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鸿呀红呀
“那你且说说,有困难便要用尽一切方法去化解它不是吗?”嘉让循循善诱,并无不耐。
男孩听了嘉让的话,仿佛下定决心,终于鼓起勇气打开心防,声音低低地说:
“我同阿娘是从吴地来檀京的,去岁父亲在打戎狄的时候战亡,家中本就过得拮据,却没想到贪官竟贪了大半数银两,我哥哥与娘去理论,却被衙门轰了出来,哥哥也被打得一身伤,不多久因为没钱医治就治不好了,娘就带着我来檀京告御状。
不成想竟状告无门,现在盘缠也用光了,食不果腹,我只能出来偷一些吃食回去给娘充饥。哥哥,你能帮帮我们吗?”
男孩眼睛中的期待与希冀,嘉让心中刺痛,她不知要怎么帮他,朝廷下发战死战士抚恤金一事是由户部管辖,父亲毕竟是国子监祭酒,不知与户部有无相熟之人,这件事得以解决那是替多少战士家属讨回公道啊。嘉让心中有了计较。
沉声说:“你与娘亲住在何处?可否带我前去?”
男孩点点头,“哥哥你随我来。”
车夫架着马车带着嘉让和男孩来到一座废弃的寺庙,里面却住满了人,嘉让一问才知,这些人都是从大齐的各个州府过来状告抚恤金贪污一事的,老弱妇孺年轻壮汉皆有。
卓于把他娘叫过来,主动承认错误,看得出来,卓于之前应该是上过学堂的,整个人羞耻心很强,看他红着脸,差点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嘉让也有些不忍。
卓于母亲听完这个饼子是偷来的,整个人气愤又无助,抬手便打了卓于一巴掌,激动地说道:“娘含辛茹苦送你去学堂念书,不是让你去偷盗的,先生讲的仁义廉耻你都忘了吗?”说完卓于娘亲便哭出声来:“如果你不学好,以后怎么有出息,替你哥哥讨回公道啊?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卓夫人红着眼,整个人都在颤抖。
“夫人,卓于他受伤了,您先给他上点药吧。”
卓夫人擦擦眼泪,问道:“小郎君认识我儿?”
“娘,是这个哥哥帮我垫的银两,他是好人,他会帮我们的。”卓羽娘亲看向自己,眼中也带着一道光,仿佛自己就是他们的希望,嘉让想,到底是受了多少苦难与不公,才会听到一句“会帮我们”就用如此虔诚的眼神注视对方。
如果这件事牵扯太大,父亲也帮不上忙,岂不是要让他们继续失望,嘉让想到这,心中空前的迫切,自己一定要帮他们。
嘉让看着寺庙中的众人,“你们可都是为朝廷抚恤金一事前来檀京的?”
说完众人便盯着嘉让打量,都瞧着这个面若好女的小郎君,那些被生活打磨的沧桑无力的人瞧了嘉让一眼便默不作声,还是一位女孩儿红着脸,小声地说了一句:“是,我与阿翁是从沧州而来。”
见有人理自己,嘉让鼓足了勇气,“大家听我说,我知道你们远道而来定是已经囊中羞涩,如今受此遭遇,实属贪官之过。我定会尽力帮助大家,这是我刚刚从街边买来的吃食,大家若不嫌弃,可吃些垫腹。”嘉让便让车夫把买来的食物分发下去。
嘉让继续:“我这儿有纸笔,我记下大家的籍贯与各家战亡战士的名姓。便呈交相关官员。”
人群中有个汉子满脸质疑:“你会如此好心?平白无故帮我们,谁不知道如今官官相护,百姓状告无门,只能吃下哑巴亏。”
“这位兄台,地方吏治我不甚清楚,可这儿是天子脚下——檀京,若是檀京也如此,大齐早就乱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圣上定然十分清楚。”
“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说得好听,那些个贪官污吏不照样活得风生水起。”男子恨恨地说道。
“兄台可否信我一回,我不知能不能办妥此事,但我会与你们一道,为你们讨回该有的东西,不能让烈士家属寒了心。”
少年人仅凭着一腔热血,语气诚恳,眼神真挚,那男子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说什么重话,并且这少年人确实让人看了如沐春风,生成这样确实有些过了,不过听声音确实有着少年人的干净清朗。一看便知和他们这些被生活所迫之人不同,兴许是哪个富有正义感的官家之子,便试着相信了嘉让。
“我是胥兰人,叫孙武,兄弟从军三年,去岁戎狄一战死在了边疆,本来抚恤金发放下来应是八十两银子,结果拿到手里的银子成了十八两,这是我兄弟为大齐卖命的银两,郑穗这狗官难道就不怕恶鬼缠身吗?小兄弟我话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帮我们?”
