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霍危楼不动声色的,“她验尸尚可,此前青州洛州两处办的亦算合心,既有此才,荒废了也是可惜,本侯便令她有个地方施展所长。”
孙钊忙道:“小薄姑娘的确精于仵作之道。”
林槐咂摸了片刻,“小薄姑娘也是个奇女子了,此前她要回京,我还当她回了京城便不再行仵作一道了,却不想仍然执着此道,当真是难得。”
霍危楼看着林槐父子,心底明知薄若幽与此二人也算故旧,却就是不说出口,反而神色淡淡的转了话头:“伯府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事关几条人命不说,魏伯爷如今守着边关,老伯爷又埋骨沙场,若衙门手段强硬,又或者久难勘破,倒是让伯府中人和满朝武将心寒。”
伯府爵位虽不高,却是忠烈之门,宫里太后和陛下寻常也都颇为体恤,孙钊苦着脸道:“可不是如此,若是寻常人家,案子既出,也容不得如此不配合,如今下官当真进退两难,强硬是强硬不得,可这般拖着又当如何交代?”
林槐见霍危楼开了口,便知他心有所决,“侯爷怎么看?”
霍危楼轻叹一声,似有些被逼无奈的道:“此事本侯和陛下说,便如老夫人所愿,令直使司分派些人手出来尽快将案子破了吧。”
第69章 四和香09
连着碰壁也令薄若幽有些颓唐, 回了家中,想到凶手还不知在何处逍遥,更或许已开始寻觅下个猎物, 便觉心底发沉,晚膳时分说起此事, 程蕴之倒也不意外。
“世家总是如此, 此番案情若传开, 多半有些不好的言辞,忠勤伯府如此也在意料之中。”程蕴之略一蹙眉,“凶手好恶明显, 且明知官府已开始查冯家姑娘的案子, 却还是下了手,想来心性极是狠辣无畏。”
薄若幽眉眼间便又染上了沉色,“今日离开伯府之时, 孙大人说要去见刑部林侍郎,只希望明日有林侍郎相助, 能让伯府老夫人改了心意。”
“刑部林侍郎?”程蕴之眉头微皱。
薄若幽颔首, “孙大人也是没有法子了。”
程蕴之眸色沉凝,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薄若幽狐疑的看了他片刻,“义父, 林侍郎可是相熟故人?此前女儿说起林侍郎时你也颇为关注。”
程蕴之抬眸望着薄若幽,“与我算不上故人, 可与你父亲母亲却算是旧友。”
薄若幽闻言也不觉意外, 当初父亲在朝为官,既是同僚,自该相识。
见薄若幽神色无奇, 程蕴之犹豫一瞬到底没再多言,薄若幽用完了晚膳,又陪着程蕴之下了一盘棋方才去歇下,第二日一早起身,径直往衙门来。
刚进衙门,便见两个衙差神色有些古怪的望着她,薄若幽秀眉微抬,她又非第一次来衙门,怎么看她的目光还这般意味深长的,莫非有什么事端不成?
问了吴襄在何处,薄若幽便顺着廊道往后堂来,还未走近,已听见堂内说话之声。
“小胡啊,不是我说,你给冯家姑娘验尸也太疏漏了些,那后背的伤处根本是有意为之,幸好薄仵作验出来了,后来死的第二具尸体果然也受了伤。你也别说那么多了,衙门眼下多一个仵作是好事,也不耽误案子,也不少你的俸禄,还能替你分担些。”
吴襄说话声响亮,薄若幽听的有些诧异,待再走近了些,便见堂中除了吴襄,竟还有个陌生男子,此人一袭青袍纤瘦朴素,人却生的白净温文,听见吴襄之语面露了两分委屈之色,正想辩驳的时候,便看到了薄若幽。
吴襄亦看到了她,他迎上来,笑容爽利,“小薄,我便知道你一定来得早——”
说着看了看身边男子,“这是胡长清,是我们府衙原先的仵作。”
薄若幽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京兆府的仵作竟这般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模样,或许比她猜测的还要年轻。
胡长清看着他的目光却带着探究和不善。
他不欢迎她。
薄若幽大概明白为何外面的衙差用那般眼神看她了,都说同行相斥,胡长清在衙门做仵作做得好好的,忽而多了个她,他必定不高兴。
薄若幽心底苦笑一下,面上倒是坦然,点了点头打招呼,“胡仵作。”
胡长清却没搭言,眼底甚至带着不屑,却只对吴襄开口:“吴哥,那如今这案子,是不必我验尸了是吗?”
