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吴襄忙道:“劳烦二公子。”
冯烨起身去吩咐下人,很快管事便送来名册,除却在道观供奉明细,每年在哪处道观用了多少钱银,倒是并无隐瞒之意,见冯烨如此配合,霍危楼也乐得轻松,不多时夜幕降临,霍轻鸿自当提出告辞。
冯烨亲自送他出府,边走边道:“这般大动静是为了什么案子?怎还要你跟着衙差来?”
霍轻鸿笑道:“城外的道观里有些古怪,如今牵扯到了京城世族,放心,没大事。”
冯烨识趣的不再多问,径直将霍轻鸿送上了马车。
因飞云观中的香客极多,霍轻鸿和吴襄不敢大意,连着两日在京中走访,两日后,羌州、沧州和镇西军中的消息方才送了回来。
武昭侯府内,路柯沉声道:“羌州王氏比料想之中的更为落魄,且此番寻到了几个王氏族中旧人,方才知王青甫的身世颇有些坎坷,羌州王氏本是羌州第一氏族,当时的羌州家主,也就是王青甫的堂叔,时任羌州知府,二十二年前,他的堂叔卷入了当年的贪墨案当中,这件事也牵扯到了王青甫的父亲,王青甫的父亲是羌州书院的山长,被差点被下狱,可后来他的父亲在家中上吊而亡,又无罪证,便未被定罪,倒是王氏因家主下狱,彻底没落。”
霍危楼翻看着长信,路柯继续道:“本来他堂叔下狱,他的身份是难参加科考的,可后来他母亲做主,将他过继给了舅舅家,后来吏部审用之时,未曾审查至此处,他这才参加了三年后的科考,后来一举中第,入朝为官。”
霍危楼眉头皱的极尽,纵然过继给了舅舅家,可当初王青甫乃是二甲,多少双眼睫盯着,竟然无人上谏?但凡有人以此为矛,王青甫当初都难留在京中为官。
他蹙眉问道:“当初的吏部主事是谁?”
路柯道:“是已经在三年前告老的吏部侍郎赵千山,侯爷应该记得此人,建和初年的二甲进士,淮安人士,后从翰林院发迹,一手行楷极得陛下喜欢,常常在旁奉驾。”
霍危楼的确记得,他略一回想,又去看接下来的回禀,“羌州得来的消息就这些?”
“底下人还没回来,或许还有别的古怪,王青甫的母亲在十年前病逝之后,他就没再回过羌州,除了和舅舅有联络之外,别人都断了联系。”
路柯话音刚落,霍危楼眉头一扬,“他在羌州找过一件道家法宝?!”
路柯忙颔首,“羌州有个很有名的青羊观,里面曾经供奉过一件道教帝钟,不过后来经过战乱,下落不明了,且这都是百多年前的事,说是王青甫派人回乡打探过此帝钟下落。”
霍危楼开始沉思,锐光在他眼底闪动,很快,他目光重新落在了长信之上,“沧州并无发现,镇西军中的军将对岳明全的评价倒是都很好,尤其是这元老将军——”
镇西军副指挥使元颉,年过六旬,至今仍在镇西军中主事,霍危楼曾在北地从军,对整个西北一脉军将大都十分熟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羌州送来的信报再翻看了一遍。
路柯见状忙问:“侯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元颉,祖籍同样是淮安。”
这并非信报上所言,路柯蹙眉道:“也是淮安?那赵千山也是淮安的……可这……说明了什么?淮安人杰地灵?”
