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月饼
凤明奕与范寒苑加快步子,往回走。
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把两人的影子拖的既细又长。
回到崂山山脚的独门小院儿。
那人并没有睡,里屋内点着蜡烛,灼光摇曳,把她的身形倒映在窗柩上。
凤眀奕看着她的身形,脸上冷峻的神色不由软了些,薄唇微勾,推门而入。
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脱下厚重的棉衣,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挺拔,如松如竹。
谢琼暖扭头看他,顾不得欣赏他此刻披星戴月,清隽的面容。
她端坐在八仙桌上,手指上压着张字迹已干的宣纸。
温声道:“眀奕回来了?做下来休息会儿。”
谢琼暖指着自己对面的杌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凤眀奕有些意外,他第一次见她神色如此惶急,欲言又止。这不像往日的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凤明奕心中疑窦丛生,走至她近前,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抬眸看她。
谢琼暖葱白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琉璃般圆润的眸子,晦涩不明,她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开口,停顿了好半响,方才问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眀奕,西南十万大军还有多久进入九江郡境内?”
夜晚的风一阵阵的掠过,尽管窗门紧紧关闭。
蜡烛之上的火苗也东倒西撺,忽明忽暗。
凤明奕深紫色的眸子几不可查的滑过一抹疑惑,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稳健有力:“粗略估计,还有半月有余。”
谢琼敲击桌面的手指微顿,她脸上带着丝古怪的神色,又极快的收敛干净,抬眸直视他沉沉的双眼,继续发问:“倘若……现在让十万大军转移到别的地方可还来得及?”
凤明奕愣了一瞬间,他将木椅搬的离她更近了些,坐在她的身前,执起她的手。
深紫色双眸定了定,摇头,薄唇开合,音色笃定:“来不及。信件来往,即使用最快的飞鸽传书,也需多日。且西南十万大军乃分散转移,下达命令更为不便。即使仅用大半个月时间,命令所有兵将转移它地,但是撤离方位,路线,布局,安顿,没有提前做准备……极为危险。”
凤明奕好看的俊眉微微隆起,他知她素来不插手他们军队之事儿。倘若问起来,必是发现了什么大事情。
他仔细打量她,眼前的人靠坐于方桌前,她的脸上再没了往日慵懒的神色,双眸内清光潋滟。
“明奕,你近些时日,时常去县里,可有发现镇子上,县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出现?”
谢琼暖反手握住他的手,她细长的手指绕着他的,手指交叠,绕指缠柔。
凤明奕眯着眼睛,抿着唇,脑海里飞速的滑过近些时日在镇子上所见所闻。忽然一顿,修长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他呼吸声几不可查的重了些,声音低低沉沉,回道:“集市上赶集的人俱都少了不少。镇子上的蔬菜、瓜果摊位越来越少。前些时日,子彻与右将军在酒楼,与人购买地契,竟发觉酒楼的饭菜又贵了些许。小二说,米面供应不足,菜价上涨……等一下,米面供应不足!”
凤明奕黑紫色的瞳眸瞬间睁大,他的眼神定定的看向谢琼暖,心底的猜测呼之欲出。
谢琼暖冲着他点点头,叹了口气:“县里也开始粮食、蔬果供应不足了,对不对,明奕?因为松花镇乃至整个九江郡,庄稼地里青黄不接,没有办法再供给蔬菜粮食。”
谢琼暖感觉手中握着的这双修长的手指端再不圆润,他的指腹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触之粗糙。
她眼中有些沉重,缓声继续解释道:“我今日去小清河钓鱼,河水下沉,河床裸露,小清河四周所有良田,寸草不生。原是插秧的季节,庄稼地里的秧苗却无一成活。铁柱姨说,去年冬天至今,九江郡内,只有一场雨夹雪。没有雨水滋润,庄稼春天干旱……明奕,你比我有经验,干旱之后是什么?