吴襄苦笑,“没这般说法,都是为了破案,此前冯家姑娘的尸体你验过了,昨日新发现的死者被接回府中,眼下谁都见不着,正犯难呢。”
听吴襄这样说,胡长清便抿紧了唇角不语,这时,却有一行人从外而来,薄若幽三人一起看了过去,这一看,薄若幽顿时呼吸一紧。
来者众多,孙钊走在前,身侧跟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身着绣衣使玄黑官袍,襟前的三足金乌绣纹煊赫迫人,而他身后亦是十来个绣衣使跟着,皆是通身的干练精锐之风。
吴襄的表情顿时变了,孙钊一见吴襄和薄若幽都在,上前便道:“这是直使司宁副指挥使,这案子如今被绣衣直使司接管了,如今宁副指挥使亲自督办此案。”
吴襄立刻朝着宁骁拱手。
宁骁二十四五年纪,先打量了吴襄一瞬,而后目光便落在了薄若幽身上,他一袭官服加身,身侧腰刀在握,看人之时,目光颇为严苛冷冽,薄若幽这一瞬间竟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霍危楼的影子。
宁骁望着她,“你是薄若幽?”
薄若幽福了福身,“正是民女。”
宁骁点了点头,“此案由直使司接管,你和吴捕头暂时随我办案,再挑几个已经知道案情的衙差跟随,其余还未参与进来的便不必指派他们了。”
宁骁目光未在薄若幽面上多留,此言已是说给孙钊的了,孙钊连忙应了。在宁骁面前,孙钊虽不至于像面对霍危楼那般陪着小心,却也颇为谨慎。
见吩咐完毕,孙钊便道:“宁副指挥使稍坐片刻,已经命人去取文书验状了,还有此前问过的案发证供,还有别的便问吴襄便是。”
宁骁点了点头,入后堂落座,他人虽没有霍危楼那般高挺,可因为格外不苟言笑,看起来也有些迫人,待他落座,薄若幽不由小声问孙钊,“大人,为何还是由绣衣使接管这案子了?”
孙钊浅笑了一下,低声道:“昨日去林侍郎府上,正好遇见了侯爷,侯爷见我们如此为难,便说由他向陛下进言,这不,今日此事便妥了。”
薄若幽犹豫一瞬,到底忍不住问:“那为何不是侯爷来……”
孙钊往宁骁的方向瞄了一眼,“这案子陛下本就不乐意交给绣衣使,亦不可能由侯爷来管,这几日侯爷忙着别的事,来个副指挥使便不错了。”
顿了顿孙钊又道:“这副指挥使是侯爷一手带起来的人,算是侯爷亲信之一,有他在破案是稳的,他行事也颇有侯爷风范,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薄若幽的确很快就知道了,文书验状送来,宁骁刚看了第一封文书便眉头紧皱了起来,“证供写的潦草混乱,连遇害者当日行径路线时辰也记不清楚,哪般时辰见了何人,做了何事皆不明朗,孙大人,看来底下人做事还是不够细。”
孙钊被他此言刺的面上青红交加的,可他二人官品相当,他也不会故意低了身段,只轻咳一声道:“这案子原先没想着交给直使司,记证词之时也只是自己人看得懂便罢了,副指挥使若看不明白,便让吴襄说与你听。”
“此案侯爷虽未亲自督办,却要每日与他禀报,他何等忙碌,一应公文皆当简练精确,这样的文书如何能送到侯爷案头?”
宁骁说完又去翻剩下的,孙钊苦着脸,吴襄平日里粗莽豪烈,此刻却也不敢放肆。薄若幽眼观鼻鼻观心,虽觉宁骁没有初见的霍危楼那般骇人,可谁都看得出来,宁骁不是个好脾气的,而他在精细处的挑剔更甚,实在是个不好相与的上峰。
不过见他言语间颇替霍危楼着想,她倒也有些认同之感。
宁骁看公文验状等物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此间他始终面沉如水,这种展露在外的不满,简直不必令旁人猜度便生出畏怕来,“这验状——”
说起验状,薄若幽不由抬眸,果然见宁骁盯着她。
宁骁绷着一张脸,眼底一片阴沉之色,薄若幽只觉一把刀悬在自己面门上,她定了定神,宁骁却将验状放了回去,“忠勤伯府家二小姐,可要再验?”
薄若幽眉梢微抬,“可能再验?”
宁骁面无表情的,“如今直使司接手,自然能再验。”
薄若幽立刻道:“要验!不仅如此,还要问些具体案情——”
宁骁站起身来,“听说昨日去九城巡防营李都尉府上,并未见到李家小姐?”
