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季九思心里觉得好笑,却不想再逗弄她,拘在方寸之间的病鹌鹑,只让她一日日难受着,心紧着,无可奈何的当个似是局中人的旁观者。
她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件死物,“你在季家的日子也不多了,这样的恶疾还是去郊外庄子上养着比较好,免得波及姨娘肚里的孩子......何况伯父也不缺你一个女儿,冬忍肚里还揣着个新鲜的,”
季婉清手拽紧了被子,嘶哑着嗓子,“你到底要做什么?偏要害的季家家破人亡了,你就甘心吗?”
“这怎么叫我害的家破人亡?”季九思一向觉得她也算是个聪明人,此时怎么偏偏犯了糊涂,“这是你自己作恶啊,我只是为季家肃清罢。”
话该说的也都说尽了,季九思不愿再多费口舌,看到雪松已经回来,带着人便离开了富春居,快要跨过门槛忽又掉了头,轻飘飘留了一句,“七出七去,大伯母已然犯了两条,若是再犯一次,你吊着半条命求一求你父亲,说不定还不用把她休回林家。”
可惜季婉清听力早不如从前,恍恍惚惚的晓得有人在说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急的气喘吁吁最后只咳出一口血来。像被寒风吹烂的破纸灯笼,刮风箱似的糙响声锁在喉间。
一日接一日的闹剧似无休止,九思在屋里躲清闲,院里的丫鬟却乐得出去看热闹,芙巧步子碎碎一溜风闪进屋里,“大老爷写了休书,林家老夫人还闹上门了!”
许妈妈皱紧眉,像是粘了什么扯不脱的狗皮膏药,“这也有脸再上门来?”
九思却笑了笑,“为人父母的,这把年纪还未子女忧心,也不容易。大伯父性子如此,便是林氏也不易,何况其中善妒恶妇这一条也是为了给季婉清顶罪,只是她教养子女如此,不算冤枉。”
芙巧若有所思点点头,一下想起什么又急道:“那林氏的嫁妆,大老爷用了不少,林家老夫人在外头盘点,可是一点也不肯让步的。”
“老夫人会补足。”许妈妈说。
九思掩了书覆在面上,还在想敬湘楚那边,祖母什么时候去说亲,就算范夫人松了口,季宗德如何能入敬启良的眼,这也是一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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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宗德去富春居看了季婉清,那边半口气吊着,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求他饶恕母亲。
他看着季婉清从小长大,也知道小女儿一向不大爱哭的,只是上次越姨娘的事情,若说季婉清半点没掺和进去,他确实不信的。亲耳听着林家人来闹说什么送了医女结果遭他玷污的胡话,他心里也才明白至始至终自己是遭算计了。
他面色阴沉过来,眼瞧亲身女儿卧在病榻上,干瘦的一个人,有什么都骂不出来了,终是叹了一口气,想的却是母亲给他说的,再续一门妻的事,也不是不可。
季宗德转身又去了世安居,找季候氏说话。
季候氏正喝着花旗参熬的土鸡汤,见他过来,叫刘妈妈一并多端了一碗。
季宗德喝了两口,心里觉得不舒坦,他现在仕途还算是一帆风顺,林家此事虽占着理,可外边以讹传讹的,弄得风声雨声便不好听起来。
季候氏看他两眼,问道:“怎么了?这心神不安的。”
季宗德顿了顿,“母亲说再给儿子说一门亲事,您可有合适的?”
