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表少爷,您这样做可是叫我们大奶奶怎么想您?知道内情的我们大爷怎么想您?似小人这样跑腿办差的仆从又怎么想您?”
一盆凉水迎头兜下,陈玉终于明白那日套近乎言辞的不妥——竟然招红枣、她女婿、甚至仆从都在质疑他的人品。
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玉暗想:他得红枣所托给他哥捎东西,结果东西捎过去了,他却跑来告诉红枣他收了东西——天,他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
陈玉懊悔得想拿头撞墙——陈玉瞬间还想到红枣那日的话可能并不是如他娘所言只是为了自保,而是真的对他生气!
那日他一开口犯的并不只“娘家人跟出嫁女讨东西”一个错——他真是自己把自己给蠢死了!
看到陈玉的失魂落魄,显真终觉得有点解气。
什么玩意?显真心说:就这种思路还想跟他们大奶奶讨《五经纲要》考科举?
这是有多看不起科举?
似他这样的去做官,那还不得天天被御史台弹劾?
看陈玉一直不接匣子,显真便把匣子放在了堂屋的饭桌上,然后抱拳道:“表少爷,小人奉命把东西送到,现在告辞。”
陈玉心知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叫道:“显真,你等等!”
“显真,”陈玉艰难道:“请你替我告诉你们大奶奶就说《四书纲要》我次日就拿给了我哥,并不曾据为所有!”
“我现手里的这本是我哥抄给我的!”
当着下人把自己说过的话再吞回去,陈玉实不是一般的难堪。
但比起面子,陈玉以为还是让红枣知道他并没有负她所托更为重要。
显真心说:这是还没死心呢!
“表少爷,”显真诧异问道:“您既然早就把书带到,那日为什么又要那么讲呢?”
“那天我就是随口一说,就是想套个近乎。”
陈玉一鼓作气地讲出了真相。
横竖这回丢人丢大了,陈玉破罐子破摔地想:也不再差这一点半点了。
“套近乎?”显真的脸瞬间落了下来,责问道:“表少爷,您这又是随口一说吗?”
“表少爷,您请恕小人直言,您这话可不妥当,小人并不敢传。”
“我们大奶奶志洁行芳,待人以礼,从不跟人套近乎,更不会对外男假以辞色!”
听到外男两个字,陈玉不由想起昨儿张乙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然后便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他又说错话了!
“表少爷,”显真看着陈玉脸色变化凉凉补刀道:“您看您开口即错,不怪我们大奶奶要送《大诰》给您作言行鉴照,引以为戒。”
“表少爷,往后您还是日常多读读《大诰》吧,如此方才不负我们大奶奶的苦心!”
显真的话着实难听,但这一回陈玉却发不出火来了。
陈玉忽然发现一向自诩聪明有口才的自己昨儿没辩过张乙,现在又被显真奚落嘲讽——一连两回,他都落于下风。
张乙和显真都只是红枣的小厮,而张乙的出身更是桂庄的庄仆——张乙就是他舅口里的睁眼瞎,连他都曾教过张乙认字。
但几年过去,他私塾念出来后却在雉水城独木难支的开个小铺卖山货,而为人奴仆的张乙则已是穿绸裹缎的大掌柜——他把红枣的生意铺到了京师,货物更是有糖果、玩具、书籍等好几个不同品类。
所以他陈玉真有他自己想的那么聪明吗?
生平头一回,陈玉对自己生出了怀疑……
显真回去复命,红枣听说后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叫了显真细问。
显真对此也是如蒙大赦,颇擦了一回头上的冷汗——刚怼陈玉怼的有多爽,现回来面对红枣就有多心虚。
主仆有别,他刚有点忘乎所以了。
显荣见状忍不住嘲笑道:“现知道回话难了?”
“这也是咱们大奶奶好性,叫你拣了个漏。”
“若不是华叔进了京,你今儿必少不了一顿打!”
显真委屈道:“哥,你先前也不说点醒我一句?”
显荣笑:“啧,多大一个人了,好意思说得人一直提醒才能当差?”
“今儿既唬了一跳,往后当差就记得多用用脑子,别再这样顾头不顾尾地上赶着找打!”
听显荣这么一说,显真也笑了。
“哥,”显真跑过去拉显荣道:“我就知道你疼我。”
“滚去厨房吃饭吧!”显荣虚踹显真屁股一脚:“下回再这样,可别怨我拿板子疼你!”
似陈玉,显荣心说:可不就是被亲家老爷疼过头了吗?
他们家一辈兄弟里就数显真年岁最小,也最受宠,往后也得给他多醒醒规矩才行,不然就不是宠他,而是害他了。
牡丹花开的季节,五福院的西院收拾好了,红枣便按她公公家信里给挑的日子搬了进去,明霞院则落了锁,钥匙交周嬷嬷收了,只打扫房屋和修整庭院花木时再开。
五福院做为谢家大宅的主院,房屋格局虽是和明霞院一样,但院子却是大了不少。
因为谢尚对院子先前一句“素净”评语,谢又春除了照吩咐在院里加种了丹桂、石榴外又摆了各色的牡丹花,把院子装饰得跟锦缎一样,花香更是薰出了八百里,引来大群的蜜蜂蝴蝶在院里飞来飞去。
对于谢尚带着红枣搬来五福院,老太爷极为高兴,为此还特地置了酒叫了十三房人来给红枣暖房。
十三房人将红枣此时搬去五福院视为宣誓主权,心里自都不甚自在,但老太爷的话不能不听,十三房人只能老实地拿了礼来吃席,倒是便宜红枣发了笔小财不提。
雉水城虽是风和日丽,花开富贵,但一个国家地方大了去了,如此隆庆帝的案头不免堆上了北方几处地县官员上报今春雨水少有旱情将影响秋粮收成的折子。
隆庆帝看其中就有大太监李顺的家乡不免问道:“李顺,朕记得你家去岁建了水窖,怎么说?有用吗?”