应嘉让垂眸沉思,“大家若信得过我,我便将大家的情况登记在册,呈给户部专员。”
车夫拿过纸笔,嘉让拢共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这些人的信息写好,一共是三十七号人,分别来自宜州,沧州,胥兰,登州等地,抚恤金大多都被扣下了近七成。
还有的因为闹上了官府被关押起来的。嘉让到底还年轻,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便气得有些发抖。
官员贪污历来就令行不止,可这般毫无底线可言的贪官污吏犹如跗骨之蛆,让人恶寒,那可是战死将士的抚恤金。
百姓纳税给朝廷,朝廷给父亲这样的官员俸禄,自己又是靠父亲养活,嘉让尚且是官宦之子,若是她也袖手旁观,又与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有何区别?
此时,一直在角落里的崔鹤唳正目不斜视的盯着嘉让,自她进门开始,他便注意到了,少年郎生得白净清隽,有些雌雄莫辨,让人一眼就能注意。
似是有感应一般,嘉让的眸子与男人的目光相触,有些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来。
嘉让打量他,男人很健壮,穿着普通的青衫,沾了些泥,头发也有些糟乱,却有着很健康的麦色皮肤。
应该是常年在外劳作养成的体格,却很是英俊,野性的英俊,与身旁较为清瘦的男子半蹲在地上煮着糙米粥,一直默不作声,男人眼中带着戾气,应该也是烈士家属吧,嘉让想着,便走过去,朝男子说道:
“这位兄台,可也是烈士家属?”
崔鹤唳缓缓站了起来,嘉让立马觉得面前竖了一道墙一般,日光都变得有些暗,这男人可真高,足足比嘉让高出一个头,嘉让自知和普通男子一般高,却还是矮了面前这男人一大截,她仰着头看面前的人,有些发怵。
他不说话的时候莫名有些阴鸷,好在他终于开了口: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祖孙二人的温馨相处刻画得怎么样,俺是想写嘉让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庭,所以她也会变成一个心怀大爱的人。
所以第一卷 的空有美色是真的空有美色,没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只让人记住她长得美。
第二卷 的空有美色就是白白有这么一副好相貌却不好好利用,净想着兼爱非攻。
啰嗦的土拨鼠再叨叨一句:
长年在外劳作的将军,他又回来啦!!!
第30章
崔鹤唳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道士, 好似一抹艳光,就那么硬生生的闯进破庙,将里头压抑的氛围渐渐驱散, 若不是说话时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润音色, 光看着这双分外清亮盈潋的凤眼,倒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闺阁姑娘。
“若不介意, 可报上名来,我把你也加进去?”嘉让作势要下笔,强装镇定, 抬起头直喇喇的看着崔鹤唳。
崔鹤唳看了会少年的眉眼,这才收回了目光, “战死战士是我兄弟,叫张显, 平都人士,我叫张宣。”
应嘉让一怔,“平都?在下以前在平都生活过,那是个富庶的地方啊。现在任平都知府的可是柳青严柳大人?”嘉让对平都还是很有感情的。
崔鹤唳看着嘉让并不说话,嘉让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心想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贪污抚恤金怕是也有柳青严一份“功劳”。眼前这个男子指不定恨死了这些个官员。嘉让随即住口,低下头记下男人的信息。
少年执笔书写, 干净又利落。崔鹤唳看着少年白生生又秀气的手指, 心底有些异样。
待嘉让转过身, 崔鹤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沉声说道,“十七,去查这个小道士。”
嘉让统计完之后便带着车夫回了家中, 直奔父亲的书房,嘉让的父亲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从四品官员,先前中举后便去了地方上任职,慢慢做到了平都知府,后来政绩出色,便调回了京中。嘉让敲响书房的门,“阿爹。”
应有期听到是嘉让在唤自己,便放下手中的册子,“年年进来。”
嘉让打开门,看见阿爹正端坐在案牍上。阿爹今年正是不惑之年,相貌俊朗,体格伟岸,不比别的叔伯,各个挺着个大肚子,走路一晃一晃的,看着都累。
不过阿爹就不一样了,依旧瞧得出年轻时的好相貌,星眉剑目,英气俊朗,二哥便是生得与阿爹一般。大哥便肖似阿娘,五官柔和,气质儒雅温润,是个翩翩美少年。
嘉让给阿爹见了礼,便开门见山:“阿爹,孩儿从芝山回来遇到一群人,是地方上来的烈士家属,一共三十户人家,全是状告地方府衙贪污抚恤金一事。”
“此事为真?”应有期盯着嘉让,不知她怎么与这事牵扯上的。
“千真万确,这儿有一份烈士家属名册,今日阿爹就可派人前去芝山下查看。”
“好,阿爹知道了,年年,此事你不要再管,知道吗?交由阿爹来办就好。”
嘉让有些迟疑,但是阿爹确实有他的考量,嘉让便同意了。
应清让从老师家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还没下马就看见一个身着月白袍子的少年从正门冲出来,一瞧见自己眼睛就冒着星光,还未等自己开口,少年模样的女孩儿就大叫一句:
“哥哥!”
