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乔安顿时呆住:“娘——”
“丫儿啊,这是娘这些年给你攒的嫁妆。”
罗老太搂着她,一一清点:“这是你赚的钱,还有以前娘卖绣花卖的钱,一个一个铜板,娘都给你攒起来,换成银子,存起来了。”
“至于这些…是娘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罗老太看着那几支放了几十年、仍然雍容华贵的朱钗,眼神闪过一瞬的恍惚。
当年那钟鸣鼎食、簪缨世族的盛景早就化为流影,只剩下这几支朱钗,还提醒着她,她也曾是名满京城的罗家长女、李家大夫人。
那时候,她还有慈爱的父母,还有威严又恩爱的夫君,膝下的稷儿,还是个笑起来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
乔安看着罗老太的眼眶渐渐泛红,就猜到她应该想起来往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抱住她:“娘……”
罗老太擦了擦眼睛,拍着她的手,笑说:“哎呀,老了老了,人老了,就爱多愁善感,还让女儿看笑话了。”
“不笑话。”
乔安说:“娘,我不要这些,我不嫁人,也不要嫁妆。”
“竟说孩子话,女孩子哪能没有嫁妆,那是要让别人笑话的。”
罗老太嗔她一声,取出一支凤尾钗,乔安下意识想躲,罗老太硬是按着她,慢慢把簪子簪在她头发上。
“真好看。”
罗老太欣慰说:“我们安丫儿,将来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心上人,和和美美一辈子。”
乔安突然特别想哭。
她真的好不想离开老太太啊。
这个世界这么大,可是她只有老太太一个亲人。
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个她格格不入的时代,只有她的娘,会抱着她,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母亲一样,殷殷不舍又期待着把她嫁给一个好郎君,看着她幸福一辈子。
“娘!”
乔安抱住她,脸测过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睛,带着哭腔:“娘,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
“呦呦,怎么了,还哭上了。”
罗老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失笑搂着她的背:“说起嫁人还会哭,还是个小姑娘啊。”
乔安不吭声,罗老太摸着她柔亮的长发,心里一片柔软:“你是娘的女儿,这些都是你的,娘得给你准备好了,得让你需要的时候,一切都风风光光的,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让我们丫儿,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乔安攥着衣领,难受得闭上眼。
…………
乔安之后几天一直蔫蔫的。
她不想让老太太难过,可是她也不想天天和李稷虚以委蛇。
她天生脑子笨,根本不擅长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没办法像李稷一样每天装模作样;与其将来被老太太发现她和李稷其实关系不好,让老太太伤心,还不如在一切都看起来和和美美的时候,她主动离开,老太太虽然遗憾,但是毕竟不会太伤心。
乔安拖啊拖,直拖到宋青又来问她,说明天就要出发了。
乔安终于没办法拖了。
她没什么钱,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做临别礼物。
她决定做最后一顿丰盛的大餐。
李稷踏着黄昏的余霞回来,看见乔安正在磨刀霍霍准备……杀猪?!
李稷:“……”
李稷看着那一头满院子里疯跑、叫得撕心裂肺的大肥猪,额角青筋一个劲儿地跳。
如果可以,他真是想把乔安和猪一起扔出去。
李稷转身要走,刚走几步,他想到之前那次和乔安的冲突,想到那个不过有间粮铺就敢上门求娶的人家,想到老太太每天念叨着让他疼妹妹……
李稷眉心跳了跳。
他隐忍地阖了阖眼,转身大步朝着乔安走去。
乔安刚把猪抓住,正骑在猪上,琢磨着从哪儿下刀。
哎呀,这里要做红烧排骨,来了横切面;这里做四喜丸子,来个竖切面;这里做猪肉炖粉条,就来了大刀瞎鸡儿切面……
今天这头猪格外的彪,让乔安骑得不太稳当,严重影响了她的菜谱发挥。
唉,你这个猪,未免太过分了。
乔安皱起眉,举起刀,刚觉得给这头猪一个痛快,刀就没了。
乔安:“…?”
乔安抓了抓空着的手,一脸懵逼地抬起头,就对上李稷凉凉的目光。
“哎呀,大哥你回来啦。”
乔安还挺高兴:“大哥我要做杀猪菜,新鲜的猪肉最好吃,今天给你好好露一手。”
李稷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乔安阴阳怪气刺自己,尤其上次撕破了脸,他约莫乔安已经发现了自己派人监视她,按理更要针尖对麦芒地和他杠。
但是即使他预测了各种各种的情况,也绝没有想到,在他满怀警惕的时候,迎来的却是这么一张热情明媚的笑脸。
李稷怔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地紧皱起眉:“你又要折腾什么?”
