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薄若幽神色一紧,“伯爷可知那人道号?”
冯钦摇头,“道号没问,不过此事就在去岁,眼下去飞云观查问必定查问的出来。”
这指向分明,薄若幽立刻来了精神,冯钦一时也帮不上别的,见天色已晚,便提出告辞,霍危楼和薄若幽送了几步,由霍轻鸿将冯钦父子二人送出了府门。
事不宜迟,霍危楼派人往衙门去通报,一并将程蕴之道出的血症告知衙门,薄若幽则留下陪霍危楼用完膳,霍轻鸿回来时,便见霍危楼正陪着薄若幽看府内园景图纸。
霍轻鸿撇撇嘴,只觉此景牙酸,霍危楼抬眸道:“你与冯家关系很近?”
前次霍轻鸿用黄金膏便是拜冯烨所赐,他虽并非故意,可冯烨颇有些不务正业,他心底多有些警醒。
霍轻鸿摸了摸鼻子道:“也并非是近,只是太常寺多与宗亲们打交道,自然也与冯家走动多了些,冯家也算乐善好施,许多要宗亲出力的事,他都十分配合。”
说至此,他有些哀怨的看了眼天色道:“罢了,我也要回府了,明日一早要出城去相国寺,整日都不得闲。”
薄若幽眼珠儿一转,“可是为了阿弥陀佛佛诞法会?”
明日乃是十七,正是佛诞正日,霍轻鸿苦着脸叹气,“是呀,这法会两位殿下也要去,陛下还要派内府的人去献佛宝,可不也要太常寺出面。”
薄若幽本有意去这场法会,可想到案子还无头绪,便将此念压了下去。
第178章 九回肠10
飞云观坐落在城外南山以西, 观内外湘竹翠叠,颇有雅意,主殿供奉着三清天尊, 可因如今京城内富贵人家兴信佛家,除了年节前后, 观内几乎不见香客。
观主道号玄清, 年过半百, 吴襄带着衙差们到观内之时,玄清正在打坐修行,见衙门来人, 小道士们颇为发慌, 这玄清道长倒是神色平和。
可吴襄一问起去岁被赶出道观的道士,玄清道长的脸色便微微变了。
吴襄看的分明,“道长, 此人到底因何被赶出道观?”
玄清道长眉头拧着,一身道袍显得他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味, 他甩了甩袖子, “此人已经离开飞云观,之后任何事端, 都与观内诸人无关。”
吴襄有些无奈,“道长放心, 府衙不会随便牵连人,如今怀疑此人与一桩命案有关, 特来查问, 还请道长据实已告。”
玄清这才神色微松,请吴襄至茶室落座,一开口, 玄清道长的语气仍有些唏嘘,“他俗名叫李绅,道号玄灵,比贫道小了十二岁,他是七八岁上被师父捡回来的,因体弱,颇得师父照顾,可他自小不学好,后来甚至还俗过几年,可因了无生计方才又回了道观,回道观之后倒是比此前更喜修习道法了,可他却走上了邪门歪道,常用法事去骗钱,还私下收徒。”
玄清道长叹了口气,“师父在的时候,对他多有庇护,他也藏着掖着不敢明着作闹,可前岁师父走了,他便越发放肆,收的徒弟不教人正统的山医命相卜,反倒教些奇怪的经义,后来他的徒弟在外惹出事端,差点害了人命,贫道这才做主将他逐出观去。”
说罢,玄清道长看向吴襄,“他又用法术骗人了?”
吴襄摇头,反问他:“他此前骗人是哪般骗法?”
“有人身患难治之症找上门来,他炼了灵丹高价售卖与人,后来差点害死了人,别人找来道观要个说法,他却一走便是两月,待风头过了才回来。”
老道长指了指外面冷清的殿宇,“捕头也看到了,这道观上下几十号人,皆需口粮,如今观内香客越来越少,这些人总要活命的,他差点害了人命,又难得规劝回正道,我便是念在师门情谊,也不能容他。”
道士炼丹不算什么,可丹药大都对人有害而无利,这李绅用此法骗钱还差点闹出人命,难怪会被逐出道观去。而此人既然心术不正,便越发令吴襄怀疑。
吴襄道:“道长说他体弱多病,他可是身有隐疾?”
