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齐谨言认定是郑玄知晓景王身份后,将当年之事别有用心地处理过后告知了沈青鸾,才致使景王与他翻脸反目。他冷静下来,心火还是不可遏止。
“你不愿意我当皇帝。”
此时室内只有他们两人,无论是国师府的林庆玉虚,还是五皇子身边的心腹亲信,俱不在场。这两人之间,自然是什么都敢摆在明面上说。
郑玄注视着他因压抑怒火而不愉的面色,同样从椅子上站起。身上披着的宽大外衣褶皱一直,徐徐地垂落下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齐谨言面前,衣间的图样绣纹被烛火映衬着,忽隐忽现。声音里仍有三分平和。而语句之间,却蕴藏着齐谨言此生都未曾从他口中听闻过的寒凉之气。
“对。”郑玄眼眸幽黑,语气冰冷,“诸殿下之中,你最不配。”
因为你毒杀忠臣,嫉贤妒能。使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你!”齐谨言蓦然抬手,几乎想要对着这张脸打下去,又强忍着蜷指收回,缓了口气道:“长清,我不愿你我闹得这么僵。若你辅佐我,你就会是千古明相,再无须忌惮他人。”
郑玄转过身,给齐谨言倒了杯茶,茶水入杯声与雨幕淅沥声交融。
他听到身后曾经同窗多年的齐谨言不断落下语句,话中尽是焦躁。
“我知道你是方外之人,事成之后,你要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帮我,让沈青鸾也帮我,我一定会……”
茶水声一顿。郑玄将倾满的茶杯递过来,已是送客之意。
齐谨言托着热茶,半晌未动,直至听到郑玄在一旁轻轻响起的声音。
“不敢喝?”
齐谨言没有说敢不敢喝,而是与郑玄对视片刻,沉声道:“郑长清,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门庭旁哐地一声,两三个侍从护卫皆拦不住,一道女声接上此语。
“本王正有一条死路,成全殿下!”
沈青鸾迈入堂中,身上的衣袍间有冒雨而来沾惹的水迹。她身姿挺拔,凤眸乌黑沉冷,扫过来的一眼,带着肃寒凛冽的一线杀机。
纱灯火已熄,青伞收拢起来撑地。沈青鸾一手压在伞柄上,另一边看向齐谨言:“殿下,要走吗?”
齐谨言乍闻此语,一时没能及时反应,随后蓦然觉出头皮发麻的杀气来,警惕万分:“景王此话何意?”
“何意……”沈青鸾轻笑一声,乌黑发丝有一缕湿润了,柔软地伏在肩上,那双凌厉非常的眼眸扫视过来,有一种逼人战栗的气势,“自然是送五殿下回去,南霜。”
“是。”
应答声未毕,只听得咯嚓两声震响,武学不精的齐谨言顷刻间被南霜擒捉在掌中,剧痛伴随着惨叫划破雨声。
“沈……沈青鸾你……”
“把嘴堵上。”
世间终于清净了。沈青鸾被这两声震得耳畔生疼,淡淡嘱托道:“五殿下夜里受惊,疯了,知道吗?”
南霜利落点头:“是。”
“做得干净点。”
“属下明白。”
待南霜带着人运轻功从隐蔽处离开后,室内便唯有沈青鸾与郑玄相对,她此刻才稍稍反应过来,正想着是否把前世那份面貌显露得太过,此时的玄灵子也不知有没有那么强的接受能力。
郑玄的确诧异极了。
前世的沈青鸾,为了齐谨言夺嫡一事竭尽心力。而如今一见,那人竟似一颗可用可废的棋子,全然失去了景王眼中的超然地位。这其中的变化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差别。
两人沉默相对半晌,就在沈青鸾以为真的吓着他了的时候,蓦然听到郑玄的声音响起。
“……冒雨而来,换件衣服吧。”
他没有问沈青鸾为何来得如此迅速,也没有追究这其中发生的不为人知的变化。郑玄走到沈青鸾面前,抬起手亲自为她解去沾湿的披风,再抬手卸下自己披在肩上的外衣覆在她肩头。
不待郑玄将这件衣服的领前系带系好,就被沈青鸾突然间握住了手,温暖之意从手背逐渐蔓延到掌心。
气氛有些不对劲,两人触碰到的地方也跟着开始不对,就在触手的温度逐渐上升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少主人!老奴方才听见了声响,您可没事儿吧?五殿下呢,这位是——”
林庆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心目中冰清玉洁纤尘不染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少主人,与那个狠辣毒绝的女异姓王沈青鸾站在一起,她身上还披着少主人的衣服!