“什么也不折腾啊,就是做个菜嘛。”
乔安去够他手里的刀,语气轻快:“大哥你也累一天了,回去歇着去吧,我来做菜,你爱吃清淡的,我会多做点丸子汤的。”
虽然是便宜兄妹,好歹也兄妹相称过,走都要走了,之前的恩怨就算消了,最后吃一顿饭,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嘛。
李稷看着她明亮剔透的眼睛,她神色真诚,仿佛一块明净净的宝石,坦坦荡荡的干净,反而衬得别人异常卑劣粗陋。
李稷薄唇微微抿了抿,不知为什么,不是很能直视她的目光。
他握着刀,语气淡淡:“你起来。”
乔安呆了呆,小声说:“大哥,我起来,猪就跑了。”
“你知道猪会跑,还带它来家里杀。”
李稷瞥她一眼,看着她豪迈的骑猪姿势,顿时皱眉:“一个姑娘,像什么样子。”
乔安心想,那不是图新鲜嘛。
真是的,最后一顿饭,想给你吃点好的,你还嫌弃,好心当做驴肝肺。
乔安扁了扁嘴,不甘不愿地站起来,伸手刚想拉着猪往外走,寻思着找个别的地方杀,手上一空,猪爬起来就要跑。
乔安瞪大眼睛:“我的猪——啊?!”
猪没想到还能有这好事儿,爬起来刚撒丫子要跑,李稷一把按住猪头,对着它的脖子就是一刀捅进去。
那一刀,娴熟,干脆,利落,大写的心狠手辣。
飙出来的猪血溅到李稷衣服上,从来看着有洁癖光环的李大公子,连眉头都没眨一下,靴尖一点,就淡淡把地上的盆撇过来,正好接着猪血。
乔安:“……”
乔安都快看傻了。
翩翩公子残忍杀猪为哪般?六品官员手段嗜血的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乔安结巴:“你……你竟然会杀猪?!”
李稷又瞥了她一眼,反手把刀拔出来,按着刀柄转了一圈,血色被甩开,刀刃反射着凛冽的寒光,他一手压着猪脑袋,二话没说把刀又捅了进去。
乔安:“……”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在吓唬她。
猪可太委屈了,本以为能逃脱女魔头的魔爪,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杀猪技巧更娴熟的雄性杀猪怪——亏猪还以为你是个人模狗样两脚兽!连猪都骗!这个世界人与猪之间还有没有点真诚了?!
猪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眼睛里还流淌着被欺骗的泪水,乔安挠了挠头,走过去:“那个,谢谢啊,接下来就交给我——”
“别过来。”
李稷等血放干净了,把刀拔出来,横着在猪身上割一刀,大半个猪身瞬间皮开肉绽,他看着一地血淋淋的,闻着血肉和废物的腥气,眉头拧起来,语气不太好:“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把这些畜生带回家来。”
乔安心想,可不的确是最后一次了。
乔安干巴巴说:“……好吧,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李稷抬了抬眼,声音嘲弄:“帮什么忙,有折腾这些的功夫,你不如学着像个姑娘家,也省得老太太操心。”
乔安撇嘴,不帮就不帮,还非得把人嫌弃一顿,跟谁稀罕帮你似的。
乔安生气了,她心机地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边看着李稷杀猪,边津津有味嗑瓜子。
李稷:“……”
李稷握着刀,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乔安装傻,还拿着根小木棍戳猪肉:“哎呀,好有弹性啊,软嘟嘟,粉嫩嫩,可爱爱,好猪,好猪。”
李稷:“……”
李稷眉心跳了跳,眼不见心不烦地低下头去。
乔安眼看着李稷干脆利落地把猪肉分开,白皙的手握着刀,沿着猪肉的纹理切割,轻描淡写,又干脆利落。
乔安第一次觉得,他的确是个武将。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在战场上,他是怎么握着剑,用这样写意又冷酷的姿态,一剑一剑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真是厉害呢。
乔安想,又能上战场,又能玩政治,可以像谪仙一样高不可攀,又可以这样面不改色地做杀猪这种被视为低贱的事——这已经不是能屈能伸,这就是天生的能封侯拜相的胚子。
这样的人,就是注定不平凡嘛。
她突然有点理解李稷了。
怀疑每一个人,算计每一个人,利用每一个人,这就是他注定不平凡一生中的日常,在他那样的路上,如果他不够警惕、不够冷酷,就会被更警惕、更冷酷的敌人变成垫脚石,陪葬的不只是自己,还会有他的亲人朋友。
“唉。”
乔安突然叹口气:“算了,大家都不容易,我原谅你了。”
李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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