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戚华素
如今时过境迁,借着两个小儿子到了十六七岁说亲的年纪,三皇子妃谢斓带了儿女进京,也是为了谋求回京的契机。
别说什么不争,身为继皇后之子,不争的结果,没人敢想,尤其是在大皇子二皇子都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时。
金堂见谢父焦躁的在房中踱步,徐氏也心神不宁,便只缩在凳子上,时不时看他们一眼。
等到谢父停下步子,金堂已经昏昏欲睡,全凭一股劲儿撑着。
“爹?”金堂含混着喊了一声。
谢父走到近前,顺了顺金堂的头发,才同徐氏道:“明日斓儿过来,你同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次,就莫强求了。”
“老爷……”徐氏忍不住喊了一声,“真就没法子了?”
见谢父已经伸手去抱金堂起来,徐氏含着怨气骂了一句:“那个孽障!那可是他亲妹妹,他也舍得!”
各为其主的事,别说是兄妹,便是父子,也有针锋相对的时候。何况二皇子为了确保稳妥,还亲自驾临,徐氏这怨,顶多到明日也就消了。
谢父摇了摇头,没搭话,反逗弄着强撑着不肯闭眼的金堂:“在京城呆腻了没有?咱们去你姐姐姐夫家玩好不好?”
金堂迷迷糊糊的在谢父肩窝蹭了蹭:“爹娘去我就去。”
“带上银子,好多好多银子,”金堂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是舅舅,要给大红包!”
“成,都给你带上。”
谢父小心的将金堂放在床上,连带着徐氏一起,帮金堂去了外裳,又说了几句小话,一家三口才重新睡下。
次日,金堂醒来时,天已大亮。
金堂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少爷醒了,”青梅听见响动,忙进来服侍。
金堂如常般跳下床,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他左右看了看,才想起自己昨晚上根本就没回屋,而是挨着爹娘睡了。
金堂顿时脸上发烧,哪儿有七岁了还和爹娘睡的男子汉。
“我娘呢?”金堂强装镇定问道。
“趁着这会儿客人还没来,老夫人正惩治刁奴呢,”青梅说这话时,手上动作顿了顿,才又继续道,“老夫人还特意请了两位夫人来。”
金堂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惊讶。
“娘一向疼爱两位嫂嫂,这回只怕是气得狠了,”金堂擦了脸,随手把帕子扔到青梅手里,“我先瞧瞧去。”
徐氏的气,可不是因为昨晚上二门守夜的婆子玩忽职守。
她气的是自己的次子,与女儿同胞出生,又一起长大,却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只顾着自己所谓前程,不肯与姊妹同气连枝,同样的,她也气长子袖手旁观。
别看昨晚上这事儿看上去只和二老爷一家相关,如今当家的,可是大夫人。
事情发生在二门之内,她能半点风声都不知道?必然是大老爷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才有二皇子和二老爷的顺利会面。
金堂边走边想,一个暗中支持皇长子,一个又和皇次子暧昧不明,大哥二哥这是都把人当傻子耍,只当天底下就他们两个聪明人了。
他们也不想想,打从姐姐成为三皇子妃后,连谢父这样只听皇命的中立臣子,都被打上了三皇子府的烙印,更不要说他俩。
要真有一天三皇子彻底垮了,就谢家浅薄的根基,便有从龙之功,又能荣耀到几时?连姻亲都能背叛算计到这地步,谁又敢真的去信他?
金堂昨夜歇在父母处,自然没走几步,就到了正堂。
往常正堂里一片欢声笑语,今日却连大声喘气都没人敢。
上首,徐氏冷着一张脸,是金堂从没见过的厉色。下头大夫人二夫人分列两旁,俱都低着头,连动都不敢动,甚至二夫人秦氏的鬓角,已有了细密的汗珠。
至于早前说的刁奴,是没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带了下去。
金堂只扫了一眼,就快步跑了进去,模样天真:“娘,我听说你在处置刁奴?怎么不见?”
