不想呆在这里。出了侯府,上了马后叮嘱曹榭道:“那方泽安已经坠亡的消息千万别叫她知道了。”
曹榭不敢多问,忙应下:“爷放心,属下知道了。”
郁林肃一脸阴沉地从韶华苑离开,片刻张幺幺惹怒世子又重伤的消息便在府里传开了。
清远阁,曹氏正在礼佛诵经,曲妈妈走进小佛堂,轻声道:“夫人,二夫人和二少奶奶来了。”
临安侯府是总排序,二老爷夫妇的长子郁林致行二,为人老实沉闷,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娶得是他母亲白氏的娘家远房侄女邹氏,这婆媳二人不仅有些亲戚情分在,且同样都是个精明人物。早年争夺侯府的继承权时,就数他们家和三房行四的郁林诚家争抢的最厉害。
曹氏淡淡道:“老三房里才出了点事有些人就和那闻到了烂肉的苍蝇一般扑上来,吃相实在难看。”
曲妈妈陪笑道:“您不是一直在给世子物色妾室人选么?这白家的姑娘既美又精明,不是正合适?且如今那两个闹僵了,正是好时机啊。其他的,便是吃相难看,也不须咱们看了。”
曹氏手里的菩提串子一停,淡笑道:“你说的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嗯……换过来了,哈哈哈……
第31章 唇齿
张幺幺对自己这身体动不动就吐血晕倒很有些不耐烦,这对她来说妨碍太大,便叫太医改了方子。
太医纠结再三道:“上回世子也说了要彻底治好您的伤,下官回太医院后与众位同僚倒商量出了个方子,只是那方子的药效强烈,过程中会疼痛难忍,因您的旧伤又曾复发,只会更加痛苦,因而下官一时不敢提出来。”
张幺幺笑了:“痛有什么好怕的,就用那方子吧,劳烦您尽快准备起来。”
“是。”太医忙应下:“这新方乃是药浴,下官这就去准备。”
这治疗方法的确痛苦难捱,但张幺幺从来能忍,便是痛得差点咬碎银牙也未喊叫一声。之后也是又累又虚弱,险些就晕进了浴桶里。
太医忙给开了益气补血的四君子汤,又叫熬一盅乌骨鸡汤来。
入口的东西流茴向来是亲自看着的,嘱咐院里的人看好少奶奶,她带着一个新来的丫头叫做思葭的,是郁林肃后送来的,正好以后将熬药传饭这类活计都交给她。
这会儿也是边走边教道:“你记着少奶奶近来受不了刺激,便是饮食上也是要注意的,要以清淡为主……”
两人刚走出院门,后面就出来一个小丫头,瞧着她们走远了,悄悄跑了出去。
流茴两人两人还未回来,张幺幺正躺着休息,就听外面传来人声,片刻就要小丫头进来禀道:“少奶奶,二奶奶带着她娘家几位表姑娘来看您了。”
张幺幺眼睛都未睁开,道:“去和她们说,我喝了药睡了,让她们改天再来。”
“是。”丫鬟答应着出去了,谁知没一会儿外面就高声喧哗起来,很快邹氏带着一行人竟就这么硬闯进来了。那小丫头在一旁急得都快哭了,却毫无办法。
张幺幺缓缓坐起身来,眸光淡淡地瞧着邹氏道:“不知二嫂硬闯进我房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邹氏穿着身海棠红的对襟褙子,珠围翠绕,样貌俏丽,眸光闪烁。她身旁跟着三位陌生少女,这会儿都是一脸的笑,似乎都没听见她话里的冷淡一般。
见张幺幺白着一张脸虚弱地半靠在床头,邹氏紧走了两步上前,惊声道:“哎哟三弟妹,我听说你病了,但也没成想竟病得这样重了?哟,别是从你们乡下带来的甚么治不好的病吧?”
张幺幺皱眉:“二嫂……”
邹氏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我就奇怪你嫁进来也有好几日了,怎一直未做认亲礼呢,而且也没见开祠堂,原来是怕你活不长久啊……”
此前她曾听郁林肃说府里就数二房老大一家精明会来事,与府里上下的关系都不错,可如今听着她这话,倒不像是精明人会说的。
那邹氏还在一脸同情道:“三弟妹啊,你是小地方来的恐怕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便是如今你与老三成了亲,若没认亲,那往后三弟继承了爵位,你也是不能以侯夫人的身份在族中处事的;而若没入祠堂呢,郁家的祖宗们也是不会承认你的,往后便是死了,也是没法葬进郁家祖坟的。”
说着掩唇一笑:“当初老三放着曹家那样顶顶高贵的婚事不要,要死要活地娶了你,还以为他当真多么爱重你呢,却不想……”
张幺幺突然记起那日在二王府她被打伤时,那曹家小姐不屑的冷笑,如今似乎有了答案,她道:“二嫂你的意思是,当初夫君要与曹家做亲?”
