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赵宴平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他找了十五年的妹妹,今年突然找回来两个,他想认不敢认,不敢认又想认,他是捕头,他可以询问她们用以判断,可他不能,他要顾及姑娘们敏感脆弱的心,他怕她们哭,怕里面真有妹妹,妹妹却被他问哭了,以为哥哥嫌弃她,不想认回她。
可是最后仍然是白费功夫,两个姑娘都不是。
秋月还好,她自己交待了身份,她只想求个安稳,本本分分地帮阿娇做生意卖钱。
秋月不是他的妹妹,可赵宴平欣赏这样自立坚强的姑娘,他支持阿娇买下她。
让他不喜的是丹蓉,八岁被卖,丹蓉就算忘了亲娘后爹姓甚名谁,但她肯定知道她不姓赵、没哥哥,可丹蓉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了他快一个月。
赵宴平只想立即将丹蓉送走。
可是,送去哪里?
孙家就是一个狼窝,孙斌连宋巧娥都可以送给债主睡,丹蓉与他没有血脉关系,他只怕会再卖一次丹蓉换钱花,宋巧娥不敢反抗,护不住女儿,可能也不想护,毕竟在宋巧娥的心里,酗酒的丈夫、儿子都比一个分开十来年的女儿重要。
赵宴平甚至能理解丹蓉为何要冒充妹妹,都是可怜人,都想要个安稳,秋月无家可回,丹蓉知道那个家不会给她安稳。
明知孙家是狼窝,赵宴平狠不下心再将丹蓉送回去。
挡眼睛的手突然被人移开,赵宴平睁开眼睛。
阿娇侧坐在他肩膀一侧,朝他笑笑,一边轻轻替他揉着额头,一边细声道:“官爷太累了,我给你揉揉,这样很舒服的,你试试。”
她笑靥柔美,杏眸清澈如清灵的泉水,赵宴平凝视她片刻,重新闭上眼睛。
阿娇在花月楼学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按摩,总之一切都是为了伺候恩客们,凡是恩客们可能需要的,老鸨都会让楼里的姑娘们学,阿娇作为一个即将开苞接客的姑娘,当时除了房中秘术,其他的都学过了。
人的头上、脸上、肩颈分布着许多穴道,阿娇每按一处,都会轻声解释按这个穴道会有什么用。
她的力气轻重得当,她的声音清甜绵润,如春风拂面,吹去了赵宴平的一身烦躁。
“宴平,绿豆汤煮好了,你快出来喝一碗!”
赵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
阿娇动作一顿,看向官爷。
赵宴平睁开眼,眼里有血丝,却无刚回来时的戾气。
阿娇笑了,她还是更喜欢这样的官爷,冷峻却沉稳,叫人特别安心。
赵宴平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才去穿鞋。
“走吧,我有事说。”
第61章
赵宴平带着阿娇走出了东屋。
翠娘已经被赵老太太打发走了, 堂屋里只站着忧心忡忡的赵老太太与丹蓉,桌子上摆着一碗放在凉水里镇着的绿豆汤。
“宴平,到底怎么了, 没事吧?”赵老太太紧紧地盯着孙子。
赵宴平没应, 走到桌子旁坐下,再示意老太太、阿娇也坐过来, 唯独没看丹蓉。
丹蓉心虚,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佯装什么也不明白般跟在赵老太太身边。
赵宴平也没阻拦她坐下, 黑眸看着她, 对赵老太太道:“祖母,诸位知县早已将各县走失的与香云年龄相近的女童名单给了我, 我这段时日便按照名单去各县一一排查, 今日我去的是最后一个县,松陵县。”
丹蓉垂着眼帘, 听到开头她心中大惊, 不过也没有太害怕。她是被亲娘、后爹卖了的, 夫妻俩肯定不会去报案, 赵宴平就是跑遍整个府城也找不到她真正的家, 再说了, 丹蓉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不是府城的人。
八岁被卖, 关于那个家, 丹蓉就记得两桩事。
第一桩,她亲爹姓贺, 死了,亲娘叫宋巧娥, 带着她改嫁了。
第二桩,后爹天天喝酒赌钱,输了就打她骂她,娘不顶用,还卖了她去给后爹还债。
赵老太太发问了:“接下来呢?”
赵宴平仍然看着丹蓉:“我在松陵县遇到一个容貌极似丹蓉的妇人,她叫宋巧娥。”
丹蓉猛地抬起头!