徐氏见金堂来了,脸色稍稍缓和,瞥见松了口气的两个媳妇,面色更冷了几分:“成了,今儿这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去吧。”
大夫人二夫人对视一眼,正要离去,徐氏摸了摸金堂的头道:“左右也不是我当家,我老婆子懒得去讨这个嫌,儿子指望不上,女儿女婿总不会叫我这屋子跟个筛子似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随意出入。”
徐氏这话一出,两位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尤其如今当家的大夫人朱氏,她脚一软,就要转身给徐氏跪下。
旁边徐氏的大丫鬟赶忙上前扶了朱氏一把:“大夫人当心脚下。”
金堂只当自个儿没听见她们言语里的官司,同徐氏撒娇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呢,谁说儿子指望不上了!”
“可不就是胡话吗,”徐氏笑了起来,“老咯,老咯……”
徐氏说着,又看向踌躇不肯离去的朱氏秦氏:“你们事情也忙,我就不留你们了,日后无事,也少过来请安吧。”
朱氏秦氏当即红了眼圈,秦氏更感性,已经用帕子掩了眼角,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
金堂也被徐氏这话吓了一跳,徐氏对儿媳妇,可跟亲女儿一样,如今竟说出了少来请安的话……
金堂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母亲生气的程度,他得好好想个法子,哄母亲开心才行。
在秦氏喊了一声娘后,金堂敏锐的察觉到了徐氏的低落,忙握住了徐氏的另一只手,神色间满是担忧。
徐氏没再抬头看朱氏和秦氏,是以徐氏身边的大丫鬟只能大着胆子请两位夫人先回。
朱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到底和秦氏一道走了。
徐氏长出了口气,神色有些怔怔:“亏得她们还有几分廉耻,没说要留下来陪我等斓儿。”
“娘别哭,”金堂道,“别哭。”
“傻孩子,”徐氏看向金堂,“娘可没哭。”
“娘脸上没哭,可心里哭了,”金堂抱了抱徐氏,“儿子在呢。”
徐氏愣了愣,下一刻,便也将金堂紧紧拥进怀里:“好孩子,娘的好孩子,昨晚上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发现了那人,今日你姐姐来……”徐氏呜咽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他们这是要逼死你姐姐啊!”
金堂一下一下抚着徐氏的脊背,心里有些懊恼。
是他之前忽略了,若昨晚上他没遇见二皇子,不知道他们竟还对三皇子如此忌惮抵触,今日姐姐来,一旦娘给了她错误的信号,她转头在皇帝面前为丈夫说情,只可能越说越糟,到时候影响的,可不只是两个外甥的婚事。
到时候,作为姐姐最信任的母亲,又是亲自告诉姐姐错误信号的人,娘心中要如何懊悔?如此,倒也难怪今日娘对昔日疼爱非常的两个儿媳如此不客气了。
金堂心里想着,突然也对两位兄长添了许多怒气。不是都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有本事对着外人用去啊,只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算计自家人,算什么本事!
“娘,再哭就不好看啦,”第一次,金堂觉得自己太小了好像也不好,他等徐氏宣泄了一会儿情绪,才道,“过会儿姐姐来了,以为我惹恼了您,要罚我可怎么办,您可得帮我拦着啊!”
徐氏抬起头来,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叫金堂看了看之后,慌忙叫人去取了冰来给自己敷眼睛。
“你放心,你小舅舅前些日子才送了一把金笤帚来,要是你姐姐想动手,叫她用那个,保管她拎不动。”
话是这么说,徐氏扭头又叫青梅带了金堂去重新换件衣裳,她自己也要重新梳妆打扮起来,这样见女儿可不行。
徐氏叹了口气,心里正斟酌着要怎么同女儿说如今不是好时机的话,便听见有人来回,说女儿已经到门口了。
第三章 侄女长平
“可算是赶上了,”金堂领了人从内院出来,紧赶慢赶,在三王府的马车进二门停下前赶到,才算松了口气。
徐氏的身份不宜到外头来接,两个儿媳妇也不敢此时往前凑,便只能金堂走这一趟,以示重视。
金堂等马车停稳后,走上前去,正见了一美貌少妇从车上跳了下来,举止活泼,显见在家很受宠爱,不受拘束。
“这是长平县主,”伺候的人恐金堂年纪小,不记得了,赶忙轻声提醒。
三皇子不受宠爱,连带着长平临到出嫁,也只得了个县主的封号。
金堂一见她便喊道:“大外甥女!”