浑身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小跑过来就不管不顾的抱住自己,应请让含笑摸着嘉让的头,十足的宠溺,微微低下头,看着兴奋到脸色泛着红晕的妹妹,“年年长高了许多。”
“哥哥你都三年没见过我了,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委屈,抱住清让不肯撒手,又嘴巴撇撇,“哥哥中举我都没恭喜你,哥哥我有礼物要送你。”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应请让,清让眉眼弯弯,
“年年我们进去说,这样在家门口可不成体统。”说完嘉让松了手,清让拉过嘉让的手把她带进屋里,边走边打量:“哥哥可还记得你离家的时候才这么一点。”清让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如今就差半个脑袋便赶上哥哥了。”
“可不是,天天跟着师父爬山赶路,打坐修行,身体一好,身量就蹭蹭蹭地往上窜。”嘉让边说边手舞足蹈的,好不活泼!
“快与我说说,可是送了什么给为兄?”
嘉让悄咪咪地在清让耳边说,“我绣了香包,手指头都刺破了,才绣出一个满意的,其他的都太丑了。这个我要给哥哥。”说着便像邀功的小奶狗,可爱的想揉揉她的头,清让下意识地便这么做了,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这个动作从小做,早就习惯了。
应清让心里熨帖极了,“那你二哥呢?你没给他绣吗?”
嘉让贼兮兮地眨眨眼,“二哥也有,不过我是在路上给买的。”
瞧着嘉让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做大哥的不知是愁还是喜,清让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你二哥在你游学的这段时日可是记挂你记挂得很,每次巡城的时候瞧见有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就立马买回来,说要等你回来,和你一起玩。”
“他最嫌弃我了,他才不会呢。”
见了母亲后,嘉让拉着清让来到了自己的院子,从百宝箱中拿出一只淡青色的香包,不难看出,做这个香包的主人针线是有多蹩脚,走针到还算齐整,收线却真真是惨不忍睹,线头都藏不住。清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嘉让不愉,却也觉着不够精细,声如蚊呐:“我已经很努力了,爹我都没给绣呢。”
应清让安抚着妹妹,“那为兄就谢过年年了。这独一份的恩赐。”说着就手执香包佩戴在腰间。
嘉让一高兴,笑着说:“哥哥我再给你绣两个吧,到时候可以换着戴。”
清让内心是拒绝的,但为了稳住妹妹,不得不扯了个谎,“好啊,不过先给父亲二弟绣一个。”
......
入夜,十七回到将军府,抱拳半跪在崔鹤唳身前。
“应嘉让,年十五,身无功名,是国子监祭酒应有期之子,行三,三年前随平都道观的点默道长云游各地,前几日才回的应府,如今还是未受戒的居士,秉性纯良,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属下眼下查到的便只有这些了。”
崔鹤唳双目低垂,心中思忖,“既无阴谋,也无所图,难道真是一腔热血冲动而为?”崔鹤唳微眯着眼,觉得大抵便是这样,倒是对嘉让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些关注。
“将军,您说,应有期会该当如何?要不要属下接着查?”
“不必了,应有期此人还算干净。去查刘孝德吧,舒服日子过久了,人总是会惫懒的。”崔鹤唳满眼杀机立显。
谁能想到身在破庙中的张宣是大齐赫赫有名的崔鹤唳崔将军,崔鹤唳的父亲崔正钦是皇上亲封的镇国将军,却在戎狄一战中被部下陷害,决策失利,死在了崤关。
朝中却有传言说是父亲亲信小人,致使军机泄露,导致数万将士命丧崤关,皇上龙颜大怒,令锦衣卫介入调查,而崔鹤唳被停职查办,赋闲在府中已有月余。
戎狄一案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这时候密探却带来战士抚恤金被贪污一事,崔鹤唳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十三岁便开始杀敌,不信佛不信神,在边关闻得最多的就是血腥味儿,看过最多的就是断肢残骸,有时候一闭眼耳边就是烈烈西风,风卷残沙,有去无回的金戈铁马声。
满身的戾气,暴虐的征服,残酷的杀戮,造就了如今的他。
像他这样一尊杀神般的人物也会因为抚恤金一事而勃然大怒。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可恨如今父亲的兵权被皇上收回,怕是皇上也意识到了父亲在暗中扩大崔家军,所以怕皇上卸磨杀驴,才想着要有一道底牌用来自保,可没想到的是,竟然被发现的如此之快,让皇上提前下了手。
“将军,明日可还要去芝山?”
崔鹤唳眸光犀利的盯着书案上的一封信,“不用了。”
“将军,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如今将军的兵权大大削弱,于镇国将军一事应当采用迂回之术,不得冒进。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军向皇上示弱,臣服于龙威,摆出残喘之态,早日领兵回崤关,壮大崔家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崔鹤唳若有所思,十七从自己十三岁便一直跟着他,若不是追随了他,以十七的智谋才敢足以瞻宫折桂考取功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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