原是为这事儿,季候氏笑了笑让他莫心急,“我确实有好的人选,你忧心什么母亲大概也知道,那林家便是一颗耗子屎惹了浑身就是腥臭,这样的泼皮就要那帮言官来治。”
季宗德好不容易从七品熬到五品,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着,这升官之路到这儿已经是不得了,供着闲职虽人微言轻不得分量,他也十分满足了。听到季候氏说起言官,他心里也有个大概,从前是被御史中丞训怕了的,但能和他家结了亲,那便是得了清流一支的准可,外头什么风言风语自然不攻自破。
季候氏替他想的周到,季宗德一面宽心了,一面又觉得自己先前十分荒唐,站起身就是双膝跪地,忏悔道:“从前是儿子昏聩,不听母亲教诲,才纵得林氏如此,落得季家子嗣单薄,家宅不安。”
季候氏一手打响了手里的檀香珠子,半闭着眼淡淡道:“你能认清便很好,家中两个妾室有孕,越姨娘的孩子我领来养在膝下,那个丫鬟的孩子看着时日约莫是要生在后头,若是与敬家结亲,那几个妾室该打发的早些打发了,不清不楚的人也莫要在留在季家。”
季宗德一一应下,又想起朝中近日来多有动荡,从前这些事情他还能与父亲做商讨,现在话到了嘴里却不知道与何人说了。
季候氏拿了帕子来擦拭嘴角,刘妈妈倒了解腻的清茶端给她,看见季宗德还跪在地上,过去扶他起来,“大老爷仁厚之心,老夫人忧心您也是夜不能寐,便是从前林氏虚与委蛇,老夫人也多是说教,从未计较过什么,整顿家中都是为了您在前朝好办事。老夫人说话硬了些,您也莫要先难听,向来忠言逆耳,这也是为人父母的一颗苦心。”
季宗德接了刘妈妈递的茶,感念一番又唏嘘道:“如今朝中局势又有些紧张,章首辅位高权重,在朝中向来一呼百应,群臣追捧。哪知近来以敬启良为首的一众言官却是咬死章首辅不放,一奏其尸位素餐,西北赈灾的饷银粮草尽遭官匪勾结所劫持,二又斥责其学生裴尚书,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旁绸缎纱,拿汉安帝时县令王密比裴尚书,怀藏十斤黄金,敬孝章首辅。”
季候氏听到后面,眉头愈发紧皱,“你做好本分才是最要紧的,莫要听风便是雨。”
季宗德心里也是如此打算,闻言连声应了,又喝了一盏茶,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两个人太平淡了,和我想象不太一样,而且关于我对男主的最初人设,应该是温润斯文败类,权势滔天,前期稳如老狗,后期骚的一批系列。
但是我垮了,第一次写长篇,经验实在不足,请教了几个大佬,认真学习了一波。
关于男主应该是权势滔天这方面人设真的垮的惨兮兮,目前我写的都是被章明达所压制的男主,按理说二品官员也应该很np了,但是呢由于对男主事业线描写过少,所以完全看不出男主权势滔天系列。
男女主感情线的发展,我大概说一下:
首先男主在查抄季家时,他是初入内阁,就是一群大佬中打杂的,所以对于季家这件事情是看出倪端但无可奈何,在一个年轻人出入官场他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在的,所以看到女主很小一个被拖出来那个场景,是具有很多年的刺激效果。
以上导致男主对女主的关注度一直保持,并且在女主发现男主对自己的某种好心肠之后,女主这么聪明的人就会去试探,试图从男主嘴里挖出一些料。
但是一点很重要,所有的日久生情也是见色起意,主要还是发现女主,慢慢变漂漂,男主才会更加多看她,纵容她,给她想要的东西,诱使她和自己在一起,这就是男主逐渐败类化的趋势。
这本书的剧情我已经是全部做好大纲了,但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的问题,很多点描写很生硬,然后也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感觉,感觉很对不起你们。磕头。
第42章
阴沉冷寂的天儿, 眼见又是一场大雪,长街胡同巷子里铺了厚厚一层白,只有的穿了披蓑的小贩还挑了担子叫卖,“秋的腌渍红海棠来, 脆瓤的落花生来, 糖枣儿来, 没核儿的!”
小厮掐着个门缝儿,探出半个头缩手跺脚的喊住小贩, 掏了两粒碎子儿买下一小袋儿花生,围着火炉子分食。
采锦在置架上找了几回, 纳罕道:“姑娘有个五瓣儿梅花纹的手炉去哪里了, 左右寻了个遍也没找着。”
许妈妈跟过去翻找一通,想起上次姑娘把手炉交给那位裴大人使,心里不由得着了急, “你快去福熙堂边上的耳房里头看看, 就上次老夫人寿宴时候咱们去过的那间儿, 没准落在那儿了!”
这话说的隐晦, 采锦反应过来,忙不迭撂下手里的事,亲自往那耳房去。
九思正从世安居回来, 撞上采锦问了句:“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采锦低声道:“正和许妈妈找您那日的手炉呢......”