他,居然真的遇见了娘?
赵宴平面无表情,问丹蓉:“宋巧娥卖你的时候你已经八岁了,你还记得她是不是?”
丹蓉的心很慌,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我,我是听说她容貌与我相似……”
赵宴平打断她:“我还没有告诉她你的消息,但你继续否认,明早我会带你去松陵县,助你们母女相认。”
丹蓉一听,再也没有狡辩的底气,她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眼泪无声滚落,过了一会儿,丹蓉抬起眼,苦涩地问:“她的确是我娘,敢问官爷,她现在过得好吗?还跟那个天天赌钱喝酒的男人住在一起吗?”
赵宴平只点点头。
丹蓉突然趴到桌子上痛哭起来。
虽然娘将她卖了,可最初几年的时候,丹蓉还是会想娘,被人打的时候想,生病的时候也想。现在身份被官爷拆穿了,官爷也见到了她娘,那一刻,丹蓉竟然冒出了一丝回去与娘相认的念头。可娘还跟那男人在一起,丹蓉哪里还敢回去?
丹蓉哭得伤心,赵老太太算是明白了,秋月不是她孙女,这个嘴甜会哄人的丹蓉也不是。
孙子累成这狗样,都是为了确认丹蓉的身份,这丹蓉明知道自己不是香云,还骗了她们这么久!
如果今日赵宴平没有一身狼狈,赵老太太未必会太生气,可赵老太太最疼孙子,一想到这里,赵老太太怒火中烧,指着丹蓉骂道:“你个黑心肝的,人家秋月也冒充了几天香云,可她抢着帮忙做事,没有白吃饭,你倒好,明知自己是假的还在我们家当起大小姐来了,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丹蓉哭着跪到地上,解释自己的苦衷:“……老太太、官爷,我真不是存心的,我不冒充香云姑娘,何二爷不会替我赎身,青楼哪是人待的地方?到了这边,我若说出真相,官爷一定会将我送回老家,我那后爹天天赌钱,他早晚还会卖了我啊!”
赵老太太抿抿唇,虽然还是生气,可丹蓉这么惨,赵老太太瞄眼孙子,怕自己再骂下去,孙子嫌她心狠。
阿娇默默地坐在官爷身旁,许是同命相连,她多少也能理解丹蓉的苦衷。不过,丹蓉冒充香云姑娘的姿态真的过于无耻,若非官爷找到了她真正的家人,真让丹蓉冒充一辈子,官爷不再找了,真正的香云姑娘岂不是要在外面沦落一辈子?
因为这个,阿娇便也没有太同情丹蓉。
想要逃离狼窝是人之常情,可故意冒名顶替别人且丝毫没有拆穿自己的意思,便是不义。
真相大白,丹蓉也是可怜人,赵宴平无意再追究丹蓉的过错,只道:“你若不想回孙家,我不会勉强你,不过你欺瞒我们这么久,我赵家也不会再收留你。既然是何二爷为你赎的身,明日我便托人将你……”
他还没说完,丹蓉突然哭求道:“官爷不要,您留下我吧,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您真送我回去,二爷知道我故意欺瞒您,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他警告过我与秋月,不信您去问秋月!”
这次丹蓉没有说谎,真回到何二爷手里,她只会比在洛阳的时候更惨!
想到秋月,丹蓉跪着爬到赵老太太面前,苦苦哀求道:“老太太,您留下我吧,我给您当丫鬟,我也可以去河边卖胭脂,我还会做针线,卖的银子都给您,我一分不要,只求您别送我回府城,也别送我回家,求求您了!”
赵老太太心动了,看向孙子。
赵宴平冷声道:“棚子里有秋月帮忙,不需要再请人,家里有翠娘洗衣做饭,我们赵家寒门小户,也不会多养闲人。你若哪里都不想回,我将你的良籍还你,随你去何处,都与我赵家无关。”
丹蓉没想到他这么绝情,她如此美貌,他竟然没有一点收了她的意思!
丹蓉也很会看男人了,若是那好色的,早已露出了苗头,像赵宴平这样的,可能她真的爬了床,也会被他踹下来!
靠色巴结不了男人,丹蓉心中一动,仰头望向赵老太太:“老太太,官爷说的容易,我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恐怕还没走出县城便要被街上的乞丐抢了。官爷留我没用,老太太您收了我吧,我不会白吃饭,我将我那些银子、首饰都送您。”
赵老太太眼睛一亮!