“收成下降!尤其是春天下秧的季节。倘若再旱下去……”祝明奕抿着唇,双眉隆成一座山丘。神色凝重。
“倘若不止是干旱呢?明奕,还记得我们门口种着的几分田地吗?我每日用空间水浇灌,且用的是我家乡的肥料增肥,但是……今日无意发现菜地里出现了虫害。”
凤明奕神色隐藏在阴影里,他莫测的眸子忽明忽暗,看不出多少表情,只有那双修长的五指几不可查的颤抖,章显着主人此刻复杂的心情。
《凤国山海志》有云:干旱之后更容易发生蝗灾,倘若旱灾前一年,没有大雪天气,冻死庄稼地里害虫,来年地里遭遇干旱季节,十之□□会有蝗灾一并出现。
身为大凤朝的太子殿下,从小博闻强识,博览群书。
他虽没有经历过旱灾,却看过多本农科传记。如何料想不到之后将会发生的事儿。
烛火下的男子,刀刻的五官线条极为优美,高挺的鼻梁隆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谢琼暖看着他肃着脸的模样,有些心动,探手摸向他勾子般锐利的鼻尖。
凤明奕眼神闪了闪,他捉住她葱白的手,在唇侧掠过,又极快的五指扣紧。
谢琼暖:……
太子殿下学什么都快,竟然连这闺房tiao情之术也是迅速上手,青出于蓝胜于蓝。
凤明奕若无其事的握紧她作乱的双手,凝重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他低声道:“干旱、蝗灾。倘若九江郡真的遭遇此番天灾,庄稼地里必会颗无收。天灾并发人祸,真到了饿殍遍野的地步,□□随时都会发生。”
谢琼暖不置可否的觑了他一眼,她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做。
“如今再提醒灾民已经来不及,富户尚且能逃出九江郡,躲避灾难。但是普通庄户,身无多少银两,靠着田地吃饭,若发生干旱蝗灾。于他们而言,便相当于,剥夺了耐以生存的根本……除非朝廷大力赈灾,修建沟渠,可是如今九江郡郡守,贪得无厌,赈灾银两定不会落到灾民身上。”
凤明奕直起身子,对着她长长一揖,他的声音带了丝愧色:“妻主,普天之下,央央民众,皆是我子民。如今九江将有大灾难,子彻万不能私自离开……倘若你信我……”
谢琼暖一个闪身,快速的把他扶了起来,她似乎早有所料,神色坦然的看向他,温声笑道:“阿奕,方才看你对我作揖,忽然想起,你我二人,尚没有真正成亲,拜天地。倘若这次天灾人祸过后,天下平定,你可许我一场旷世婚宴?”
“好!”
他的回答铿锵有力、声定意坚,她的目光水光潋滟,艳艳含情。
凤明奕恍然觉得,自己应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哥儿。
他的妻主,轻描淡写的告诉他,她支持他,不管将来又将面临多大的麻烦。
十万大军到达九江郡的时候,已过半月。
蝗灾如谢琼暖所料想的一般如期而至,真正的灾难刚刚开始。
谢琼暖站在高高的崂山脚下,看着山下落水村的良田遭遇蝗虫过境,放眼望去,庄稼地里一片狼藉。
有那相熟的村人,抱着尚未糟蹋的秧苗,哭的溃不成军。
满地荒芜,庄户人家靠田吃饭,倘若庄稼毁了,便什么也毁了。
落水村的村人们,连小哥儿也跟着跑到地里。
他们抱着枯黄的土块儿哭,那哭声一声越过一声,透着灭顶的绝望。
离开?他们身无分文,能走到哪儿去?这些普通的村人大多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松花镇,他们离开便意味着是流民,从此一无所有。没有田地,没有银子,没有技能……
他们只能守着自己的地,守着奇迹……
蝗灾过后的第一天,松花镇乃至周围方圆百里的富户,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对,眼看着地里将再没有产出,纷纷卷起包袱,逃荒到别的郡县。
可九江郡人口众多,平民无数……他们怎么逃?