说至此,玄清道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确有病在身,就是他二十多岁还俗的那两年,离开道观两年之后回来,回来的时候便得了病,师父怜他,留他在道观养了两年才好了些,他那病十分古怪,受不得伤,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伤口便会止不住的流血,平日里——”
“是血症?”吴襄没等玄清道长说完便忍不住问。
玄清道长略有讶异,而后点头,“正是这个病,频道师父医术高明,等于是师父亲手将他治好的,只不过此病无法根治,年纪越大,便越是难捱。”
吴襄一双眸子雪亮,“敢问师父可知道家俢死之术?”
“俢死之术?”玄清道长沉了脸,“捕头问这个做什么?这俢死之术并非正道,且极为凶险,只有骗子才会用此法来骗人。”
吴襄忙问:“李绅可用此法来骗过人?”
玄清又叹一声,“大抵是骗过的,他四处骗金银,将自己的灵丹和法术说的神乎其神,类似俢死之术这等妄语更是张口便来,许多人以为跟着他修道便能脱胎换骨,羽化登仙,于是不惜重金,可他教的不过是道门浅显五术……”
“道长可知此人下落?”
玄清眉心微蹙,“这个我不知,他被我逐出去,心中愤恨,且他名声已毁,只怕早已离开京城,去外面坑蒙拐骗了。”
二人在茶室内说话,门口几个小道士窸窸窣窣的偷听,这时其中一人忍不住出声,“师父,师叔并未离开京城,一个月之前,有人在洛河河畔见过他。”
玄清朝那小道士看去,吴襄亦起身走到门口去,“谁人见过?可能将人找来?”
见过李绅的小道士很快被找到,吴襄细细一问,才知当真有人见过李绅,他又问起李绅形貌,身量体型都与张铎形容的相差无几,吴襄不禁大喜!这李绅的嫌疑越来越重了!
问清此人年岁生平,吴襄甚至寻来个会作画的道长画出了李绅样貌,在飞云观耽误了大半日才回了京城,回到衙门,薄若幽恰好也在。
白日无事,薄若幽到衙门查看卷宗,又在十多宗与幼童有关的案子里寻出了十来宗一一排除,最终发觉最近五年内,有两宗案子十分可疑,见吴襄回来,薄若幽自然先听他说飞云观所得。
“的确有个道士去岁被赶出去,此人患有血症,只是病状并不迅猛,加上多年诊治,病情暂被稳住了,他今岁四十二,在十七年前,曾还俗过两年,十五年前患病回了道观,倘若他是凶手,那极有可能十四年前明家公子的案子便是他因病而为。”
吴襄又将老道长言他心术不正诸事道来,薄若幽顿听得乌瞳明灿,“未曾想到真有所获!既然有人见过他,如今又得了画像,那去相国寺山下镇上探问,定然探问的出,还可找到那卖面具的老伯问问,他或许还记得。”
吴襄亦是满怀希冀,“我打算用衙门内全部人手去摸排,便是把那镇子掘地三尺,我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薄若幽看了一眼内库里拿出来的厚厚一摞卷宗,“既是如此,倒也不必从卷宗上找线索了,这几日大家也可轻省些——”
吴襄应是,胡长清和文吏们也松了口气,时近年末,衙门内本就事务繁多,此案出了人命亦十分紧要,因此众人几乎无沐休之时,眼下在飞云观内得了重要线索,众人都松了口气。
吴襄自去调派人手,薄若幽便告辞离了衙门,飞云观乃是忠义伯所言,薄若幽想了想,还是驾车往侯府去,好将案子进展告知霍危楼。
马车辚辚而行,前几日的积雪半化,拂面而来的寒风多有些刺骨之意,而马车刚到侯府门前,薄若幽却见霍危楼正从府门内出来,欲乘车而走,她连忙出声将人唤住。
霍危楼闻声迎来,薄若幽下了马车便问:“侯爷这是要去何处?”