她天天与丹蓉住在一个屋,丹蓉虽然没有朝她交过底,但丹蓉给她买东西时大手大脚,丹蓉头上的首饰也都是好东西,只要她留了丹蓉,不但能白得一个丫鬟,还能白得银子与首饰!
赵老太太再次看向孙子。
赵宴平不需要她开口便知道她想说什么,脸色铁青道:“我不会留骗我之人,祖母若执意留她,那我以后都住在衙门,您跟她过吧。”
说完,赵宴平绷着脸去了东屋,稍顷拿了丹蓉的良籍文书过来,丢给丹蓉,因今日天色已晚,他准许丹蓉再在赵家住一夜,明日必须离开。
不提丹蓉如何绝望哭泣,赵老太太差点被孙子气中风!
这叫什么人,为了帮阿娇宁愿出十两银子聘礼再花大几两置办酒席,够大方吧?可别人送到赵家的便宜,孙子却一点都不想占,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蠢的爷们?怪不得偌大的县城,就听说他一个喜欢俏哥儿!
赵宴平气老太太只想占便宜,赵老太太气孙子不愿占便宜,晚饭摆好了,谁也没有出来吃。
丹蓉端着她与老太太的那份去了西屋,阿娇端着她与官爷的来了东屋。
赵宴平沉着脸吃的饭。
他没心情,阿娇也不敢主动找话说,就挺心疼官爷的,白期待白折腾了快一个月,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妹妹。
吃了饭,熄了灯,赵宴平继续打地铺。
阿娇坐在床里问他:“官爷头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赵宴平嗯了声,人躺着没动。
阿娇便下了床,来到他铺在地上的席子上,盘腿坐在他头前,低头帮他揉捏。
静静地按了一会儿,阿娇还是没忍住,低声劝道:“老太太喜欢钱,丹蓉那么说,她肯定舍不得,官爷非要逼丹蓉走,无异于在老太太身上割肉,老太太能不气吗?”
赵宴平睁开眼睛,看着她问:“你是劝我留下丹蓉?”
阿娇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她骗了官爷,还骗得那么心安理得,官爷生气赶她是应该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慢慢跟老太太讲道理,别直接威胁她要住衙门,你是他的亲孙子,老太太舍谁也舍不得你啊。”
万一赵老太太脾气上来,宁可让官爷住衙门也要留着丹蓉,她岂不是好久都见不到官爷了?
所以阿娇才想劝劝官爷换个法子与老太太商量。
至于丹蓉,阿娇才不愿意官爷留下她。
秋月、丹蓉刚来的时候,阿娇可没少观察这两位姑娘,秋月是再本分不过,丹蓉可不一样,还冒充香云姑娘的时候看官爷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儿,哥哥长哥哥短,甜腻腻的,听得阿娇浑身别扭,偶尔丹蓉还想挑拨官爷生她的气!现在证明丹蓉不是官爷的妹妹了,真让丹蓉留下来,保不住哪天丹蓉就来勾搭官爷了。
虽然官爷不是那么好勾搭的正派人,但她能得手,为何丹蓉就得不了手?
阿娇自认美貌不输丹蓉,可阿娇就学不会丹蓉喊“哥哥”的那股腻歪劲儿。
官爷自己想纳妾阿娇没办法,如今官爷要赶一个劲敌走,阿娇举双手赞成!
“官爷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嫌我多嘴,生我的气了?”
阿娇琢磨了一堆儿,后知后觉意识到官爷好久没吭声了,不禁紧张地问道。
赵宴平在烦,别的事情老太太都听他的,现在让老太太甘心放弃白到手的银子首饰,简直比登天还难。
“与你无关,我是想不到办法说服老太太。”赵宴平解释道。
阿娇一听,慌了:“难道老太太不答应,官爷真的要去住衙门?”
赵宴平默认,话都放出去了,没有妥协的道理。
阿娇顿时不舍起来,脑袋也不给他揉了,一股脑地钻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都要哭了:“官爷住衙门,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时间长了,我怎么办?”
她黏糊得紧,赵宴平身体一僵,忽然也意识到,阿娇很久没有这般黏他了。
而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心思全部勾到她身上。
“放心,不会太久的,我就不信老太太放心我长时间住在衙门。”赵宴平安慰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