谢琼暖与祝明奕一并现在山脚。
这日的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她二人携手看着眼前的惨状,耳边传来山下阵阵痛哭之声,脸上神色莫名。
谢琼暖脸上慵懒的笑容收敛的一干二净,她视力极好。
隔的如此远她看见祝铁柱趴在她自己的土地上,热泪盈眶。
她看见祝大娃变得更为干瘦身板,唇干裂开来,再没了往日的天真无邪。
她甚至看见了祝百盛,她跪在地上,嘴里神神叨叨,向天祈雨,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绝望。
……
谢琼暖忽觉自己无波无澜的心颤动了下,她以为自己经历过末世,生离死别,天灾人祸,早已经不能让她有任何触动。
然而今天……她恍然发觉,自己竟然有颗悲天悯人的心。
凤明奕要行动了,他是大凤朝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自那日谈话后,他理智的做出了最正确的救灾策略。
与其等饿殍遍野,良民□□。倒不如直接带兵攻下九江,大开粮仓,带着灾民一并休养生息。
“明奕,你去吧,我留下!”谢琼暖眼睛微眯,她的眼神定在山下,声定意坚。
祝明奕诧异的侧过头,他黑紫色的眸子定定的看向她莹白色的侧脸。
“不可,琼暖……”
谢琼暖忽的抬手,她指着眼前这片蝗虫糟蹋过的土地,打断他的劝说,声音无波无澜:“明奕,让我帮你吧,我来帮你把这蝗灾过境的田地给治好。你……去把九江郡打下来。不只是帮你,还有山下千千万万此刻正在痛哭的人……”
凤明奕脸上有些动容,他深深的看着前方的女子。
山风吹着她的裙角列列作响,她脸上少了两份慵懒,多了几分严肃。
明明娇小的身形,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她强大的仿若身后的这座大山。
凤明奕暗紫色的眸子愈发深了些,他退后一步,对着身前的女子,深深鞠躬,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铿锵有力:“子彻替天下人,谢妻主!”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面,你强我更强……
我终于写到这个地方了,其实我要和大家说声对不起的,因为本来这文,这之后才是我最想写的高潮,节奏很快的高潮……
灾难,爽,打脸,基建,还有修罗场
可是我却谈恋爱谈到现在……明明想二十万完结的文,给我生生水到这个程度……抱歉<(_ _)>啊……
第61章
凤眀奕离开落水村的事情, 并没有引起村里人多少诧异。
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
落水村除了村长、祝大牛五人, 几乎所有村民都明白,奕哥儿是有大本事的人, 如今村子里发生饥荒,他离开他那一事无成,好吃懒做的赘妻, 去九江郡外谋生路, 再正常不过。
女人都抛夫弃子的饥荒之年,哥儿离开无用的赘妻, 另谋出路, 更无可指摘。
饥荒后的一个月内,村里身强力壮、家里稍微有家底的青年大妇,陆陆续续的出现抛夫弃子,偷偷离开村落的情况。
起初,只有一两人偷偷离开, 被丢弃的夫郎在田埂里, 哭的泣不成声, 指天骂自己命不好, 骂家里当家人狠心。
后来,随着抛妻弃子的年轻大妇,越来越多,演变成几十人后。
再多的哭泣与谴责也不再有用。
毕竟生存面前,不管是谁, 都有自私的权利。
虽然走了些去郡县外奔命的负心女,村内剩下的青壮劳动力却仍旧很多,值得奇怪的是,村长祝百盛也没有走。
她守在落水村,有人好奇,以她家的财物,即使流荒到别的郡县,也能买上一两亩良田,东山再起。为何守在这落水村等死?
祝百盛只是笑,她指着身后孤儿寡母,浑浊的眸子,再不是往日的精光四射,那里面盛着的是,对身后夫郎的温柔与责任。她的夫朗有心疾,受不了长途跋涉、沿途奔波。
她们家索性女儿在岚山书院读书,即使熬不过饥荒之年……尚有香火延续。
她与她夫郎拜过天地,即使她再如贪得无厌,趋利避害,但在夫郎面前,依旧狠不下心,结发之夫,一同走过了多年风风雨雨……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