“哟,你还不知道呢?”邹氏惊讶道:“老三回来那日,侯爷和夫人就说着要去曹家提亲,偏老三说你救过他,又因接触了外男被夫家休了,他不能无情无义,因而执意要娶你当妻子,那会儿侯爷被气晕了都未改变他的想法。我们都以为他多宝贝着你呢,却不想,真的只为报恩呀。”说着又拿那十分可怜的眼神瞧她。
张幺幺笑了笑,她明白了,这人来不仅不是来示好的,恐怕是想趁郁林肃不在,来离间两人感情的吧。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她和郁林肃又哪来的感情呢。
因而并不搭腔,只是冷眼听她聒噪。
邹氏见她没甚反应,暗自腹诽这人怕不是没心吧,听了这许多诛心的话竟丝毫不气。
想着眼珠子一转,上前握住她的手,推心置腹道:“可怜见的,远嫁而来,本就孤单,如今老三又与你离了心,往后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吧。”
说着示意她看那三位少女,凑近她耳边道:“别说二嫂不帮你,看见了吗,那都是我娘家的表妹们,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不如你挑两个留下来与你做姐妹,到时一起伺候老三,多好。对了,你之前没有孩子吧?是不能生吗?那不正好,到时我表妹生了,你直接抱过来养着,也是要喊你母亲的。有了孩子傍身,便是没了老三宠爱,也能在侯府有个一席之地呀。”
张幺幺笑了,看来不止想离间他和郁林肃,还想恶心死她。
可她并生气,反而拿眼去打量那三位少女,都是年华正好的娇俏少女,容貌妍丽,没有一个丑的,且环肥瘦燕,各有千秋,个个都能将她比下去。
她轻轻摩挲着手指,笑道:“你也说了我如今不得夫君的心,这些事你还是找他的好,我是不敢做主的。”
邹氏一噎,忙又道:“谁说你做不了主,二嫂告诉你,正是大伯母请托我带她们来的。否则,我一个隔房的嫂子,哪好意思管到叔叔的房里事不是。”
张幺幺恍然:“哦,原来是母亲的意思。”却又笑:“便是如此,二嫂还是直接找夫君吧,当初他为了娶我,连侯爷都能气晕过去,纳个妾而已,便是拿出母亲的名号,我也是不敢擅专的。”
她再三推脱,让邹氏十分不快,甩开她的手站起来冷笑道:“三弟妹,别说我说你,你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美貌没美貌的乡下妇人,还背个刑克六亲的名声,如今丈夫又见弃,若不是因为同是女人我同情你几分,你以为我会巴巴的凑上来?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张幺幺实在觉着累只想好好睡一觉,闻言轻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二嫂你给的这脸面了,不过听说二哥身边也只一个通房,作为弟妹我也甚是同情他的。这几个本就是你的妹妹们,倒不如你直接给二哥收了吧,往后共侍一夫,想必姐妹情谊更深。”
“你!好你个小娼妇——”
“你在骂谁?”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转身看去,正是一身斗牛飞鱼服的郁林肃。此时手握绣春刀,如一座山岳般挡住了门口。
他面无表情,邹氏却脸都白了,忙僵硬的笑了笑,一把拉过身旁的少女,紧张道:“三弟啊,那个,嫂子来,是特意奉了大伯母的令,着我给你寻两房妾室。你看看,这都是我让娘家精挑细选才送来的,你可有看得上眼的?”
郁林肃先是看了张幺幺一眼,见她怏怏地靠在那里,面色却平静,本就冷锐的眸子愈发冰冷,那目光扫到邹氏面上叫她再也笑不出来,她拉着的少女更是哆哆嗦嗦的发起抖来。
“如不是看着门口临安侯府的牌匾进来的,我还当自己进了哪处楼子,正遇上老鸨在推销楼里的姐儿呢。”
一句话就叫邹氏脸色涨红,几位少女则面皮煞白,有两个甚至眼眶都红了。任是谁家清清白白的闺秀,也受不得如此侮辱。
偏郁林肃不仅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也是个嘴里不饶人的,还在道:“听说二哥在翰林院风评极好,学问也不错,时不时还被国子监邀过去讲学,如今看来,他学生教的好,这内帷倒是欠了教导。等他回来,我必是要提一提建议的,也免得到时府里传出些不堪入耳的名声去。”
邹氏羞愤的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若此时张幺幺说两句缓和的话,叫她下了台阶便罢。偏张幺幺也不是个良善的,垂眸坐着,一声不吭。
眼看邹氏都要哭了,郁林肃才对跟在他后面的流茴道:“没见着你们奶奶不舒服,还不送客。”
“是。”流茴忙把食案交给别人,然邹氏得了这句话便如背后有鬼在追一般早就掩面跑了。
她们一走屋里顿时清静了好些,张幺幺觉着呼吸都顺畅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疲惫之色却再也掩不住。
郁林肃冷眼瞧着,挥手叫伺候的人下去,自己端了药碗过去递给她:“把药喝了再睡。”
“多谢。”张幺幺去接,郁林肃却又缩了回去,她接了个空,忍不住抬眼瞧他,却见他神色极为阴沉:“你这是彻底要与我划清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