郑玄瞬息间抽回手,发烫的手背掩在宽袖中,掩唇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
“这位是……景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这么想给郑玄用冰清玉洁这四个字。
太可爱了吧。
第7章
林庆近前几步,候在郑玄身畔。目光扫过沈青鸾身上的衣服,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未能说出来。便先全了礼节,躬身抬手道:“老奴见过景王殿下。”
沈青鸾知道这个人,甚至前世中还曾与林庆交过手。她微一颔首,道:“嗯,五殿下夜里中邪,撞着鬼了,险些伤了国师。”
敢在国师大人面前言鬼怪神佛之说,也只有这一位会如此毫无忌惮了。偏偏沈青鸾还凑近几分,道:“幸好有本王在。”
她双眸晶亮,平常有多么沉冷如冰的双眸,此刻就有多么明净熠熠,故意继续问道:“是不是?”
即便她不来,郑玄也不会吃什么亏。只是玄灵子性情温和,手段必不及沈青鸾彻底,恐怕还会给五殿下一些情面的。
郑玄无奈答道:“是。多谢景王殿下。”
正待沈青鸾要再说什么时,林庆略略将郑玄向后护了半步,出言道:“这个时候了,您怎么独个儿来这儿。老奴替国师大人给您备轿。”
“你也说这个时候了。”沈青鸾顺着说下去,“夜黑天冷,细雨不绝。一来二去,天都要亮了。国师府就这么留不下本王?”
林庆简直想就这么应下来,但还是缓了缓神,又道:“男女授受不亲,留您在府中,说出去恐怕有损您的清誉。”
有多少人知道她喜怒无常,顶难相处,就有多少人知道沈青鸾对男女之事素无念想,府中后院空置。林庆提什么清誉,仔细想来,好似是怕有损玄灵子的清誉才是。
“国师方外之人,有何顾忌?”沈青鸾反问一句,随后又上前一步,目光直直地与郑玄相对,“玄灵子,你有何阻碍?”
郑玄阻碍顾忌之事岂止一二,什么戒律清规、师命难违,什么国祚压身、天下靖平,他为着这些而活,即便可以做个世外之人,却终究涉身红尘。
眸光交汇,郑玄眼眸清明,声音温润:“并无阻碍。”
他语句微顿,侧过身对身边人道:“林庆,备房吧。”
·
国师府中陈设华贵又雅致,房内用香很淡,嗅来是一种幽然的兰香。
遣来服侍的奴仆先进了一拨小侍,不知是谁派遣,皆是貌美年少的少年郎,似要近前服侍更衣。沈青鸾目光一扫,那几人便都僵不敢动,目光惶恐可怜。
她抬起手,示意他们退下:“换个女婢来。”
不多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婢打帘进入,勤谨地为沈青鸾更衣,半句话都未多言。
无限静谧之中,沈青鸾忽而抬眼,问:“你叫什么?”
“奴叫若水。”
上善若水。沈青鸾笑意不甚真切地扬了下唇,道:“你们府中,怎么会用那样年轻的男孩侍奉客人?”
