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赵宴平垂眸,一边夹菜一边道:“嗯,以后别去了,若嫌家里闷,等我放假带你们出去走走。”
他将此事定为了秋月一时兴起,没有深究之意。
赵老太太心想,今日孙子脾气真好。
阿娇放了一半的心,可仍然担心官爷只是怜惜妹妹,晚上会单独训她。
秋月默默地吃着饭。
赵宴平最先吃完,他准备回屋了,秋月突然道:“官爷等等,我有话想说。”
赵宴平疑惑地看她一眼,重新坐回来了。
赵老太太奇怪道:“你想说什么?”
秋月等翠娘收拾好桌子退下了,她才离开板凳,突然对着赵老太太、赵宴平的方向跪了下去,一开口,两道清泪也沿着白皙的脸滚了下来:“老太太,官爷,其实我并没有忘了小时候的事,我本姓杨,不是府城人士,具体是哪里的真忘了,可我没忘,是我爹我后娘将我卖给张拐子的,家里穷,后娘给我爹生了三个儿子,他们要养儿子,便狠心卖了我。”
赵老太太大惊,还有点生气:“你既然知道自己姓杨,为何要冒充我的孙女?”
赵宴平什么都没问,只看着秋月。
秋月擦把眼泪,低下头道:“官爷、老太太都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他们把我当狗养,喜欢的时候好吃好喝赏我,不喜欢的时候动辄打骂,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我当出气筒,打鞭子都算轻的。我熬不住了,没有路走也就认了,后来何二爷误会我可能是赵家姑娘,我看到了机会,便谎称自己忘了小时候的事。”
“我也没有想一直欺骗你们,我只是不想再被卖去那种地方,或是被卖去不把我当人的人家。小娘子做生意,我三番两次想要帮忙,就是想证明就算我不是赵姑娘,你们留着我我也有用,我甘愿给你们当丫鬟,我不要工钱,只求老太太、官爷、小娘子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别再卖我了。”
秋月只想像个人一样体面地活着。
被何二爷发现的时候,秋月也不知道赵家会是什么样的人家,但再差也不会比当歌姬差了。于是她跟着何二爷来了赵家,她默默地观察赵老太太、官爷、小娘子,发现这是一户纯善的人家,赵老太太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官爷正直有担当不好色,小娘子更是温柔可亲,秋月便知道,她必须要想办法留在赵家,才能得到后半生的安稳。
如何留?
无非是冒充妹妹、爬床做妾或是卖身为奴。
秋月不想冒充赵姑娘欺骗祖孙俩,更不想做那下贱事勾引官爷再给好心待她的小娘子添堵。做丫鬟虽然是贱籍,可赵家人对下人好,看郭兴、翠娘天天都有说有笑的,秋月便坚定了做丫鬟这条路。
今日她证明了自己有用,便也可以说出真相了。
“我愿做赵家的丫鬟,求老太太、官爷、小娘子收留。”秋月弯腰,磕头哀求道。
赵宴平朝阿娇使了个眼色。
阿娇赶紧去将秋月扶了起来。
赵老太太这时候又聪明了,秋月不是她的孙女,那就像外面那些人羡慕她的话一样,她手里又多了一个大丫鬟了,还是一个比翠娘顶用几条街的能赚钱的大丫鬟!她让孙女抛头露面会被说闲话,她使唤丫鬟,天经地义!
棚子是阿娇的,胭脂也只能阿娇卖,但她可以向阿娇要一半的抽成,阿娇不同意,那就别用秋月!
“行行行,快起来吧,我们收你当丫鬟。”赵老太太慈爱地道,还朝孙子眨了下眼睛。
赵宴平面无表情道:“不行,既然你不是香云,我必须将你送去何二爷那里,何二爷帮我找妹妹是义气,但我不能让他白花一笔赎身银子,否则便是我欠了他。”
秋月如坠冰窟。
阿娇最希望秋月留下,一是她需要秋月帮她赚钱,二也是同情秋月的遭遇,可官爷不想多欠何二爷的人情,也有道理,阿娇一个小妾,便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了。
赵老太太急了,瞪着孙子道:“人家何二爷家财万贯,会差你这点赎身银子?他走的时候都说好了,人就是给你了,你倔个什么劲儿?”
赵宴平冷着脸道:“何家有钱是何家的事,我不想欠他,祖母真想收留秋月做丫鬟,便将赎身银子给何二爷,你花钱买了秋月,秋月做你的丫鬟,名正言顺。”
赵老太太咬咬牙,问秋月:“二爷替你赎身,花了多少?”
这时候,赵老太太想的是四五两就可以从人牙子那里买个丫鬟,像阿娇、秋月这样漂亮的,顶天也就十两了。
秋月都已经绝望了,听赵老太太问价,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二爷没跟我说,但我上个主家买我时花了五十两,还搭了份人情。”
五十两?