吴襄颔首:“正是。”
宁骁便对两个绣衣使招了招手,“你们跟着吴捕头一道去李家,将李家小姐请来府衙仔细问问。”
那两个绣衣使应了声,吴襄又和孙钊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后堂。
这时,宁骁看着薄若幽,“你随我们去忠勤伯府,要问的你问,验尸你验。”
见宁骁也是雷厉风行的安排,薄若幽心底顿时一松,又觉绣衣直使司到底不同,无论面对那户富贵人家,皆是说一不二丝毫不畏。
薄若幽跟着宁骁出门之时便见胡长清候在外面,一脸复杂神色的望着她,她心底叹了口气并未多言,径直离开了衙门。
路上宁骁御马过长街,也不多问,其他绣衣使同样是利落行路并不多话,薄若幽坐着马车,心道不愧是霍危楼带出来的人,果然如他脾性有些相似。
等到了忠勤伯府门前之时,时辰还算尚早,绣衣使上前叫门,这回门房开了门,二话不说便请他们一行入内,薄若幽早知绣衣使之威,如今更深有体会。
忠勤伯府内一片哀戚死寂之象,路上所见下人皆是声息极轻,面上亦不苟言笑,分明是清朗天气,薄若幽却觉有阴霾笼罩在伯府上空。
而走了没多时,她却见前面两个锦衣女子迎面而来,见到绣衣使入府,此二人也微微一愣,而后便敛了眸,待走到近前,大抵没想到绣衣使会带着一女子入伯府,二人还快速的看了她两眼,随后到底忌惮绣衣使,又移开目光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本是寻常所见,可刚走了没几步,忽而有人在后面轻唤。
“薄姑娘——”
薄若幽脚步下意识一顿,可还没等她应声,却先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开了口。
“何事?”
薄若幽已停步,她回头看去,却见是一小丫头从西南方向廊道而来,而答话的正是其中一个锦衣女子,薄若幽心头闪过一道怪异之感,会这么巧吗?
第70章 四和香10
薄若幽一边往伯府正堂去, 一边还在回想适才那锦衣女子的仪容气度,其人生的柳眉杏眸,肌肤如瓷, 气韵端容,衣饰亦是华贵精致, 一看便是非富即贵的出身, 且能在此时出入伯府, 自也是平日里便多有来往的,而整个京城都没有几户薄姓人家。
薄若幽心中已十有八九肯定了,却实在没想到会在这般境况下见到这位堂姐。
心念百转间进了正堂, 堂内老夫人坐在主位, 一位黄衫女子伴在她身侧,左右两边又坐了两位中年男子,也是和薄若幽在义庄打过照面的。
宁骁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 面上冷酷之色淡了一分。
距离义庄所见已过去了两日,老夫人瞧着比那日憔悴了许多, 而她身边的黄衫女子也红着眼睛, 眉眼间尽是哀戚之色,老夫人先叹了口气, 而后才道:“绣衣使接了此案,我是放心的, 劳烦副指挥使多尽心力,早日将谋害我孙女的凶手找出来。”
宁骁颔首, “老夫人放心, 陛下和侯爷皆有交代,不敢轻慢。”
老夫人点头,“既是如此, 你们要如何办案便如何办吧。”
宁骁回头看了薄若幽一眼,薄若幽上前,“老夫人,二小姐的贴身侍婢在何处?关乎二小姐近况,需得找个贴身侍候之人问询。”
老夫人又看到了薄若幽,她眉头一皱,“你是何人?”
老夫人神色严正,似想起了那日义庄所见,此刻语气有些不善,薄若幽敛眸,还未答话,宁骁却开了口,“老夫人,这是侯爷自南边带回来的仵作,如今在京兆府办差,小姐的案子不好办,侯爷令她验案。”
宁骁语声冷淡,说完这话果然令老夫人抬了抬眉头,她眼底郁色散了三分,看了身边黄衫女子一眼,“珺儿,你去将绿袖几个叫来。”
魏珺颔首,又道:“祖母先回去歇着,此处有珺儿和叔父们照看。”
座下二人也跟着劝,老夫人捂着唇轻咳了几声,这才由侍从扶着转身进了内室。魏珺走上前来看着宁骁和薄若幽道:“你们随我来吧。”
魏珺在前带路,宁骁和薄若幽跟上,出了正堂一路往伯府西侧而去,没多时便在一处小院之外看到了挂在廊庑下的丧灯,“妹妹的灵堂在此,既有仵作来,想来是要验看妹妹遗体的,此处有偏堂,在此问话也清净些,副指挥使请进——”
魏珺乃伯府大小姐,其人眉眼与魏灵有两分相似,却颇为沉静端庄,言语之间大家气度斐然,宁骁闻言也不多说,径直入了院门。
院子僻静,正屋被布置成灵堂,一口棺椁放于其中,缟素悬梁,祭品香烛在侧,布置的十分隆重,魏珺走到灵堂之前,眼底又微微发红,薄若幽上前道:“请大小姐借一步说话。”
魏珺便请他们入偏堂,薄若幽开门见山道:“敢问大小姐,二小姐心口之地,可是有朱砂红痣?”
魏珺脸色瞬间变了,“你如何得知?”
宁骁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薄若幽便道:“因第一位死者,冯家姑娘后背之地亦受了伤,凶手将其背脊皮肉剥走,而昨日至冯姑娘家中才得知冯姑娘后背伤处上竟有朱砂痣。”
魏珺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论起身上痣印本觉难为情,却没想到冯家姑娘身上也有,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是因为妹妹身上有朱砂痣才害她?”
“二小姐平日里可是喜着红裙?”薄若幽不答又问。
魏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她着红好看,衣裙便大都色泽明艳。”
薄若幽看向宁骁,宁骁已看过证供验卷,自然明白此问何意,宁骁又问:“案发那日,她为何彻夜未归?前日又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