“去相国寺——”
薄若幽有些意外,霍危楼接着道:“今日佛诞你当知道,适才鸿儿派人回京,说今日陛下献的佛宝出了岔子,令我前去救急。”
第179章 九回肠11
此番佛诞, 皇家颇为看重,建和帝不仅令两位殿下去相国寺上香,还令内府出面, 献出七宝舍利塔于寺内供奉,霍轻鸿新入太常寺不久, 建和帝也觉他须得历练, 便将此差事派给了他。
七宝舍利塔虽为佛门至宝, 却是邻邦齐国所赠,多年来一直为天家祈福所用,此番建和帝献出舍利塔, 亦是彰显对相国寺之看重, 霍轻鸿本以为这差事稀松平常,不过是跟着走个过场,却万万没料到会在献宝之时出差错。
霍危楼到相国寺之时已是深夜, 相国寺内灯火通明,包括主持和知客僧在内的数位寺内长老皆在方丈室内严面相候, 而霍轻鸿焦急的等在门口, 看到霍危楼的刹那,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的明眸大亮。
“大哥——”他快步迎上来, 面上沉凝化作几分委屈,还未说缘故, 先瘪了嘴。
霍危楼蹙眉道:“是何变故?”
霍轻鸿低声道:“佛宝是假的。”
霍危楼一听此言,面色顿时生变, “假的?”
霍轻鸿颔首, “主持慧能大师见过这件佛宝,他觉得此物为假,同来的两位殿下知道此事, 已经带着内府的太监回宫禀告陛下了,我心知不妥,便叫人回去找大哥。”
霍危楼拧着眉头进了方丈室,几位大师迎出来,见了佛礼之后,带着霍危楼去看那七宝舍利塔。
七宝舍利塔为方形单檐,由台座、莲座、塔身、塔檐、刹顶构成,银丝串起的金玉饰品镶嵌其上,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雕刻更非凡物,整件宝物宝相庄严,却又华美万分,刚看到此物,霍危楼便觉心神一肃,因从形制上看,实在与他印象里的七宝舍利塔别无二样。
霍危楼看向主持慧能:“敢问大师,为何说此佛塔为假?”
慧能神色凝重,指着佛塔之上雕刻的水晶□□和水晶金刚杵道:“此七宝舍利塔在大齐万佛寺内供奉百年,期间还曾供奉过一枚佛顶骨舍利,乃是大齐佛教至宝,八年前赠与大周,为皇室珍藏,这舍利塔之上雕刻许多走兽鱼虫,亦雕刻了许多佛家法器,□□与金刚杵便是其中两样,可这七宝舍利塔上的金刚杵应为一端三股的人形杵,可此处雕刻的,却是一端两股的人形杵,少了一股,便大不相同,此物为假——”
许是怕霍危楼不信,慧能又道:“三十年前,贫僧曾在大齐万佛寺修法一年,最是知道这舍利塔是何种模样,绝不会记错,八年前大齐来使赠此物之时,贫僧还曾入宫谒见,彼时所见,亦是一端三股人形杵,贫僧记得清清楚楚。”
霍危楼再不敢置信,此刻也觉问题颇大,霍轻鸿愁眉苦脸的站在后面,“当年大周收到此物之后,一直保存在国库珍宝司之中,怎会是假的呢?”
霍危楼拧眉道:“此事非同小可,宫里若知晓,势必要派人来查证。”
霍轻鸿抓了抓脑袋,“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霍危楼看了眼窗外漭漭的夜色,“你什么都不必做,待宫里来人。”
霍危楼说完此言,叫了个太常寺跟在霍轻鸿身边办差的小吏来,那小吏在太常寺已久,比霍轻鸿还了解衙内事物,霍危楼问起这七宝舍利塔这些年放在何处,可有从珍宝司内取出,那小吏道:“五年前曾取出过一回,是过年的时候,宫里行祭天之礼,当时相国寺内的几位师父也进宫祝祷过。”
这般一言,几位大师皆想起此事,纷纷应和,霍危楼问起当日情形,慧能道:“当日未曾近前细看,不知当时此物为真为假。”
霍危楼又问:“此物在宫内大殿亦为太常寺负责?”
小吏道:“正是,当年是王——”
小吏的话戛然而止,又颇为心虚的抬眸看了霍危楼一眼,霍危楼如何不知此人在想什么?五年前,太常寺卿乃是王青甫,而王青甫卷入十年前法门寺命案之中,在法门寺自戕而亡,当年的命案虽破,可当年法门寺舍利子的下落却仍然不明。
霍危楼沉眸看向这七宝舍利塔,此佛塔同样为佛门至宝,而倘若眼前佛塔为假,真的又去了何处?两件佛宝的丢失,都有可能与王青甫有关,这是巧合吗?