赵老太太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一直默默听着的丹蓉却没有吃惊,秋月八成是瘦马,比唱曲、容貌更妙的是床上的本事,秋月这是年纪大了些,不然身价只会更高。
丹蓉攒了两张百两银票,还有各种首饰,她真想孝敬赵老太太,完全能拿得出这份钱。可她为何要拿辛辛苦苦攒的私房补贴赵老太太?又不是真的祖母,万一哪天身份拆穿,赵家不管她了,她岂不是白花了银子?更何况,当不成官爷的妹妹,丹蓉还想当官爷的妾,留一个瘦马在家里,威胁太大。
丹蓉继续装哑巴。
赵老太太不想花钱又想要人,只好继续劝说赵宴平。
赵宴平油盐不进,确定赵老太太不会买秋月,赵宴平起身道:“不用说了,秋月你今晚先与翠娘挤一挤,明早我托人送你去府城。”
说完,赵宴平沉着脸去了东屋。
秋月哭了很久,哭够了,她去西屋收拾了自己的一点包袱,去倒座房找翠娘了。
阿娇什么都没说,可她心里难受,躺在帐子中,一会儿想自己的生意,一会儿想秋月今后可能会有的凄惨处境。
阿娇突然坐了起来,挑开纱帐看向打地铺的男人:“官爷,我,我可以买下秋月吗,我替她还赎身银子给二爷。”
赵宴平淡淡道:“你有五十两?”
阿娇咬唇道:“不动用太太给我的十两,我现在能拿出二十五两,我先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慢慢还。”
赵宴平看着窗外:“你倒是心善。”
阿娇低头,轻声道:“不是心善,她会招揽生意,否则我再同情她,也舍不得为她花五十两。”
她自己都是半泥的菩萨,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保别人?
阿娇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秋月一个月能替她卖出两百盒胭脂,算上针线活儿,一年阿娇就能把那五十两赚回来,往后再赚的,就是纯进项了。
她也不是一口气掏出所有老本,娘留给她的首饰、舅舅送的小金佛,都是保障。
赵宴平沉默片刻,道:“别让老太太知道你手里有那么多银子,明早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先给我十两,写下欠条,从此秋月便是你的丫鬟。”
官爷同意了!
阿娇高兴地跳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道:“那我先去跟秋月说一声,免得她今晚睡不着觉。”
赵宴平听着她风风火火地往外跑,眸中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她将银子给他,他又藏到哪里代她保管?
真送去府城,只会太显见外,倘若丹蓉也不是妹妹,以后他就不好再托何兆丰帮忙找人。
第59章
第二天赵宴平与阿娇都起得很早, 一起去向赵老太太提了阿娇要买秋月的事。
赵老太太当然知道阿娇为何要买秋月,她只是震惊阿娇哪来的底气,相信秋月一定能帮她挣回五十两!秋月能揽生意是事实, 可那是五十两啊, 如果孙子没有出息,赵老太太种一辈子的地都未必能攒下五十两, 阿娇怎么这么敢花银子?
阿娇看眼秋月,道:“做生意就是个赌字,您的银子留着将来给官爷娶太太用,我用我那点存钱赌, 赌赢了我赚钱, 可以孝敬您,赌输了, 我就让秋月做一辈子的针线替我还债, 她手巧,做的绢花不比我差, 总能将这笔银子赚回来。”
赵老太太一听, 犹豫了。
上次买胭脂, 她就是因为不敢赌怕赔钱才把机会给了阿娇, 这次, 万一秋月能轻轻松松替阿娇赚回几十两, 她岂不是又亏了?
赵老太太拿不定主意, 将孙子叫到一旁, 单独说悄悄话:“宴平,你说, 要不要我花钱把秋月买下来?”
赵宴平皱眉:“您买她做什么?”
赵老太太瞪他:“你傻啊,秋月能赚钱, 我买了她,阿娇想用她,就得多给我分成,她不给,我就不借秋月给她使。”
赵宴平已经将老太太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昨日老太太一同意收留秋月,赵宴平就猜到了这点。
如果老太太只想多个丫鬟,赵宴平不介意收留秋月,可老太太一心要算计阿娇,太不厚道。
但赵宴平没有指责老太太什么,只是低声道:“您真以为卖胭脂这生意能长久?小樱今年十五了,最迟一两年便会说亲嫁人,等小樱嫁了,胭脂铺自会落到沈文彪手里,沈文彪对咱们家什么态度,您比谁都清楚,他就算愿意供货给阿娇,也会提高价格。”
赵老太太心一惊,她怎么忘了这茬?
