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十七
但是应天帝看上去依然能看清面前站着的人。
再见到自己的孪生兄弟,见到这个做到了东狄皇室几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将一品阁终结在他手中,还与东狄一片晴空的前任一品阁阁主,如今的贤王,应天帝努力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四哥。”
贤王也立刻在床边跪下,握住了兄长的手。
几乎是在两人的手接触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从应天帝手上传来如冰一般的温度。
应天帝望着他,像是有许多的话要说。
关于东狄,关于皇室所中的诅咒,关于他们未竟的愿望,想要带领他们的子民从这酷寒之地离开,到更加温暖湿润、草木繁茂的地方去繁衍生息。
这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化作了他喉咙中“嗬嗬”的声音,还有他手上用力的、颤抖的抓握。
贤王点头,对他说道:“你放心,四哥。我都知道,我一定会替你看着,替你等他回来。”
他没有明说这个“他”指的是谁,也没有说要替应天帝看着的是什么。
但是得到他这句话,应天帝就像彻底地放下了心。
帝王躺在床上,又再转动眼珠看向苍老的大巫医,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头顶。
那里是绣着金龙的床帐,再往上是宫殿高高的顶,应天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床罩,也穿透了宫殿这高高的顶,朝着那大雪纷飞、千云密布的天空望去,要从其中寻找一丝日光。
但是这位曾经充满雄心壮志,想要改变一切的帝王终究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贤王只感到手上的力劲消失,手微微一松,应天帝的手掌就滑了下去,落回了床边。
一代帝王,就此消逝。
而此刻,月重阙才刚刚在城外接到这封发自于三日前的密信。
他带着自己的人马进了城,顾不上失踪的宝意,也顾不上等桑情将那北周的影卫追拿回来,直接舍弃了马车,在城中换了这里一早准备好的马匹,裹上斗篷,一行十余人就顶着夜色,冒着风雪,由另一扇城门奔了出去。
哪怕掩住口鼻,只是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迎面吹来的风依然像刀子一般割人,这样冒雪前进,帽檐上也很快堆积起了细小的冰棱。
下一座城池距离这里还有一日的路程,只是骑马过去速度会更快,只是风雪阻碍,让路程变得更加漫长,也更加危险。
他们不可能连夜赶路,半途还是要找地方停下。
月重阙握着缰绳,骑在马背上,回想着方才那封密信中写着的消息。
应天帝身上的蛊毒发作,陷入昏迷。
这消息对外封锁,北周使团如今已经在使馆中等了几日,而自从脱离一品阁就不知去向的贤王正在回皇都的路上。
月重阙抿着唇——显然,他找不到贤王,但应天帝跟大巫医却一直跟贤王有联络。
现在应天帝昏迷不醒,将贤王召回皇都的应该就是大巫医了。
他在这个时候把贤王叫回来,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应天帝等不到自己过去就驾崩,那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贤王还可以顶替他的位置,扮作他来稳定局势。
信使出发已有三日,后面又有什么变化,自己收到的这封密信上也不会体现。
应天帝现在生死未卜,哪怕持有定海珠的谢易行人就在皇都之中,可是消息要对所有人封锁,他也不可能拿出定海珠来救应天帝。
容嫣……容嫣是在皇都里,在应天帝身边。
可是等到情况危急之时,贤王跟大巫医也不可能要做的事告诉她。
若自己不能够及时赶回去,那应天帝的死就是注定的了。
“驾!”
他猛地一扬鞭,驱使着跨下骏马加快速度在雪中奔跑。
他预料不到应天帝会在这个时候倒下,也预料不到宝意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逃脱,而且还消失得这么彻底。
现在他手上虽然没有了人质,但是身在皇都的谢易行不会知道这件事。
等去到皇都之后,月重阙依然可以以宝意为筹码同他谈判。
先把定海珠弄到手,其他再说。
“驾——!”
一匹匹快马在雪中飞驰而过,于黑夜中与风雪中化作雪原上的一点点黑影。
他们会一路换马,不会停下休息,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去。
城外,一辆马车停在雪地里。
马车顶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车轮子也有四分之一没在了雪中。
那停留在这里的两人在风雪中望着桑情与影七逃离的方向,同之前一样,没有等到有人回来。
而再看向城门的方向,城门已经关了,只剩下守城的军卫在城墙上点燃的风灯还在黑暗中摇曳着火光。
两人等在这里,感到已经快要被冻僵了。
他们回到马车上缩着脖子,用力地搓着双手。
其中一人问道:“桑情大人追着那一位去,应当很快回来才是,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下去吗?”