九思才想起来,那日自己为求裴长仕开口, 可不是打了温情计?最后竟忘了把炉子讨回来,实在是失策。
“...也不必去寻了,不在那里。”
采锦便扶着她进了里屋,许妈妈以为是采锦去过复返, 身子还未转过来,就心焦焦的问:“可有找着?”
采锦默声朝许妈妈摇头,上去伺候九思脱了外头的织锦雪貂裘衣,又拿暖炉熏干了挂在架子上。
许妈妈叹了一口气,看了自家姑娘这个恰恰好的年纪,心里不由得多想,“您是个有主意的,只是那手炉是时常在外头用的,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一个外男拿去?若是那裴大人是个刁声浪气之徒,偏偏要坏您的名声,那姑娘又能如何?”
九思悠悠道:“妈妈莫急,若是裴大人真是那般的人,那也不等今日。”
许妈妈拿她无可奈何,接连叹了两口气便往小厨房去了。
这几日都乐得清闲,无事去找越姨娘说说话,冬忍因肚里的孩子也住去了那边,她便顺道过去看了一眼。
冬忍还惶惶然的样子,孩子揣在肚里也十分不安,拉着九思闲扯了许久,才说:“......上次梁妈妈虽是看见大夫人给我灌落胎药,可老夫人知道了,也未曾找我过去问话,只把我安置在这院子里,这么一日日养着,却是觉得睡不安生。”
她是从前大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肚里又有季家子嗣,这位份也理应往上升一升才对,不想却被撂在院子里头,当个贵重的摆件儿似的养着,旁的什么都没有。便是伺候的人也不服气她,暗地里嚼嘴笑话她背着主子爬床。
何况季家子嗣本就单薄,大房一支只有三个姑娘不说,这还有一个是她亲手投的毒,算来是和三小姐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也该帮她说说话才是。
九思哪里不知道冬忍的心思,她笑着看了她一眼,“林氏将被休回去,林家日日上门来闹着,大伯父和祖母还在气头上,此时要是抬了你,那不是给别人留话柄?”
冬忍听了,安下两分心来,又想自己肚子揣着孩子,还担心什么?实在是多思了。
九思劝完这一句,又笑着说:“大伯父后院中只有你和越氏怀有身孕,你且安心把孩子生下来,这后头的福气还会少吗?”
冬忍连声道是,欲叫丫鬟奉上老夫人赏的新茶来,九思却说不必了,外头还有些事,便带着芙巧和采锦离去。
半拢急匆匆从外头跑回来,拍着胸口道:“那林家可真是不要脸,这接连闹了五六日了,今日竟然还抬了三顶轿撵来,不知是从何处请的帮手,偏说要见老爷老夫人,老夫人不愿见,丁管事才遣人从衙门把大老爷请回来。”
许妈妈诧异道:“关上门任她们闹便是了,怎地还要请大老爷回来?”
“里头来了一位顶顶尊贵的夫人!还专门递了拜帖,说是章家来的!”
九思忽的蹙了眉,林家死缠烂打这么些天,也不能突然换了法子讲什么齐之以礼,这章家和季家一向没什么私下来往,要请章家人来替林家说情镇场子,也说不过去。
林家人什么动作,那也是章家上头有人默许了。大家族一向讲究你来我往,便是掐着点儿要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那也也要讲个缘由。
翻来覆去想,最后也只有那位章家来的顶顶尊贵的夫人是个谜点。
林安素的儿子,季婉清...莫不是上门来提亲的?
九思摸不准林家和章家在谋划什么,虽然未曾与林安素交过手,能带着儿子半个外室的身份嫁去章家,能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顾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情?为得季婉清去如此兴师动众?
她心里忽的有些不安,父亲从前知晓的那些辛密,如今落到自己耳中,章家到底是冲着谁来了......这一趟还是祖母出去才稳妥。
九思让半拢出去盯着,果然不一会儿季候氏就从世安居出去了,把外头的人迎进福熙堂。而章家来的那位夫人,竟是章家大夫人。
许妈妈摸着腕上的金圈子,道:“这是什么架势?”
九思蹙着眉望着窗外出神,季婉清这病久久不好,等越姨娘这边有点动静,就要移到庄子上去的。此时节外生枝无异于徒增变数。
半拢才进门把听来的消息说了,没多会儿就有外院的丫鬟进来传话,说外边来客,请九思和季婉茹出去走走。
九思站在游廊上等婉茹过来,问传话的丫头,“怎地林家夫人过来没去见二姐姐?”