霍轻鸿在旁道:“照大师这样说,这佛塔之上只有法器金刚杵雕刻的与真的舍利塔不同,那何人才能辨别的如此细致?”
佛塔上走兽飞鸟雕刻的繁复而细密,一众佛门法器点缀其中,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分辨到底是□□还是金刚杵,而寻常不懂佛门法器的人,更看不清一端两股和一端三股的区别。
慧能沉思一瞬,“此佛宝闻名于世已久,早年间一直在大齐万佛寺,且在万佛寺内,也只有佛诞这样的祭祀大典上才会出现,平日里再身份贵胄的香客也难看到,因此,万佛寺的主持、长老,又或者照看此佛宝的小僧必定知道,再来,贫僧记得世间有两副佛宝图流传于世,一张在大齐皇室,另外一张当年一起被送到了大周来,如今多半也在珍宝司内。”
霍轻鸿明白过来,“这佛塔上雕刻的纹样有几百个,单单只是看上片刻,根本难以重新雕刻一个一模一样的,除非有佛宝图。”
“正是此理。”慧能颔首。
霍轻鸿看向霍危楼,见他神色凝重,便问:“大哥在想什么?”
霍危楼先问:“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慧能摇头,“只有我们在场五人知晓。”
在场僧人皆是相国寺管事僧,霍危楼便道:“此事暂不得告知外人。”
言毕,霍危楼又问:“大师可知道法门寺佛骨舍利丢失一事?”
慧能自然点头,此事皇室虽然秘而不宣,可相国寺的几位高僧却是知道,当年佛骨舍利,为整个大周佛教之痛,皇室还请几位高僧帮忙推断其下落。
“那一枚佛骨舍利,和这七宝舍利塔可有渊源?”
霍危楼如此一问,慧能不由面露疑色,片刻之后摇头,“并无渊源,当年供奉在这座七宝舍利塔之内的舍利子为佛陀留下的佛顶骨舍利,而法门寺内的舍利子,为佛指骨舍利,且法门寺的佛骨舍利现世之初便有五重宝函装裹,与七宝舍利塔并无牵连。”
霍危楼闻言只觉自己多思了,可这时慧能道:“不过……万佛寺的那枚舍利子几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法门寺的佛骨舍利便是世上唯一一枚佛骨舍利,极为珍贵,而这七宝舍利塔在万佛寺供奉百年,其受三世诸佛大智大悲之力加持,可说是三宝所依,是佛陀法身,倘若再有一枚佛骨舍利供奉其内,可说佛陀在世也不为过,阿弥陀佛——”
霍危楼便是不信佛,也听的心神微震,此时夜色已深,霍危楼又问了些关乎今日佛诞的安排,确保今日一切章程无错漏之后,宫里果然来了人。
来的人是福全,一见到霍危楼,福全便道:“来时先去了侯府,知道侯爷先一步来了相国寺,小人便马不停蹄到了,陛下已知道了,十分震怒,陛下有意令侯爷查证此事,这是陛下亲自手书的谕旨。”
福全将一份谕旨交给霍危楼,霍危楼展开看完,道:“公公回去复命吧,今夜我留在相国寺查问寺内事宜,明日回宫向陛下禀明。”
夜色虽晚,福全也不敢多耽误工夫,很快便趁夜离开了相国寺。
霍危楼留在寺内,并未查问相国寺诸人,反是将跟着霍轻鸿的几个太常寺小吏依次问了一遍,问到最后一主事之时,霍危楼问:“王青甫被抄家之后,他的妻小,你可知下落?”
这主事从前得王青甫看重,也与王青甫一家多有来往,霍危楼这一问,果然令他神色紧张,“王大……王青甫的家被抄后,他的妻小搬了宅邸,却还在京城内。”
霍危楼点了点头,眼底露出了几分深思,天明时分,霍危楼带着霍轻鸿一行和假的七宝舍利塔离开相国寺,快马加鞭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