“既然这生意做不长久,你为何还同意阿娇买下秋月?到时候阿娇捞不回本,她亏的银子也是咱们家的银子啊!”赵老太太急道。
赵宴平解释道:“阿娇的胭脂生意做不长久,但她的针线好,与秋月一起,卖个五六年应该能赚出五十两赎身钱。但如果您买下秋月,再让阿娇多给你分成,我怕她拿的钱少,干脆不做生意了,到时候光靠秋月那点针线,您何时能捞回本?”
赵老太太哼道:“那我就把秋月卖了,再卖五十两!”
赵宴平脸色一沉:“祖母,我同意阿娇买秋月,也是怜惜她身世可怜,我要么现在就不留她做丫鬟,一旦留了,给了她希望,便绝不会再卖了她。祖母可有想过,她虽然不是香云,但香云也有可能像她一样,祖母忍心别人也把香云当物件卖来卖去?”
赵老太太知道孙子正直,被孙子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惭愧,她心里还是愿意卖秋月赚钱的,可她不能直接在孙子面前承认,让孙子觉得她心狠。
至此,赵老太太打消了自己买秋月的念头,但,“那阿娇买了秋月,秋月赚的银子都给她,那咱们家就白供秋月吃喝住了?”
赵宴平道:“秋月赚的多,阿娇每个月给你的一成抽成也会多,您何必计较那点口粮?再有,阿娇纯善,她不赚钱的时候都愿意孝敬您,赚了就更舍得孝敬您了。”
这点赵老太太无法反驳,想想阿娇的乖巧懂事,赵老太太决定不计较了。
赵宴平最后提醒道:“祖母,虽然秋月不是香云,但她的经历您也别往外传,届时她被人指点,对咱们赵家的名声也不好。”
赵老太太懂。
祖孙俩商量好了,赵宴平写了一张卖身契,正式将秋月卖给阿娇为奴。
感激的话昨夜秋月已经向阿娇说了一箩筐,这天早上她没有再说那些虚话,朝阿娇磕个头,便与翠娘、郭兴一起去倒座房吃饭了。
堂屋的饭桌上少了一人,赵老太太亲昵地给丹蓉剥了一个鸡蛋,欣慰道:“你这脸庞像宴平他娘,你们俩都是张拐子卖出去的,既然秋月不是香云,你肯定就是了,过两日咱们一起去趟老家,去看看你娘,也去你爹坟头拜拜。”
丹蓉热泪盈眶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什么都没说,但沉默也许就等于默认?
丹蓉如此想。
秋月选了做丫鬟这条路,丹蓉更心仪的是做官爷的妹妹。她是喝过绝嗣汤的人,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给谁做妾最后都要落得色衰爱弛,只有做官爷的妹妹,哪怕嫁不出去,官爷也会好好地照顾她一辈子。
万一妹妹实在当不下去,那她再想办法做官爷的女人。官爷为人正派,应该不会动辄将她发卖,更难得的是,赵家人口简单,官爷身边有没有婆婆跟着一起住,赵老太太这把岁数也活不了几年了,将来她只需应付正室太太便可。
丹蓉不嫌弃官爷穷,对她们这种风尘女子来说,安稳才是真正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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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翠娘留在家里做饭洗衣,秋月与郭兴出去摆摊。
赵老太太去河边观察过,秋月真的很会招揽生意,她长得确实白净漂亮,唤客的时候声音也跟唱曲似的,但秋月很懂得分寸,并没有做出那种令正派人家不耻的轻佻举动,而且秋月见多识广,说的话小姑娘们也爱听,棚子前围着的更多是小姑娘。
这还是盛夏,秋月每天都能卖出去十来盒胭脂、各种绣活儿,等天气转凉,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每次看到阿娇从郭兴手里接过钱匣子拿到东屋去算账,赵老太太都馋,只是想起孙子的话,赵老太太才恢复了平常心。
丹蓉见秋月每日早出晚归去卖货,回来也不会往赵宴平身边凑,似乎并没有想勾引赵宴平的意思,暂且就没有动什么手脚,一心盼望快到月底,只要祖孙俩带她回了老家,她赵香云的身份便可以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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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最近数银子算账过得很开心,秋月简直就是她的小财神,胭脂卖得嗖嗖快,阿娇又托官爷递信儿给沈樱姑娘,要再做六百盒胭脂。以秋月的本事,一个月卖两三百盒已经不是问题,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光靠胭脂一个月赚五六两,阿娇真的从梦里笑醒过。
不过,阿娇发现这个月官爷经常晚归,赵老太太问起来,官爷只说在忙案子。
这日赵宴平又天黑了才回来,他擦身子的时候阿娇坐在纱帐里,等他穿上中裤重新点上油灯,阿娇才走下来,坐在书桌对面,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饭。看着看着,阿娇忽然注意到,官爷的脖子与胸膛之间多了一条明显的界限,上面黄,下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