那丫鬟懵懵懂懂的不知所以然,听了主子问话反而战战兢兢,“奴婢是听了妈妈吩咐过来传话的,旁的也不晓得...”
等季婉茹过来,两个人才一同往福熙堂去。就在侧边的大花厅里,隔着雕漏的屏展望进去,林家来的人确实不少,左首的位置坐了个一身霞金缠枝缎袄的妇人,听到丫头通传,众人皆是往门口看去,她却抬了茶碗轻轻啜了口茶。
里头的人都是见过的,季候氏笑意不达眼底,看着九思和婉茹都见过礼,才拉着两姐妹说,“这是章家大夫人,你们应该不识得,便是从前林氏...”
她“欸”一声,像是才察觉自己说的不妥当,又慢悠悠的笑道:“看这人老了,记性也不好。”
那妇人才把头扭过去一点,点翠头冠跟着轻轻一颤,她悄然无声的把九思打量完,半响才歇下茶碗,一字不提林家的事儿,只朝季候氏笑:“上次您寿宴我这府里事儿多耽搁住了没来,今儿才看到这么标志的姑娘。”
林安素就坐在章大夫人旁边,三十好几的人模样却十分显小,笑意盈盈的开口:“清姐儿还常说她有个三妹妹才是真正好看,亲眼瞧了才晓得这满临安难找第二个如此模样的。”
九思敦伦在椅子上,听这二人唱双簧,一只耳听着只管垂首抿嘴笑,旁边林老太太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前两日还是门外冷客,今日进了门却不能给女儿讨个说法,光是在旁边一句话插不上独坐板凳。
季候氏不接那两人话,笑着责怪边上的丫头:“你们就没个眼力劲儿,看客人杯里的茶水都喝干了,怎么还不斟茶?”
伸手就打笑脸人,这是在说她们话多。
林安素听见,一句话滚在嘴边没落出来,面上终是僵了起来,反而章大夫人看着丫鬟重新上了茶,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屋子里静了一瞬,一众人心思各异,低头打哑谜。
季候氏转头才和章大夫人说起来,面上带着笑,声音却淡淡的,“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章大夫人今日过来,总该不是专门吃茶的罢。”
“您真是风趣人。”章大夫人笑了笑,“咱们依着安素这边的关系,那也算得上是远亲的,本就该多些走动。”
这是扯得哪门子远亲?满临安谁不知道季家和林家闹掰的亲家关系,到底是章家府上掌了中馈的当家主母,合着也不该这般不会讲话。
章家高位得罪不起,也不能撵人出去,季候氏藏着冷笑,“是吗?”
章大夫人只管撩撩自己的袖边,像是看不到季候氏的脸色,笑着说:“您莫要曲解了我的意思,我这张嘴也不会说话。也是当祖母的心,要为小辈操持着,想着有这层关系在也不走那些弯绕路子,就亲眼来上门看看您下面两个孙女,都是合适年纪了。”
说着,她目光就放到九思身上,十分满意似的点点头:“果真是您教养出来的人儿,那规矩模样一点没得挑的。”
话说得十分明白了,身边还带着林安素,章大夫人此番前来,又大费周折扯许多口舌,就是来相看孙媳妇儿的。
九思掀了掀眼睫,眼皮子跟着两跳。
章家这是有备而来。
向来做媒都是请德高望众的长辈带着媒人上门,只是章家如此高门大户,纵使季家复了伯侯之位,落在他们眼中也只能勉强算个没落的勋贵人家。就是季候氏长一辈的面前,章大夫人摆出来的姿态也是高人一等的,话说的如何众人都是听见的,实打实轻视的意思。
若是那些其他一心攀附权贵的人,此刻只怕连问都不问便应了,可章大夫人碰上的是季候氏。她如何放饵子,这边却是一声不吭,渐渐还冷了脸。
章大夫人不以为然,一只手拿着杯盖轻轻拂去茶水的热气,“您心疼孙女的心思我也明白,这一趟虽然来的突兀,只是姑娘家到年纪总要出门儿的。咱们老爷感念季家忠孝礼全,还专门儿嘱咐了,该走的礼必会全全,等定下来我就上宫里请皇后娘娘给赐道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