霍危楼凤眸内一片幽深,“你当知道,淮安曾是谁的封地。”
第198章 十样花12
夜里又落一场大雪, 薄若幽早间醒来,窗外仍雪絮仍窸窸窣窣落个不停,她起身更衣, 待走到暖阁书案之前,脚步为之一顿。
昨夜新折的纸舟上, 竟又有字。
薄若幽静站了片刻, 转身朝门口走去, 刚打开门,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园子里的青石板地上积雪层叠, 屋宇飞檐皆是缟素般的皓白, 薄若幽转身取了一把伞往前院去。
如今已至腊月中旬,年关将近,程蕴之不但要为薄若幽准备嫁妆, 还要备年货,年后薄若幽要出嫁, 这是她留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年。
家里洒扫庭除, 换上门符新灯笼,外头长街上偶尔能听见孩子们的笑闹和炮竹声,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薄若幽望着窗外簌簌的雪出神。
用过早膳, 薄若幽乘着马车往武昭侯府去,刚进侯府, 便听闻府中有客, 她正犹豫,福公公迎出来,只笑道:“是林侍郎, 侯爷和林侍郎知道幽幽来了,等你去书房说话。”
薄若幽只好往书房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林槐的声音。
“陛下是最忌讳这些的,先帝尚在时,朝中有巫蛊之祸兴起,陛下登基后,西北又有白莲教叛乱,此番震怒也是意料之中,如今距离过年不过还有半月,侯爷可有把握?”
薄若幽停下脚步未曾往内去,只狐疑的看向福公公,福公公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案子禀告到了陛下跟前,陛下让侯爷年前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这如何来得及?我看陛下就是不想让侯爷好好过年。”
“太常寺是五寺之中和皇家宗室最亲厚的衙门,这倒好,王青甫来了一出监守自盗,自己是朝中三品大院,却和那些不干不净的邪门邪派扯上关系,陛下当年有多赏识他,如今便有多气恼——”
林槐还在感叹,霍危楼的目光却往门口落去,“外面冷,还不进来?”
林槐还不知霍危楼在与谁说话,便听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薄若幽披着件月白绣竹纹斗篷,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忙扯出些笑意,霍危楼却起身迎了过去。
“侯爷,林伯伯——”
当着林槐,薄若幽福了福身,礼数周全,霍危楼扶了她一把,薄若幽解开斗篷系带,他随手接过挂在一旁,动作亲昵自然,行云流水,看的林槐咋舌。
待落了座,林槐不由关怀薄若幽,“听说幽幽前阵子病的有些严重?”
林槐当然不知薄若幽是什么病,薄若幽亦只应付过去,她虽不插话,可她往那一坐,霍危楼显然少了论事的心思,林槐识趣的起身告退。
送走林槐,霍危楼回身便将薄若幽手握了住,“这般大雪,我还说下午去程宅看你。”
薄若幽便问:“我心中记挂着明公子的安排,便过来看看,可有消息了?”
牵着她落座,霍危楼道:“昨夜派人过来说过,说宅子已经寻到了,就在城外,只是安排景致要花上两日功夫,你莫着急,眼看着要过年了,过了年再去也无妨。”
薄若幽心底自然是笼罩着阴霾的,可这法子凶险,谁也不知到时会发生什么,若她有何不好,程蕴之必定是瞒不住的,她于是将心念一定,问起了佛宝的案子。
“王青甫当初能科考并留在京城,当时的吏部主事或许帮了忙,此人已经告老归家,岳明全那边,当初帮他的人,很有可能是如今镇西军的副指挥使,这二人都有个共同点,都是淮安人。”
薄若幽眼瞳微动,“难道说王青甫身后之人,是他们其中之一?”
霍危楼摇头,“不太像,这个吏部主事赵千山,靠老还乡之前只做到了吏部侍郎之位,因他寒门出身,在朝中少拥趸,可算作清流一派,为官多年也并未有何污名,后来到了年纪便告老还乡,不似有何妄求之人。”
薄若幽明白,信奉这些邪门邪派之人,多半有所求,求而不得,才会走火入魔,这时霍危楼继续道:“至于元颉,如今仍在军中身居要职,且家眷皆在京中,我不觉得他们是王青甫身后之人,只是他们多半与那人有些关系。”
霍危楼言毕面带沉思,似乎陷入某个疑问之中,薄若幽这时问:“此前追查宫人,以及追查那假佛宝的来处,可有线索了?”
霍危楼道:“多寿死在王青甫府中,禁军中有两个下落不明的,如今还在追查,至于假佛宝,即便是假的,其雕刻工艺亦是非凡,已找了京中匠人来看,说法极多,要找到当年造此佛宝的匠人,多半不易。”
这些查证皆是大海捞针一般,薄若幽心知非朝夕之功,“那陛下怎让侯爷年前定要查个明白呢?”
