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郭兴笑着应了,然后等小娘子给他买肉钱。
换成昨日,阿娇随手就拿自己的铜板给郭兴了,可今日官爷用行动告诉她她只是一个外人,阿娇还掏自己的银子做什么?
阿娇假装没领会郭兴的意思,去了厨房。
郭兴只好对赵宴平道:“官爷,小娘子忘了给我买肉钱。”
赵宴平随手从钱袋子里拿出半吊钱扔给郭兴,然后去了堂屋。
西屋里面,得知赵老太太要验看她们身上的伤疤、胎记,丹蓉、秋月都乖乖地解开了衣裙。早在何兆丰要确认二人的身份时,也让身边信得过的嬷嬷帮二女检查过,检查的结果并没有告诉二女,所以丹蓉、秋月虽不知赵老太太要验看什么,但也相信自己身上的某点特征大概会符合香云姑娘的身份。
赵老太太先检查两人锁骨处有没有浅色痣。
丹蓉、秋月都有,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赵老太太再检查两人左边的膝盖,结果两人都有最近两三年留下来的新伤,掩盖了原来是否有疤痕。
丹蓉哭着道:“祖母有所不知,前年我接了一位官家公子,他喜欢往人身上滴蜡油,我两边膝盖都有。别的地方的用上等的去疤药都消了,只有膝盖,他,他滴完蜡油还让我跪着,磨得血肉模糊,不成样子。”
赵老太太听着都疼,安抚了一会儿她才问道:“香云小时候摔破了左边膝盖,留下一道挺深的疤,你有印象吗?”
丹蓉眼波微转,马上道:“有的有的,我刚到青楼时老鸨还嫌那条疤丑,坚持给我用药,给消掉了,谁曾想到,后来又遇到那种禽兽。”
赵老太太一直就觉得丹蓉更像她的亲孙女,如果不是骨肉至亲,怎能见面便一直哭哭啼啼掉眼泪?
赵老太太看向秋月,等着秋月自己解释。
秋月膝盖上的是鞭子伤,她褪下半边衣裳,露出雪白的后背,可就在那雪白中间,竟遍布着几条浅色的伤痕。背对着赵老太太,秋月一边系好衣带一边轻声道:“三年前我试图从一位老爷家里逃跑,被抓了回去,挨了一顿鞭子,膝盖的伤也是那时留下来的。”
赵老太太脑海里便出现一个柔弱的姑娘跪在地上,被人狠狠甩鞭子的情形。
赵老太太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小老太,再坏也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些事,这丹蓉、秋月一个赛一个的惨,赵老太太听得难受极了,叫两人先等等,她出去找孙子商量了。
赵老太太出去后,丹蓉一边抹泪一边对秋月道:“我与姐姐都是可怜人,都想找到家人团聚,我理解姐姐冒充我来认亲的苦衷,姐姐放心,只要你承认你是假的,我会劝祖母与哥哥收留你的,以你的姿色,给我哥哥做妾,他肯定喜欢。”
她的声音并不低,足以传到堂屋去。
秋月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辩解什么,只看着西屋的门帘。
堂屋,赵老太太唏嘘地将二女的伤痕告诉了孙子。
赵宴平更加理解何兆丰为何一口气送了两个女子过来给他辨认,不过膝盖疤痕与锁骨浅痣本来也不是什么过于特殊的胎记,赵宴平没有指望靠这两个特征辨认妹妹。
“不如让你娘过来,她自己生的女儿,她肯定最清楚。”赵老太太提议道。
赵宴平沉默。
他不止一次询问母亲妹妹都有什么胎记,母亲能记起来的只有那两个特征,外貌上,丹蓉、秋月都有与他们略微相似之处,他与祖母无法根据容貌辨认,母亲大概也不能。