一直在这里等,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阁主向他们下留在这里的命令,也是基于认为桑情大人很快会回来,要她留在这里主持大局,调遣人马搜寻不知去了何处的北周郡主。
另一人跺着脚,沉思许久,开口道:“桑情大人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怕是那影卫狡猾。”
他没有说桑情是遭遇意外,在他眼中,他们一品阁的高手不可能折在那北周的影卫手上,她会被拖着不能回来,但迟早会再出现。
先前发问的那人说道:“你的意思是……”
“先进城。”他果断地道,“主上要我们留下来搜寻这北周郡主的下落,就算桑情大人不回来,你我也要完成主上的命令。”
“好。”坐在他对面的人听到这话立刻一点头,对他说道,“我出去赶马车,你就在这里面等着。”
说完他就推开了马车门,又来到了外面。
这个被留在车厢里的人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呼喝声,感到在这雪地里停留了许久的马车又再次动了起来。
这微微的摇晃中,他吊着目光将这个车厢又在彻彻底底地看了一遍,甚至伸手翻了翻铺在床榻上的轻暖狐裘,意图找到马车里的人逃出去的路径。
可是他将这里面的一切都仔细地搜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被挖空的地方,能从这里出去的依然是旁边的两扇窗跟马车门。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车窗跟车门都被守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逃出去——真是见了鬼了。
马车奔跑了一阵,很快在城门外停了下来。
迷茫的风雪中,城门再次开启,放了这辆持着特殊腰牌的马车进来。
外面大雪茫茫一片,雪云挡住了天幕,今夜没有月光,四野都显得黑暗。
在群山深处,呼啸的风雪中夹着狼啸,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在雪地上掠过,跑在前面的那人每一步落下都会在地上留下血迹,但是被风雪一吹,很快就没了任何颜色。
桑情紧紧地缀着前面那个影卫。
他们一路上交手数次,这影卫跟勒坦交手之后就受了内伤,还能一口气跑这么远,桑情几次以为能抓住他,可是都叫他脱了身。
进入山中之后,地形更加复杂。
影七借着山势隐匿了身影,在她过来的时候出其不意地现身同她过招,一旦不支,又继续转身逃跑。
几次下来,她已经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平静,心中恨极了这北周监察院的渣滓。
之前身上毫发无伤的桑情被影七这样几次设陷阱,出其不意地杀过来之后,身上也添了几处伤,不过影七伤得比她更重。
只是她不明白,那样的伤势就算是放在勒坦身上,也应该让他战力锐减,而且影七这还是被封着大半的穴道,用了密法来激发潜能。
他的体力怎么能够支撑他在山中奔逃这么久,还有余力来跟自己交手?
半山腰,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影七停了下来。
他背靠着岩石,从怀中取出了宝意给他的那只小瓷瓶,仰头喝了一口。
肺腑里灼热撕裂的痛苦瞬间就被清凉给抹平。
瓶子里的灵泉本来已经去了二分之一,他刚刚被桑情所伤,这一口喝的分量多了些,灵泉一下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
影七把瓶子重新盖上,收回了怀中。
这瓶子里装的果然是神物。
这一路上如果不是靠着这么一小瓶灵泉,他早已经死在了那个东狄女子手下。
郡主同旁人不同,即便是自己,在她眼中也被视作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而不是随意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用了这样珍贵的灵泉救过自己一命,现在又把她私藏下来的这么一瓶都交给了自己。
影七闭上了眼睛,捕捉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有了这瓶灵泉在身,他会努力兑现自己的承诺,尽力地活下来,也希望郡主能够像她对自己所说的那样,从自己制造的间隙里逃出去,跟城内的监察院中人联系上。
当听到身后脚步声再次靠近时,影七霍地睁开了眼睛,化作了黑暗中的猎杀者,扑了出去!
……
一夜北风紧,到了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启,就立刻有一群人从里面涌了出来。
他们向着经过了一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雪原奔了出来,分成几路,向着四周搜寻过去。
以昨日马车停留之处为中心,这些城中调集过来的人马向着四野搜寻了半日,也一无所获。
那奉了月重阙命令留在这里的两人带着人向着山中寻去,也一无所获。
天上的太阳虚弱地发着光,热量抵达不到地上,他们搜寻了一天,最后又冻又饿地回到城中。
两人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桑情大人追着那个影卫进入山中,一天一夜还没有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而那北周郡主若是跟着影卫一起逃走,此刻也是被困在山里,如果她是一个人逃离的,雪这样大,她又没有武功在身,可能已经在哪里冻死了。
若是如此,他们要如何同主上交待?
在他们的焦虑之中,时间再过去了一夜。
第二日,尽管已经没有怀抱希望,但他们还是同昨日一样由城中出来,向着更远的地方进行搜索。
而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开在另一个方向的城门外,却来了一队行商。
在这个天气还能出来跑商的队伍寥寥无几,要么是他们押送的货物珍贵,要么是他们的实力雄厚,无惧在这样恶劣的时候可能发生的意外。
城门的守卫检验过了他们的路引,把这支商队放了进来。
当中那驾华丽的马车中,换了副模样的欧阳昭明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