霍危楼失笑,“陛下嘴上不饶,若真无进展,也不会如何。”
正说着话,外头福公公笑眯眯的敲了敲门,待许他进来,便见他手中捧了个锦盒,“侯爷,钦天监送了您和幽幽大婚的吉文来了。”
霍危楼接过锦盒,打开后便见里面一正红云纹薄册,正是等大婚那日要在婚典上宣读的吉文,因此番婚期是钦天监卜测所得,因此其上无外乎是良辰吉日,天命神授,金玉良缘之言,纵知是钦天监示好夸谈,霍危楼也觉颇为赏心悦目。
福公公更是笑道:“虽说侯爷觉得日子远了些,可这日子乃是明岁整一年最好的日子,老奴适才听钦天监的人说那日是一甲子都难遇的三个阳日,再加上卜测出的卦象皆是大吉,是最好的日子不过了。”
薄若幽也在看那吉文,听得此言,亦觉欢喜,可那三阳之语她却不解,“怎是三阳?”
福公公笑道:“也是他们术士的说辞,十天干里甲、丙、戊、庚、壬为阳,十二地支里子、寅、辰、午、申、戌为阳,这便有了阳年阳月阳日阳时之说,据说四阳是极难遇的,三阳也要一个甲子才出现一次,怎么了幽幽?”
福公公喜滋滋的说着,薄若幽面上的笑意却被凝重取代,霍危楼本不关心这些,闻言去看时,便见薄若幽秀眉紧皱了起来。
薄若幽看向霍危楼,“我忽然想到了那几个孩子的生辰。”
几个案子的卷宗薄若幽看了数遍,俨然熟记于心,虽然看的时候她看的是案发经过与验尸细节,可几个孩子的年岁生辰皆有记录,她总会瞟一眼,此前她不懂阴阳一说,此刻福公公这般条理分明的念,立刻将她的警惕勾了出来。
“若我记得不错,除了文瑾,其他五个孩子包括我弟弟的生辰皆有三阳。”她说完便站了起来,“此前李绅交代供词时说过,说选择孩童只选择富贵人家的公子,因他觉得富贵人家的公子命格好有福泽,当时听来不觉得古怪,可他是道士,如此岂非草率?哪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有命薄福浅的。”
霍危楼拧眉,“可他一小小道士,如何知道这么多小公子的生辰八字?”
李绅在飞云观中尚且不算能当担门户的道长,放入京城,便更只是个小喽啰,这几家虽然多多少少与飞云观有些牵扯,可若未在道观中给孩子求签解字,那便是道长们,都不好探问小公子们的生辰。
薄若幽心跳的极快,“此前我便觉的他证供有些牵强,眼下更是无从解释,并且要专门挑选出这些生辰特殊的孩子,自然要调查更多孩子才是,一个李绅,哪里有这个能力?”
霍危楼略一沉吟,吩咐福公公,“把吴襄叫来。”
福公公应是,很快吩咐侯府侍从去京兆伊衙门一趟,却不想这一趟不仅把吴襄叫来,霍轻鸿也一并跟了来,这两日他与吴襄一道查问曾在飞云观供奉的香客们,很是辛勤。
一见到吴襄,薄若幽先将自己的发现问出来,吴襄听得愣住,“竟有此巧合?”
薄若幽摇头,“若是几个人都是如此,那便不是巧合了,眼下要派人走一趟飞云观问问,看看当初是否这几家都在观内做过法事求过符文,以防万一。”
薄若幽为求严谨才有此安排,可哪怕当真求过道观知道几个孩子的生辰,李绅证供之中未曾提起,便已是极大的疑点,待吴襄离去,霍轻鸿叹气道:“跑了三日,毫无所获,这些世家在道观添点香油钱乃是稀松平常,没见谁家奇怪的。”
“案子不是那般好破的,许多时候都是徒劳无功。”霍危楼言毕看向薄若幽,“你刚才说,只有文瑾的生辰不是三阳?”
薄若幽颔首,“是,只有他不是——”
她秀眸内尽是沉思,“为何这最后一个不是呢?三阳的吉日少,那三阳生辰的孩子自然也少,李绅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所以随便做了选择?”