长平扭头一看,也笑了起来:“小舅舅!”
金堂见长平四下看了一眼,旋即眼中闪过几分诧异,便猜她可能是在找两位舅母。
金堂也没解释什么,只快走两步:“娘不是说今次我小孙孙要来,怎么不见?”
金堂又招手叫青梅捧着金麒麟上前:“我给小孙孙的见面礼,他不来,可不能给你。”
长平看着面前的金麒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道:“他昨日里吹了风,夜里起了热症,今早天色泛白才睡下,便没叫跟来。”
金堂忙道:“那还是你带回去吧,只不能私吞了!等好了再带他来玩。”
“小舅舅给的见面礼,我怎么敢,”长平笑了起来。
金堂点了点头,又犹豫道:“要不我去和娘说,你早些回去?下人照顾总不如你亲自在的好。”
“娘说的果然没错,有了更小的,小舅舅就不疼我了,”长平回头道,“娘你听见了没,小舅舅赶我走呢!”
金堂跳脚道:“胡说,我何时赶你走了,你、你无理取闹!”
长平不由笑了起来,弯腰抱了金堂起来道:“小舅舅放心,他爹在府里看着呢,我可是为了见你和外祖特意来的。”
“我都七岁了,不许这么抱我,”金堂涨红了脸,却也没挣扎,而是看向慢慢走来的谢斓撒娇道:“姐姐,你看她,我可是舅舅!”
谢斓生得好,专捡了徐氏和谢父的好处长。她随意扫了周围一眼,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们舅甥两个感情好,我可不管的。”
不管心里想些什么,几人到底是一路热热闹闹的去了徐氏处。
徐氏呆在屋内,早等得不耐,走到了院中树下等着。
谢斓一眼瞧见徐氏,忍不住快走两步,行到徐氏身边:“娘!”
徐氏看着眼前的谢斓,话语也有些哽咽:“回来了?”
这一句,好似谢斓只是出门去玩,如今才归来一般。
母女两个忍不住都落了泪。
金堂、长平两个赶忙上前,一人劝一个,总算哄得两人进屋,重新净面。
徐氏坐下后,免不了也要问一声孩子,长平便按先前同金堂说的话答了,徐氏再关心几句,才叫金堂带长平出去玩。
金堂知道,徐氏这是要同谢斓说正事了,心里虽然仍担心着,却也乖乖起身,同长平道:“我先前叫人备了给你和姐姐的礼物,却总也挑不出最好的,你随我一道选你喜欢的去。”
“送礼物还叫人亲自挑,也只小舅舅你会这么送了,”长平在谢斓的示意下起身,一道去了金堂的小院子。
“快,把我早前叫人去打的头面都拿过来,”金堂一进院子,便如游鱼入水,“还有早前我亲自炒的茶,也泡了来给长平尝尝。”
长平跟在金堂后头,只笑着看他。她和金堂差了十来岁,虽名为甥舅,实际却只把金堂当亲弟弟一般,何况金堂为了做好小舅舅的排面,从来都下足了工夫,两相下来,长平姐弟几个和金堂关系都很不错。
“小舅舅你亲自炒的茶?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回去说给二弟、三弟,也叫他们羡慕一回,”长平才一坐下,就盼着了。
青梅笑嘻嘻捧了茶来:“这茶统共也就得了二两,我们少爷平日当宝贝似的看着,谁也不许碰,也只县主你来了,他才舍得叫沏了。”
长平先看茶色、叶形,意外的发现竟还不错,茶香虽非上品,却也不算差了,茶汤入口回甘,竟还在唇齿间留了些余韵。
“我还道不管这茶多不能入口,但凭小舅舅这么宝贝,我都要夸一夸的,没想到竟还真不差,”长平说着又问金堂,“小舅舅你是怎么炒的?改日也叫我学学。”