赵宴平做主道:“咱们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月底之前都认不出来,月底我再去接母亲过来,现在就去,若最后没有一人是香云,只会让母亲白哭一场。”
赵老太太小声道:“我看丹蓉像,她一哭,我都跟着心疼。”
赵宴平更相信证据,两人真的都自以为是妹妹也就罢了,如果有人蓄意冒充,假以时日,肯定会露出马脚。
“我去衙门告一日假,再去找些木板拼凑出一张床,这段时间先让她们跟您睡一屋吧。”赵宴平喝碗水,准备去县衙告假了。
赵老太太都听孙子的。
赵宴平骑马回了县衙,谢郢得知何兆丰送了两个疑似香云的美人过来,思索片刻道:“张拐子是大成县的人,他拐走、买走的姑娘多半也都在府城这一带,我先查阅本县历年的女童走失案卷宗,看看有没有与你妹妹年纪相仿的姑娘,或许能找到与二女相关的线索,本县找不到,我再修书请其他知县帮忙。”
赵宴平当即便跪了下去。
谢郢立即绕过书桌,双手扶起他道:“你我是生死之交,你再如此见外,我不帮你查了。”
赵宴平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谢”字太轻,无法表达他对谢郢如此尽心帮他寻妹的感激。
谢郢笑道:“世间万物,冥冥中自有注定,如果不是你自己有本事做捕头,我不会赏识你,何二爷也不会与你结缘,所以你要谢,就谢你自己罢。好了,今日衙门没什么事,你快回去安置两位姑娘吧。”
赵宴平便告辞了。
离开衙门,赵宴平去了一趟木匠家里。
买成品床太贵,二女里面是否有妹妹还不一定,节俭起见,赵宴平挑了几块儿板子回家。
酷热的盛夏,赵宴平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后院敲敲打打,亲手打一张简单的木板床。
赵老太太坐在西屋,陪丹蓉、秋月说话。
郭兴买了鱼、肉回来,都交给了阿娇。
赵老太太听到声音,走出来,使唤郭兴道:“天热,反正也卖不出几样东西,你去喊翠娘回来,让翠娘做饭,你去后院帮官爷打床。”
郭兴“哎”了声,出去找妹妹了。
赵老太太再看向阿娇,使唤道:“你去淘米,再洗两个新碗,其他活儿等翠娘回来忙。”
阿娇的手巧,留着做针线卖钱,赵老太太也舍不得让阿娇坐重活儿。
阿娇就去厨房忙了。
赵老太太一回头,就见丹蓉、秋月不知何时从西屋出来了,俏生生地并肩站在门口。
丹蓉好奇问:“祖母,阿娇是哥哥的小妾吗?翠娘又是谁?”
赵老太太简单解释了一遍。
丹蓉若有所思。
秋月则道:“我去厨房帮小娘子做事。”
赵老太太拦住她,哼道:“家里有丫鬟,哪里用得着你做事,来,咱们坐这边,通风凉快。”
赵老太太一手拉一个,将丹蓉、秋月拉到了堂屋北门口坐下。
这个位置,能将后院敲打木板做床的赵宴平看得清清楚楚。
赵宴平颀长挺拔,魁梧健硕,不论身份家世,他的仪表在男人当中鹤立鸡群。
秋月扫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丹蓉趁喝水的时候偷偷瞄了赵宴平好几次。
可惜赵老太太一心狂夸孙子,并没有察觉。
第56章
阿娇淘完米, 将米饭蒸在锅里,翠娘、郭兴兄妹回来了,翠娘直接来了厨房。
“小娘子, 那两位姑娘里真的有咱们小姐吗?”翠娘悄悄地跟阿娇打听。
阿娇哪里知道, 一边用破抹布擦干锅台上的水渍,一边轻声嘱咐翠娘道:“应该是有吧, 不过那是主子家的事,你是丫鬟我是妾,官爷、老太太不说,咱们别瞎打听, 免得说错话, 触怒了官爷、老太太。”
翠娘一愣,为何她觉得今日的小娘子有些奇怪?