“有用!”李顺赶紧道:“臣家里现有水窖的高地浇水都比往年省力,现就可惜去岁水窖修得少了,没水窖的地就还得靠人力来担。”
“但这天不小雨,河里也没什么水,而井里出水有限,只够人畜饮用。现人都到远河里担水救苗……”
“现家人人担水腾不出手来修建水窖,只能等旱情缓了再多修几个!”
闻言隆庆帝眉头舒展了一点,吩咐道:“你去传了工部的人来商量!”
……
端午节前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王氏方悄悄告诉道:“红枣,你爹现不教陈玉来咱家了!”
“陈玉现就在城里开铺子,但过去两个月,还真没来咱家一回!”
这个新闻红枣还是头回听说,但转即恍然明了两月前陈玉找张乙写信的缘由——必是想找她居中说项。
“娘,”红枣奇道:“我爹怎么突然就心地变得这么明白,拎得清了?”
“哪里是你爹明白?”王氏不无得意地笑道:“是我那天很发了一场火。”
王氏把当日的事说了一遍,红枣听得目瞪口呆——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娘这辈子还能有这种泼辣威猛的高光时刻。
“不过当天夜里,”王氏又告诉道:“你爹老醒,醒了好几次。我知道他心里难过,所以他第二天又把你姑一家子引了庄子里来后,我就装作不知道。结果没想此后陈玉就再没来过了,只你大姑来了两回。”
“对了,你大姑前儿来的时候,还捎了一袋子干蘑菇给你,说你就喜欢吃个小鸡炖蘑菇。”
提到李桃花,红枣叹口气,和王氏道:“现这样也好。大姑和爹还有来往,爹心里不至于过不去,而表哥,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也该学着自力更生,独挡一面了。”
“娘,我私底下跟您说,就二表哥现在这性子实在不适合科举,即便侥幸中了,也会给自己招祸。反倒是守个铺子,置份产业,安心过日子的好。”
“比如我们老太爷,自身那么大的学问,为啥不给所有子孙都弄个功名?”
王氏:“为啥?”
红枣笑:“所以说我们老太爷智慧,他知道不是任何人都适合为官的。这子孙心性不到,却强坐到官位上,就是德不配位,容易招祸。反倒是做个富家翁安逸一生的好!”
听到“德不配位”四个字,王氏忆起那日男人的抱怨,禁不住感同身受地点头道:“就是这话了!”
第396章 有心人(五月初四)
“对了红枣,”王氏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是怎么想起送《四书纲要》给陈宝的?”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氏隐约直觉红枣送书可能和自己多嘴有关,心里懊悔不已,但犹自想得个确证。
闻言红枣心里迅速翻了个个儿。
“娘,”红枣斟酌道:“你女婿写了这本《四书纲要》后便准备印刷售卖,直时机未到方才搁置。”
“所以我从您那儿听说大表哥苦学无门后便和你女婿提了一句,然后你女婿就说拿一套书稿给他先看着。”
“原来是这样!不是,”王氏思明白了红枣话里的意思吃惊道:“红枣,你说你女婿要拿这《四书纲要》售卖?”
“似这样的书怎么能市卖了?这不是白送现成的功名给外人吗?”
王氏实在是想不同。
“娘,”红枣笑道:“您当听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
“即便印刷了《四书纲要》,又哪里是人人都能念透背熟的?比如《三百千》这都卖多少年了,现能一字不差全被默下来的又有几个?”
闻言王氏羞愧了——她至今虽能读些话本,但离一字不差地默写下《千字文》还有挺大差距。
红枣继续道:“何况科举考试内容包罗万象,经史子集全有涉略,背下《四书》不过是其入门的第一步。”
“似贵林哥苦读十几年,不止自己,甚至还教会了儿子背熟了《四书》。他离县试差的原就只是临门一脚。”
“《四书纲要》于他的意义就是一个提纲挈领,帮他把脑子里零散的知识点穿起来而已。”
“这就比如我们女子做刺绣。一样的丝线底布,但因为绣样和刺绣人手艺的不同,最后的成品也是千差万别。”
“娘,《四书纲要》其实就只相当于一个精巧的绣样。”
“娘,你现今也绣过许多花样了,自是知道这绣样再好,但凡这刺绣人的手艺不行”,最后也做不出像样的成品来。”
王氏听懂了,点头道:“原来这《四书纲要》就跟你写的《中馈录》是同个用途,只这《中馈录》是咱们女子念的,而《四书纲要》是给男子念的而已!”
红枣笑:“就是这个意思了!”
“娘,您看我写了本《中馈录》,现名声多好!”红枣恬不知耻地自夸道:“谁提到我不说我德才兼备?”
“你女婿看了心里羡慕,也想得个,啊,类似的声名!”
“原来是这样!”王氏恍然大悟,点头道:“这读书人可不都讲究个以文会友吗?”
王氏没好意思告诉红枣连李满囤都已私下里默写出了县试的三篇文章,准备花钱刻印了待时散人呢!
“对,就是这个意思!”闻言红枣忍不住笑问道:“娘,我爹现是不是每尝参加县里的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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