若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那是林管家特意给王爷挑选的,雨夜寒凉,伺候王爷早眠。”
沈青鸾不置对错地笑了一声,淡道:“他倒是周全。”
两人交谈之中,有人引着办完了事的南霜过来。南霜换了衣服候在屏外,知会一句:“主儿,事情已经办好了。”
沈青鸾抬手让若水下去,再唤南霜近入室中,详问了几句,还算稳妥。
她抬指揉着额心,声音平淡:“陪侍齐谨言来的侍从护卫,是怎么办的?”
“本该永除后患。后来属下发现,他们早让人喂了药,对今夜之事,只剩幻觉一场。”
“嗯?”
南霜道:“属下便留了那些人的性命。那么……需不需查?”
能够拿出这种药物的人,怕是帝宫太医也做不到如此精准。沈青鸾侧首望一眼烛火,道:“不必。是玄灵子出手了。”
一直陪在郑玄身畔的玉虚彻夜未见踪影,恐怕就是去办了这件事。而此事发生时,恐怕她还未至国师府。看来郑玄自从齐谨言登门,早就备下了以防万一的后手。
可是,为什么呢……郑玄此刻又不知道齐谨言继位会发生什么。甚至两人同窗共读,左右也都是有情分在的,何至于防备至此。
沈青鸾思虑未果,吩咐道:“你再办几件事。”
·
细雨纷繁,夜深时愈发得冷。与此同时,郑玄静立窗前,耳畔尽是断断续续的劝说之声。
“……少主人您可不能糊涂啊,您这样的身份,何须为了朝堂之事向景王这般示好……今儿叫去侍奉的人全让她撵出去了,您看看,她可别是对您有所觊觎……”
郑玄叹了口气道:“别去试探她。”
“老奴知晓此举危险,也许会激怒了那尊阎王。可老奴也是为了您好啊。主人千叮咛万嘱咐,明玑子大人也早说了,不许您涉身情爱之中,少主人,您得好好决断啊。”
郑玄凝望雨幕,少顷未言。
林庆见他不语,也能看出郑玄心中还是有所顾忌的,狠了狠心道:“就是退一万步说,少主人一往情深,真的与她终成眷属,是您娶,还是……她娶啊?以后烦腻了,又该有纳妾的事端。您说,老奴怎么敢不劝呢?”
京中高官,尤其是女官,只若从层层选拔之中坐到尊贵的位置上,都是风风光光地正聘夫郎入府,以后的孩子也都是随母姓,从未例外。至于纳妾之事,更是屡见不鲜,为此闹得家破人亡的也有。
郑玄转眸看了林庆一眼:“你回去休息吧。这些我都清楚。”
他们少主人心思剔透,七窍玲珑,怎么会不明白他口中这些。只是郑玄虽然寡言少欲,但却固执己见,甚少改变决断。
正当林庆还欲说些什么时,从外归来的玉虚恰好进来,道袍拂尘,身上还带着雨夜寒气,将林庆边劝边推地带了出去。
随后玉虚放下垂帘,与郑玄略谈了几句,两人都未提及沈青鸾与五皇子半句,不多时便服侍他睡了。
小烛悄燃,夜下唯有雨声,连绵不绝。
大约玉虚退出去仅有半刻,那盏小烛忽地熄灭了。雨声愈重之时,脚步便显得愈发地轻。
内力深厚之人定然步伐轻盈,又有雨声遮盖,几乎听不出什么。但他人的气息却明显,此刻富有侵略感的侵袭过来,纵然半句声响也没有,也足以让人感知到。
郑玄探出一只手,忽地被温暖的手心握住了。他听到沈青鸾很轻的声音。
“你睡吧,我看看就走。”
这句话说得尤其奇异,仿佛他是什么转瞬即逝的泡沫一般,不须人戳破便会轻而易举地湮灭。或是什么残余在初春的冰雪,自然而然地逐渐消融般。从她口中说出来,竟有一种莫名的惧意。
沈青鸾也会怕么?郑玄缓缓地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夜半梦魇,惊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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