她疑惑地看着阿娇。
阿娇收拾好了, 剩下的活儿都是翠娘的, 但阿娇也不想走开,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问翠娘今日生意如何。
翠娘愁道:“还是那样, 一上午就卖出去两把折扇。”
阿娇心中一动, 道:“团扇扇风不够凉快, 折扇好一些, 那我去多做几把折扇。”
翠娘见小娘子没有骂她笨, 反而想到了更赚钱的法子, 松口气的同时, 更喜欢小娘子了。
阿娇走出了厨房,为了躲避炎炎烈日, 她沿着墙根的阴影往堂屋那边走,来到屋檐下, 听见里面赵老太太正在给丹蓉、秋月两位姑娘讲她是如何进门的事:“她那舅母逼得她快活不下去了,我跟你们哥哥心善,纳了她过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用她做粗活儿……”
阿娇停下了脚步。
赵老太太还在絮叨,一副阿娇该多感激他们祖孙的语气。
阿娇仰起头,头顶有烈日,也有一片蓝汪汪的天空。
赵老太太纳她的目的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听,不过阿娇知道感恩,她确实要感激赵老太太与官爷,在舅舅家她只能受气,搬来赵家,她好歹能开铺子攒私房钱了,官爷虽然冷,虽然只把她当妾,但关心她的时候也很多,没有官爷牵桥搭线,她的棚子都开不起来。
平复了心绪,阿娇嘴角微弯,带着一丝笑出现在了堂屋前。
北门口的三人同时朝她看来。
阿娇浅笑道:“老太太,翠娘说今日折扇卖的还行,您与两位姑娘说话,我趁饭前再去屋里做点活计。”
赵老太太最喜欢阿娇这份勤快劲儿,笑道:“去吧去吧,对了,把你那团扇拿来两把,给两位姑娘用。”
秋月忙道:“不用不用,小娘子还是留着卖钱吧。”
丹蓉便也跟着秋月这么说,只不过她用的是“小嫂”的称呼,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当赵家姑娘看了。
阿娇在花月楼里住了四五年,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妓子,秋月还好,但丹蓉身上有股难以遮掩的轻浮劲儿,就像花月楼里的头牌,乍一看知书达理官家小姐似的,但因为接多了客,已经养成了取悦客人的习惯,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媚劲儿。
两位姑娘客气,阿娇还是去东屋挑了两把团扇出来,绣牡丹的递给丹蓉,绣水月的送给秋月。
至此,丹蓉、秋月只好都接了。
阿娇将东西递过去时,注意到秋月手背白嫩,但指腹有经常拨弄乐器留下来的茧子,丹蓉却是手心手背一样娇嫩无暇。
阿娇不动声色地回了东屋。
做折扇的时候,阿娇还是控制不住念头,又去琢磨丹蓉、秋月二人了。那些被家里卖了、被拐子拐走的姑娘,通常只有三个去处: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去青楼当妓、高价卖给人做小妾姨娘。当丫鬟的养不出丹蓉那样的手,做小妾姨娘的,难以抛头露面,被人寻觅到。
有些事情,猜也猜的出来。
阿娇忽然理解官爷为何不想让她旁听了,那里面有他的妹妹啊,官爷怎忍心让一个小妾知道他妹妹的可怜经历。
阿娇替两位姑娘难受,也替自己难受,她理解官爷,但刚甜蜜没多久就意识到她在官爷眼中只是个外人,阿娇还需要点时间缓一缓。
午饭快做好了,赵老太太喊阿娇去打水,给官爷擦身子。
阿娇放下针线活儿,去厨房舀了一大盆水,过来时赵宴平正从院子里往回走,一边擦汗一边吩咐阿娇:“放东屋吧,我去屋里洗。”
阿娇扫眼两位大姑娘,转弯去了东屋。
说话间,赵宴平来到了堂屋门前,一身健壮的皮肉被烈日晒得闪闪发亮,豆大的汗珠一道道地往下滚。
秋月、丹蓉都垂着眼儿。
赵宴平道:“咱们是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礼仪规矩,我平时做事都这样,你们多担待。”
秋月点点头。
丹蓉抬眸看他一眼,再低下去,笑道:“哥哥客气了,哥哥如此劳累都是为了照顾我,哥哥对我好,我心里很高兴。”
赵宴平:“嗯,我先进去擦擦。”
说完,他大步去了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