霍危楼无法解答这个问题,霍轻鸿就更是一脸茫然,而吴襄出城往飞云观查问,直到夜幕初临之时方才回京,他顶着一身的风雪入侯府,进门之时脸颊冻得通红。
“侯爷,属下去问的十分仔细了,这几家,只有那位刘大人当初在飞云观有过一段时间的供奉,当时他们为家里两位公子求签过,因此这家孩子的生辰是知道的,至于其他人,偶尔往飞云观一去,或者牵连甚微,观里并不知他们的生辰八字。”
吴襄气喘吁吁的说完,捧着侍从端上的热茶便是一顿猛灌,而霍危楼和薄若幽都沉默了下来。
这案子定案后不断生变,先是与佛宝失窃的案子有了牵扯,如今,竟还有如此古怪的错漏,李绅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沉稳自若到了洋洋自得的地步,他做为一个术士,连杀人都承认了,便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选择动机上撒谎。
思来想去,李绅身上的种种古怪,似乎都指向了一个可能,薄若幽和霍危楼几乎同时开口——
“凶手不止李绅一个。”
“只有文瑾是李绅害的。”
第199章 十样花13
“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在选择目标时, 总是有一定规律,此番几个孩子的死法也都有祭祀意味,更不可能是无差别杀人。”
武昭侯府的正厅中, 孙钊和林槐都被请了回来,此案已移交刑部, 眼看着就要定案, 却出现如此大的变故, 实在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薄若幽言毕,孙钊凉凉扫了吴襄一眼,“几个孩子的生辰有异, 当时走访之时竟未发现。”
吴襄摸了摸鼻子, 也有些愧责,林槐道:“也不怪他,这几个孩子年纪大小不一样, 出生的日子表面看着也是杂乱无章的,除非专门请个道士来看。”
霍危楼道:“李绅模仿了杀人手法, 可在选择目标的条件上却生了变故, 可他最终又认下了一切罪行,而他对前面几个孩子如何被害看似一清二楚, 说明他认识早前的凶手,并且知道凶手害人之事。”
孙钊亦接着道:“他是为了保护这个凶手, 还是为了顶罪?”
薄若幽的神色尤其严肃,“距离上一个孩子被害, 已经过去了两年, 并且那几个孩子的死因并未被证明有异,府衙也无重新调查的打算,李绅这案子等于横空冒出来的。”
倘若李绅不出现, 这些旧案多半会继续尘封在府衙的卷宗上。
霍危楼沉思片刻道:“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感受到了危机,所以将李绅推了出来,此人必定还是与李绅信奉的邪教有关。”
“危机?”孙钊想不通,“这案子死了好几个人,可早前府衙的确没有重新调查的打算,莫说是我,便是吴襄,整个府衙上下,都无人想起过此案啊。”
一旁坐着的薄若幽忽然眼皮一跳,“大人,并非无人想过……”
众人都看向她,她接着道:“在查百鸟园案之时,我们曾在内库找赵家班案的卷宗,就是在找那个案子的卷宗之时,我看到了明公子当年被绑架的案卷,此事后来我与侯爷提起过,不过在府衙内,我并未说要重新调查此案。”
霍危楼也想起此事,这时薄若幽继续道:“当时同在内库找卷宗的人可能会有一点印象,不过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赵家班的卷宗上,应当不会有人留意此事。”
孙钊看向吴襄,“你可有印象?”
吴襄点头,“大人知道,我看不进那些卷宗的,那几日小薄和小胡在内库看卷宗,后来小薄看到明家公子的案子时,我恰好在旁边,不过也未深想,后来我带着人去外头走访,直等到小薄说文瑾的案子与明家当年的案子有牵连,方才上了心。”
孙钊便皱了眉,“吴襄当了多年捕快,在刑案上算上心的,且当时赵家班的案子与早年间的案子八竿子打不着,他都不曾当回事,其他人更一听便忘才是,凶手是如何知道小薄注意到了明家的案子?”
他看向薄若幽和霍危楼,“小薄与侯爷说的时候,可有旁人在场?”
薄若幽和霍危楼对视一瞬,她不止一次和在霍危楼跟前提过明家的案子,可每次身边都无外人,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了一旁的霍轻鸿,“前面两次没有,但是后面一次,我来侯府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明公子和世子,我曾在明公子面前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